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望明显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某皇帝,冰依扁着嘴扯了扯他的袖子,不甘不愿却满脸通红地道:“头低下来一点啦!”
卫聆风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抿了抿因近日劳累而有些干裂的唇,才缓慢地弯下身去。
轻柔如羽毛般的吻落在他左侧脸颊,带着微微的湿暖,仿佛暖进了他的心底。
眼角余光瞥到子祺取了鸟笼,拉着昊奕走出宫门,回眸的眼中闪着他万分熟悉的深沉和狡黠,心中竟第一次闪过,或许子祺真的比较适合当太子的念头。
然而,只一瞬,他便回过神,猛地伸手将某个亲完了脸正要撤退的人搂进怀里,照着那柔软湿暖的唇,重重吻了下去。
毫无理由地闯进他的生活,搅乱他的心后就想撒手离去?想都别想!
哪怕是相互折磨,他们这一辈子也纠缠定了!
Part 4.冷战期间
仲夏过后,暑气已消,温度却依然居高不下,只是晚风多了些凉意。
晚饭时间,昊奕拖着子祺偷偷溜进风吟殿中。偌大的殿堂空荡荡的,只点了几盏烛火,影影绰绰,显得格外幽静。
昊奕蹑手蹑脚地走到后寝殿门口,压低了声音道:“二哥,父王真的在这里吗?”
子祺道:“下午进去后便没有再出来过。”
昊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成叔叔说,父王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二哥,我担心。”
子祺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你进去吧,我在这等着你。”
“为什么?”昊奕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急道,“不是我们一起进去吗?二哥你比我聪明,一定知道怎么哄父王开心。”
“哄父王开心?”子祺嘴角一勾,扯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却又迅即敛去,“现在的父王不会愿意见任何人,进去也徒遭他厌恶而已。不过,你不一样。”
子祺笑笑,推了他一把:“快进去吧。”
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昊奕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却听里面传出男子沉厚淡漠的声音:“昊儿,既然来了,还杵在外面做什么?”
昊奕向子祺歉意地笑笑,连忙推门走了进去。身后的子祺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小小背影,望着慢慢关严实的门,面无表情地笑了笑。
“二殿下。”女子清脆小心翼翼的声音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子祺吓了一跳。
他转过身去,才发现叫他的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小月,不由一愣。
小月躬身道:“二殿下,娘娘有请。”
子祺眼中淡淡的寒芒一闪而逝,低下头道:“昊儿刚刚去找父王了,我们一会……”
“不。”小月笑着打断他的话,“娘娘说只想请二殿下。娘娘已经在枕霞阁等候您了。”
说完,小月福了福身便转首离去。独留面无表情的子祺站在原地,慢慢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昊奕走进风吟殿寝宫,才发现偌大的房间中只点了一盏小小的蜡烛。烛火微弱晃动,映着窗外摇摇晃晃的树影,仿佛有无数只小鬼怪在龇牙咧嘴地朝他狞笑。
昊奕一下子揪紧了自己的衣衫,开口的声音都带了微弱的颤抖:“父王,你……你在哪里?”
房间里空荡荡的,唯有他颤抖的声音在黑暗中不断回荡。
“父王!你快出来啊!”昊奕勉强提着胆子叫喊,“昊儿来找你了。”
忽然身上一轻,他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脚和身体,无数的鬼影在他眼前联翩晃过。昊奕“啊——”地一声惊叫出来:“父王!父王,快来救我!”
“胆子如此小!”温润沉厚而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淡淡道,“都是她往常把你惯的。”
“父王?”昊奕哽咽的声音既委屈又惊恐,小手抚上卫聆风温热光滑的脸,终于忍不住抽抽噎噎哭了出来,“坏父王!烂父王!吓昊儿,昊儿再也不理你了!”
卫聆风顿觉头痛,瞧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有些心疼,只得叹气道:“好了,别哭了。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昊奕擦擦眼泪理直气壮地哼道:“娘说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肆意挥洒的才叫青春。等我长大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就需要坚强,就算有泪也不能轻弹。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才更应该享受想哭就哭的权利!”
卫聆风怔了怔,半晌才道:“是……她说的?”
昊奕连连点头,又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捂住了嘴偷笑道:“娘还说,你父王就是因为没享受到美好的童年,现在才会变得那么老奸巨猾,心机深沉,脸上时时刻刻带着假面具。哪怕坐上再高的位置,也是痛苦多于喜乐的……”
“父王……”昊奕抬起头瞧着卫聆风陷入沉思的脸,担忧地道,“你在难过吗?”他紧紧搂住他的颈项连声道,“不怕的不怕的,娘说了,只要有我们在,每天每天都给你很多快乐,这样就可以弥补你以前受的苦了。”
卫聆风一怔,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随即却又黯淡。伸手抚了抚昊奕的小脑袋:“来找父王做什么?又闯祸了?”
“没有没有,我哪会啊?”昊奕转着眼珠子,眸中泛起灿烂的琥珀色光泽,“父王,我和二哥还没吃晚饭呢,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那点自以为聪明的小心思,又如何瞒得过卫聆风的眼睛。他只觉胸口一暖,轻轻收紧抱住他的手,叹息道:“成忧,去正殿命人传膳吧。”
昊奕舒服地靠在他怀中踢腾着小脚,又得寸进尺地道:“父王,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你来陪我吧,来陪我吧!”
卫聆风走向正殿的脚步一顿,声音淡淡却带着深沉的疲惫:“昊儿,别显你那点小伎俩了。你娘……不会愿意的。”
“可是,你不跟她吵,她就不会生气了啊!”昊奕急得大叫,“文叔叔那么好,父王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做错了,你让他改,或者把他遣出车坩去,或者……或者……你偷偷杀了他骗娘说饶了他性命。父王,你不要跟娘吵,不要凶娘,她就不会生气地赶你走了啊!呜呜,要是娘走了怎么办?要是娘抛下我们了怎么办?”
耳边仿佛又出现了那“轰隆”作响的雷声,明明离现在已快四年,却又觉得恍如昨日。
——“我现在确实没有能力带走她,可不代表我会丢下自己的女儿不管。是去是留,是选择你还是选择别人,我都会遵从她自己的意愿。这个时空穿梭机的完成至少需要三五年,三五年的时间,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卫聆风闭了闭眼,声音低沉缓慢地道:“昊儿,有些事你不懂,你娘也不明白。可父王却不能不在意。”
走出寝宫,昊奕却没有如预期地看到站在门外的子祺,不由奇道:“二哥呢?不是说会在这里等吗?”
卫聆风松手放他下地,拍拍小脑袋,淡淡道:“别找了,他回去了。”
顿了顿,看向昊奕的目光有些无奈:“她是存了心不想将你教成一个帝王,这丫头!”
“娘娘,您找儿臣?”
冰依抬头看了眼低眉顺目神色沉静的少年,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和桌上的银耳莲子羹,道:“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说吧。”
子祺沉吟了片刻,点点头,礼数周到却又从容不迫地坐下来,端起瓷碗。
“昊儿去找他父王了?”
子祺为这古怪的用词造句抬了抬眉,低声道:“是的。”
冰依摔汤勺怒道:“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混蛋,他老娘我在这里唉声叹气当怨妇,他却只顾巴结他老子。”
唉声叹气当怨妇?子祺看看桌上空了半碗的银耳莲子羹,想起昊奕说:父王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难得地挂下一头黑线,暗衬:难怪她可以把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王气得暴跳。
冰依用汤勺轻轻搅着碗里的莲子羹,状似漫不经心道:“子祺,你也已七岁有余,却仍未得封号赐府,心中可有怨言?”
子祺神色淡淡道:“儿臣不敢。”
冰依叹了口气:“其实,是我向皇上提出不要过早为你开府封侯的。开府以后,你便有十年时间再见不到你的母亲。一个孩子,他的母亲哪怕再不济,甚至只将他当作安身保命往上攀爬的工具,他还是会希望待在自己的母亲身边,慢慢成长。”
子祺扶碗的手猛然一颤,脸色有片刻的苍白,然而却一闪而逝。他沉声道:“娘娘的苦心,儿臣明白,也绝无怨言……”
“叮——”冰依放下汤勺,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些无奈:“我真不习惯如此拐弯抹角的说话。子祺,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来我对昊儿的教导……我根本不希望他继承皇位。”
子祺神色蓦地一僵,随即转头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深沉复杂。
冰依似是满意地笑笑:“我知道你有野心,也知道你对我有戒备,对你的父王有怨言,其实这些我们几个都心知肚明,唯一不知道的只有昊儿。”
“正因为昊儿不知道,所以他可以欢天喜地地亲近你,全心全意地依赖你信任你。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哥哥,竟是带着那样的目的接近他,爱护他,你该知道他会有多伤心。”
子祺的脸刹那间变得雪白,搁在桌上的手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沉着稳定的目光也一下子变得茫然不知所措。
冰依缓缓地继续道:“谁的人生也不可能尽善尽美。我知道,昊儿将来势必会遭遇各种挫折和背叛,这是他成长的代价。可是子祺,我绝不希望那伤害是来自于你,因为,我真的怕他承受不起。”
子祺抬头望向那双温柔祈求的琥珀色双眸,神色一黯,声音微微颤抖:“我……没想过伤害他。真的。”
冰依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软清润:“我看得出来。无论你是带着怎样的目的接近昊儿,可你对他的爱护却是真真切切的。只是,现在不会,难保将来不会。你不愿伤害他,难保不会有一天形势迫得你伤害他。在皇家,兄弟阋墙的事,还少见吗?”
子祺的神色慢慢沉静下来,抬眸看着冰依,冷笑地问:“那么,你要我保证吗?即便我保证了,你又如何肯相信我的承诺?或者,你要我从此离他远远的?”
“不……”冰依摇了摇头,“我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
子祺嘴角讥诮的笑容更深:“何事?”
“变强!”冰依无视子祺因震惊而猛然瞪大的眼,一字一句道,“子祺,你必须让你自己变得无可摧折,如你父王一般,谁也逼迫不了他,谁也威胁不了他。哪怕是朝臣也只会敬他畏他,却左右不了他的决定。当有一天,在权利的宝座面前,你依旧能护着偏袒着昊儿,却不是因为你信任他,而是你坚信谁也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当你有了这样唯我独尊的实力和信心的时候,我将亲手推你坐上那至尊之位。”
“二哥!二哥!你太过分了,不等我也就算了,还自己跑来娘这儿吃好东西!”昊奕气呼呼地跑进来,跳上子祺的位置,和他挨坐着抱怨,“和父王吃饭没意思透了,一直绷着个脸,跟他说话也不应我。还是娘这里好。”
冰依愣了一下,忍不住皱眉问道:“你父王他……吃了多少?”
昊奕眼珠子暗地一转,立马垮下脸:“几乎都没吃。娘,成叔说,父王都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再饿下去,会生病的。可是,昊儿求了半天,他也不肯吃。”
冰依放下汤勺,揉了揉有些痛的额头,沉默不语。
文若彬的事,卫聆风虽然没有松口,可也没有下令即刻处决,总觉得,他并非真的要杀死文若彬。那么,他如此决绝的态度却是为何?
其实,这次虽然吵得凶,冰依却没有太过忧虑。毕竟,哪对夫妻没吵过?他们以前也有过激烈的争执。但总觉得这次很不一样,卫聆风究竟藏了什么心事呢?真的只是因为在意祈然吗?
冰依晃了晃脑袋,理不出头绪,决定今晚还是带些点心去看看他。风吟殿的烛火昨晚亮了整个通宵,再这样下去,他非把身体折腾坏了不可。
“娘娘。”子祺沉静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冰依抬头望去,只见那张稚嫩却酷似卫聆风的脸上,目光灼然而坚毅。他轻声却果断地说:“娘娘,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冰依笑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心底一片温柔欣慰。
昊奕忽然开口奇道:“二哥,为什么你老叫我娘作娘娘呢?跟其它人叫得都一样,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了?子祺愕然无语,不叫娘娘,让他叫什么?
“昊儿,称呼不过是个代号,就让子祺叫娘娘好了。”冰依眯着眼笑道,“更何况,别人叫娘娘,我就当作娘娘来听。子祺叫娘娘的时候,我可以把两个字拆开来一个个听。”
昊奕一愣,猛地回过神来,攀着桌子哈哈大笑。
子祺被闹了个哭笑不得,少年老成的脸上难得浮上一片红晕,瞪了冰依一眼,似笑非笑道:“既然娘·娘对子祺如此关爱,不如子祺今晚就留在枕霞阁不走了?”
昊奕一副“你千万别”的模样大声嚷嚷:“二哥你傻了,娘今晚肯定会偷偷带着点心去看父王的,你一来,她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了?”
片刻后,只听“砰砰”两声,两个小小的身影被毫不留情地丢出了枕霞阁外。
TMD,两只恶魔小鬼,一看就知道是哪里来的恶劣基因!
Part 5.故地重游
午夜子时,整个皇宫中静悄悄的,只有守夜的侍卫在偶尔交替着走动。
冰依捧着温热的食盒犹犹豫豫地走进风吟殿的正门。
“谁?!”值班的守卫猛然发现有人闯入惊醒过来,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脸色大变,“娘……娘娘恕罪。”
冰依挥了挥手:“别吵了。我不会治你们罪的。卫……皇上在哪?”
那侍卫虽然先前惊惧但冷静下来后也想起这个皇后娘娘向来不会随意处罚人,心情顿时一松:“回娘娘。皇上在后殿批阅奏折。”
冰依点了点头,捧着食盒继续往里面走,内心却极不平静。
这么晚还在批阅奏折,又不吃东西,他真的不要命了吗?
卫聆风到底在赌什么气?以前,就算吵得再凶,事后他也照样是从容不迫的,至少不会虐待自己的身体。这一次,他究竟为什么如此反常呢?
后殿的门虚掩着没有锁紧,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冰依对着那灯光发了许久的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推门进去。
算了算了!谁先妥协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什么比他的身体更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