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二月,苏轼到达黄州。他的正式官衔是责授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水部员外郎本是水部(工部的第四司)的副长官,但检校则是代理或寄衔的意思,并非正任之官;团练副使名义上是地方军事助理官,实际也是挂名的闲职;再加“本州安置”,表示不得参与公事,近于流放。苏轼当时的遭际是这样,那心情又是怎样的呢?他在《初到黄州》诗写道: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处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这首自我解嘲的诗,表达了作者对黄州自然环境的赞美,仍想有“补”国“事”的追求,对自己宦途偃蹇则淡然处之。
苏轼在黄州的城东购得十亩荒地,自己耕种,因地名叫东坡,所以他自号“东坡居士”。这意味着苏轼思想上的一个重大变化:佛老思想成为他在政治逆境中的主要处世哲学。佛老思想原以清静无为、超然物外为旨归,但在苏轼身上却起了复杂的作用:一方面,他把生死、是非、贵贱、毁誉、得失视作毫无区别的东西,有逃避现实的消极倾向;另一方面,又帮助他观察问题比较通达,在一种旷达态度的背后,坚持对人生、对美好事物的执着和追求。例如: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定风波》
这个在风雨中“吟啸徐行”的形象,表达了作者处困境而安之若素、把失意置之度外的精神面貌。十分清楚,他的思想武器是佛老哲学。但应说明,苏轼对于佛老思想的吸取,是有所选择和保留的。他这时给友人的信中说:“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静似懒,达似放。学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为无害。”意思是“静而达”是可取的,流于懒散和放诞就不好了。他还说,他对“佛书旧亦尝看,但暗塞不能通其妙,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原来他并不沉溺于玄奥的佛学教义,只是取其所需以保持自己达观的人生态度而已。
黄州城西北长江之滨,有座红褐色石崖,形状象个鼻子,因称赤鼻山或赤鼻矶;又因崖石屹立如壁,也称赤壁。赤壁之下,江面开阔,苏辙《黄州快哉亭记》说“波流浸灌,与海相若”。赤壁之上,又有栖霞楼、竹楼、月波楼、涵辉楼等建筑,因此,这是个观赏江景的游览胜地。从唐代以来的诗文中,又有意无意地把它和三国时赤壁之战的古战场牵连在一起,因此,这又是个凭吊古迹的地方。
苏轼在黄州经常来赤壁矶头游览,或登楼眺望,或泛舟江中。《南乡子》(“霜降水痕收”)、《醉蓬莱》(“笑劳生一梦”)、《西江月》(“点点楼头细雨”)以及前面提到的《水龙吟》(“小舟横截春江”)等,都是与赤壁有关的词作,此外还有不少诗文。
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苏轼又来到赤壁。这时他已年近半百,站在矶头,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想起自己建功立业的抱负也付之流水,不禁俯仰古今,浮想联翩,写下了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东汉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在初步统一北方后,率军二十馀万南下,攻伐东吴。东吴孙权同蜀汉刘备相联合,以五万兵力,火烧赤壁,大破曹军,奠定了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这是我国历史上以弱胜强的着名战例。东吴方面的统帅就是年仅三十四岁的周瑜。但是,当年作战的赤壁,不在黄州,而在黄州以西。对黄州赤壁是否是三国赤壁,苏轼也多次表示怀疑,因此,词中用了“人道是”三字不加肯定。然而,追忆周瑜当年叱咤风云、指挥若定的儒将风采,自己困顿失意的生涯,心头结郁,何妨联系起来一抒苦闷。
这年七月十六日和十月十五日,苏轼又两次舟游赤壁之下的长江,写了着名的《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
前后《赤壁赋》在我国文学艺术史上有着深远的影响。它为以后的戏曲、绘画、雕塑等提供了创作题材。戏曲如元代无名氏《苏子瞻醉写赤壁赋》杂剧,明代许潮《赤壁游》、沈采《苏子瞻赤壁记》传奇等。宋代画家李公麟、明代画家唐寅都画过苏轼舟游赤壁的画,其他画家也有。明代魏学的《核舟记》生动地记载了民间雕刻家王毅(字叔远)所刻“核舟”的惊人技艺,也是以“大苏泛赤壁”为内容的。连《红楼梦》第七十六回里“凸碧堂品笛感凄清”,也受了《前赤壁赋》艺术境界的影响。
苏轼在赤壁的创作活动,给赤壁增添了光彩,清人就干脆把黄州赤壁命名为“东坡赤壁”,并镌刻在建筑物的门额上,由此名满天下。直到今天,在黄冈东坡赤壁,仍有“二赋堂”、“酹江亭”、“坡仙亭”等名胜,还有传为苏轼遗墨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以及历代名家书写的苏轼词赋。这都是对苏轼在赤壁活动的历史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