科特的哭喊,妮安的嘶吼,吵吵嚷嚷的禁卫军声音,德比的怒吼声,统统都远了远了……灵魂即将被融化消散就是这样的空灵吗?生命即将逝去就是这样的寂静吗?……只是灵台中,仿佛还有那一阵清扬的箫声,心肺处,仿佛还有一点点似水如流的温暖,护着她,守着她……
魔自灭,鬼自亡,
妖自消散,崇自伤。
永别了,出云岛国;永别了,我的亲人;永别了,我的朋友……
如果有来世,我再不愿困于这样一方土地;如果有来世,我宁可失去一切力量,也不愿背负一生的包袱;如果有来世,我情愿像步杀和冰朔那般,放下所有乘船远航……
如果,我还有来世……的话……
以我之血召你三魂,
以我之肉还你七魄。
七生七世,永失轮回。
无执无我,往生净土。
七生……七世,永失轮回,无执无我,往生净土……
当光芒散去,绯红的生机重新染上冰依双颊,从容才缓缓倒下,倒在步杀怀里。
她的神情淡定平和,她的脸色也不见灰败惨白,可令人恐惧的是,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淡薄,夕阳照下来,竟仿佛能轻易穿透她。
“我居然,还没消散?”从容笑了起来,表情像是得到了什么意外奖励的小孩子,“难道是为了给我留临终遗言吗?”
“姐姐!姐姐!”好不容易能动的科特跌撞地爬过来,握住她轻若无物的手,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姐姐,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
从容轻笑,光线从她笑容间轻易穿透:“科特,我的命,还有多长呢?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天等着自己末日的来临。与其如此畏惧的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至少,我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不是吗?”
科特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
从容望向祈然和被他牢牢抱在怀里的女子,那样的血肉牵连,生死不弃,让她羡慕,也让她欣慰。她轻声道:“九重水吟咒已经被罗兰魔禁吞噬殆尽,她现在只是个普通女子,而且,很可能终生再不能修习巫术。以后,每月月圆之日,魔禁反噬,她的身体很可能会出现异状,你切记小心照顾……”
“我理会得。”祈然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谢谢你。”
从容失笑,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总觉得被这样一双眼睛感激地回视,纵然牺牲再多,也淋漓酣畅,恨不得痛饮几杯庆祝一番。
从容撇过脸,看到不远处冰朔悲伤温柔的眼神,她笑道:“冰朔,我都不知道你会吹箫。”
冰朔慢慢走过来,蹲下身握住她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手。
“冰朔,不要内疚,不要后悔。”从容轻轻叹息,“我知道,也许牺牲了自己,我们俩都能救她。可是,你的路还有多长,是几十年?还是一百年?而我呢,或许连一年都不到。怎么算,都是牺牲我比较合算吧?”
从容抬手打了个阻止他说话的手势:“冰朔,我们明知道,你救人助人,根本没有过错。可为什么却差点演变成,你间接酿造了悲剧呢?为什么你要觉得自责悔疚呢?这是一个多么扭曲,和让人心寒的世界啊!”
她轻轻摇了摇头,反握住冰朔的手:“冰朔,我不希望你的心从此麻木不仁,更不希望这世间从此失了你的笑容。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么温暖,多么让人安心。我想,在这个世上,总需要一个人,像你这样笑的。”
冰朔默默地听着,默默地点头,然后露出了那温暖清浅,却明媚如光的笑容。
眼泪轻轻滑落,却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如斯感动。从容任由泪水滑落,忽然侧过头,笑道:“步杀,我们算是朋友吗?”
背后一如所料,安静无声。不知是根本不想回答,还是在斟酌着怎么回答,果然是步杀的风格。
从容笑,偏就想逗他:“其实施展罗兰魔禁后,我根本不会受伤,身体消散前,我就算要蹦要跳也无所谓。不过想想平日要近你的身都很难,现在当然要趁机在你怀里多靠一会了。世人都说物以稀为贵,你步杀的怀抱……”
“靠着吧。”步杀打断她的絮叨,“那就,一直靠着吧。”
淡淡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甚至仿佛不带感情,却连心都会柔软酸痛。从容总觉得,这一生有科特这样的弟弟,有索库这样的青梅竹马,竟还能遇到如冰朔步杀这样的朋友,无憾了!
能在这样的温暖和无憾中死去,真的……很好。
从容缓缓闭上眼,紫色的光芒从她身体里绚烂绽放,一瞬燃尽她的青春,她的灵魂。
轻柔的箫声,带着眷恋,带着祝福,带着说不尽的温柔缓缓响起。这是冰朔在为她送行。
谁在最需要的时候轻轻拍着我肩膀
谁在最快乐的时候愿意和我分享
日子那么长我在你身旁
随着你成长让我感到充满力量
“姐姐……”科特含泪而笑,泪水下的眼眸坚毅闪亮,“一路……走好。”
千里之外的风吟紫都,有一个年轻男子,忽然止不住泪水的流下。
残阳如血的出云岛上,有一个残废女子,忽然滚下了乱石堆,向着那慢慢笼罩入夜幕中的卡穆尔山跌撞爬去,一路都传来她痴傻癫狂的笑声。
曾经年少,我们携手走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曾经烂漫,我们相视收藏了多少纯真记忆?究竟从何时起,幸福已烟消云散。我们又该如何寻回,那往日的笑颜?
谁能忘记过去一路走来陪你受的伤
谁能预料未来茫茫漫长你在何方
笑容在脸上和你一样
大声唱为自己鼓掌
“噜噜——”冰朔的小袋里忽然发出一阵骚动,不待人反应,只见一团小黑影迅速窜了出去,瞬间融化在七彩光芒中。
冰朔玉箫离唇,轻轻念了一句:“娃娃……”沉默沾染了哀伤,消散在空气中……
我和你一样一样的坚强
一样的全力以赴追逐我的梦想
哪怕会受伤哪怕有风浪
风雨之后才会有迷人芬芳
本该消散的光芒忽然凝聚在一起,结成一团银紫色的光芒,轻轻旋转在空气中。
人群中的德比忽然大喊了一声:“那是每一代祭司的精魄,快替朕拿回来!”精魄本为透明色,但因为从容的异能和雌雄同体,是以变为了银紫色,也预示着精魄能量之强。
德比的声音刚落,那团银紫色精魄竟忽然分裂成银色和紫色两团,凌空飞快地旋转旋转。在贪婪的侍卫们扑到前,竟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了出去。
我和你一样一样的善良
一样为需要的人打造一个天堂
歌声是翅膀唱出了希望
所有的付出只因爱的力量
和你一样
冰朔的额头,步杀的掌心同时一热,那精魄竟化成一紫一银两只蝴蝶,绕着他们翩翩飞舞。
“精魄蝶!”科特惊呼。将精魄化为精魄蝶,就等于放弃了祭司传承的使命,任何人都能被精魄蝶认为主人,凭空获得强大的力量。
德比气急败坏地大喊:“快将那两只蝶抓过来!!”
我们都一样一样的坚强
一样的青春焕发金黄色的光芒
哪怕会受伤哪怕有风浪
风雨之后才会有彩色阳光
侍卫冲了过来,精魄蝶的旋转越来越快,忽然如流星般霎那划过,竟分别植入了冰朔的额头和步杀的掌心。热烫的温度,轻微的跳动,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人的心脏在他们体内跳动,跳动。
步杀摊开手,又轻轻握起。冰朔吹着温暖的音节,面露微笑。冲到他面前的侍卫们又惊又惧,再不敢向前一步。
我们都一样一样的善良
一样为需要的人打造一个天堂
歌声是翅膀唱出了希望
所有的付出只因爱的力量
和你一样
我们都一样
不愿再困于这小小天地,不愿再背负沉重的枷锁,不愿再睁开眼却看不到明媚的阳光……所以请带我走吧,带着我出海,带着我自由地飞翔……
冰朔放下手中玉箫,笑容依旧清浅温暖,却有一抹晶莹从他脸上悄然滑落。
谁能忘记过去一路走来陪你受的伤
谁能预料未来茫茫漫长你在何方
笑容在脸上和你一样
大声唱为自己鼓掌
我和你一样一样的坚强
一样的全力以赴追逐我的梦想
哪怕会受伤哪怕有风浪
风雨之后才会有迷人芬芳
……
Leg 30.秋后算账
天空阴沉沉的,下着连绵细雨,茫茫大海无风无浪,只是空气多了分粘人的咸涩。玻拉丽丝号抛了重达几吨的锚入水中,船身静静停泊在海中央,等待阻人视线的细雨过去。
步杀从雨幕中走入船舱的时候,恰好碰见冰朔从祈然的专用医药房中走出来。白皙晶莹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眉梢眼角俱是少年人特有的恶作剧成功后的狡黠。
步杀冷冷地叫了一声:“冰朔。”
少年明显吓了一跳,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的反应,简直跟冰依一模一样。当然,他明显比冰依镇定多了,失态只是片刻,快到步杀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温和的笑容清透的酒窝便已浮上那如诗如画的面容。
“步杀。”少年上下看看他被细雨浸透的衣服,笑着摇头,“你的癖好,还真够古怪的。”
喜欢淋雨,喜欢享受暴风雨来的狂肆,喜欢海浪拍打在身上的感觉,这不是怪癖是什么?
步杀的脸黑了大半,转身便往舱内走去,压根记不得自己方才其实是要质问冰朔,为什么偷偷摸摸出现在药房中的。
可惜冰朔还不识相,笑眯眯地跟了上去。步杀猛一转头,狠狠瞪过去,他却笑着往前又迈了一步,越过步杀半个身位,无辜摊手:“我要回房休息,你没事就别跟着我。”
步杀咬着牙,捏紧汲血刀刀柄,只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劈了这个腹黑少年。
当然,事实上他们俩的房间就在隔壁,根本谈不上谁跟着谁。
冰朔忍笑忍到内伤,每次戏弄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杀手,他的反应总是那么好玩。搞得连天生没有恶作剧因子的他,也忍不住想捉弄一下。
步上楼梯,便是远景宽阔的封顶长廊,冰朔看着朦胧一片的远处,玩笑的心境不知何时已慢慢褪去:“不知不觉,离开出云岛已经一个多月了。”
沉默过后,步杀淡淡地应了一声,搁在身侧的左手,微微紧了紧,又松开。
温凉的指尖拂过额头,冰朔笑道:“我到今日想起来,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南南扯着嗓子的沙哑哭声。顶着那样一副容颜,硬起心肠来却比任何人都狠,萧祈然……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步杀冷哼,一脸不耐:“小鬼最烦人。”
冰朔“啊”了一声停下脚步,匪夷所思地看着步杀:“你很讨厌小孩吗?那万一祈然和冰依有了其它孩子呢?你也一样讨厌?”
步杀当场怔在原地,傻傻的表情让冰朔再也忍不住,大笑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冰朔撇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湛蓝眼眸,心里蓦地一突,笑声嘎然而止。
祈然缓慢地踱步到他们两个面前,脸上完全看不出喜怒。
步杀问道:“冰依如何?”
祈然点头,终于露出一个温柔却略带余悸的笑容:“恢复的很好,身体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大概明后天就能行动如初了。”
步杀松了口气,瞥了噤声谨慎的少年一眼,转身跨入自己的房间。冰朔连忙也想跟着离开,却被祈然意义不明的一个眼神硬是阻了回来:“你,跟我过来。”
药房,又见药房。冰朔垂下眼帘,越加心虚,暗衬:难道换药的事情被发现了?
祈然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忽然道:“冰朔,替我将那个药包拿过来。”
冰朔条件反射地正想要应好,却猛地惊醒过来,心中又慌又乱,很勉强才扯出一个笑容道:“冰朔?你是在叫我吗?”
祈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头皮发麻冷汗直冒,才听到淡淡清润的声音:“替我拿过来吧。”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心中乱成一团,面上却还得装出毫无所觉的样子,冰朔拿着药包走到祈然面前的那几步路,简直比踏在针尖上还痛苦。
祈然抿着唇,唇角一抹若隐若现的笑,伸手接过。
冰朔忽觉手指刺痛,他“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祈然迅捷无伦地取过一个盛了少许清水的小碗递到他手指下方。只听“啪嗒”一声,一滴鲜红的血液便准确地落入碗中。
冰朔愣了一下,蓦地神色一变,脱口便道:“滴血认亲这种事,根本做不得准!”
祈然抬起眉眼,看着他那像极了冰依做错事被抓包的反应,嘴角的弧度越发轻柔:“你又知我想滴血认亲了?”
冰朔无语,只得坐到他对面的位置,沮丧地看着面前风华绝代的男子,取出一个白色的蛊卵,丢到碗中。奇异的事发生了,那蛊卵竟慢慢舒展开来,变成一个极小的透明色虫子,在水中欢快地游泳。
欢快的游泳?冰朔被自己的形容雷了一下。
祈然施施然地抬头,笑:“血蛊蛊卵遇血成虫,嗜血如命。然此蛊,是用我的血养成,却与其它血蛊不同。它对于普通的,非阴性血极度排斥嫌弃,绝对不会遇血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