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二年春天,丧礼结束,国丧也随即停止,在国丧期间被暂停的一切政事陆续开展,我的嘉礼册封仪式就是其中一件。我的嘉礼册封仪式在行了入宫礼后被推迟,光海君二年,在行宫西厅隆重地举行。
“进士卢守讷之女卢氏……”
负责嘉礼册封仪式的礼曹官员嘉礼都监(负责嘉礼相关事情的临时官称)高声宣读着教命文,我和珲之间隔着一个红帘子,相对而站。
现在已是初夏,说不上热,还留有一丝春天的温暖,一层又一层裹住的绸缎袄和穿在外面的厚红长衫(宫中女子的礼服)让我燥热难耐,厚厚的礼服束缚得我喘不过气来,头上盘着的发髻又大又沉。
况且这不是一般的发髻,这是按照嘉礼的标准盘成的发架,发架是指像头发一样的为了让人看见而制的黑梧桐树。按照那时的标准就是在头的后面盘出发髻,之后将制作的黑梧桐枝插在后面,估计,我头上的重量有十斤。
早上在穿着礼服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现在却感到脖子一阵阵的疼痛,好像是因为在穿着礼服之后,一直低着头的缘故。我的脖子已不能随意转动,至密尚宫兼婚育尚宫——洪尚宫在仪式举行的前几天就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在仪式完全结束前,头不能随意转动,眼睛也要一直看着地上,不能随意乱看。
听着枯燥冗长的嘉礼教命文,我突然想起了爸爸,两年前因为“时间倒流”,在短暂的时间里见到了十二年前的爸爸。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他了,也许在我行册封礼的今天,爸爸会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只是没有认出我来,不,他应该是想象不到吧,想不到我会成为珲的元嫔,我不再是金景敏了。
元嫔卢氏。这是我在朝鲜度过了十年的岁月后被赐予的新身份。正如两年前通过“时间倒流”见到的爸爸所说,到朝鲜十年的时候,我会拥有像谎言一样的新身份,这或许是时间给予我的,又或是通过谁而得到了卢氏的姓氏而入宫。
现在只有两种办法可以见到爸爸,一种是期待着像两年前,通过“时间倒流”偶然见到,要么就是像当初来朝鲜的目的一样,等待仁穆皇后被幽闭的那天,爸爸出现。
不管怎样,我很确信,与我相见的十二年前的父亲现在也一定在时间漩涡中寻找我的踪迹,就像当初寻找因为时间旅行而消失的我而挣扎了五年时间,这样的话,说不定我和父亲很快便会再次相见。
“……根据妃嫔的礼仪,后宫的字号将定为元。”
嘉礼监督宣读完教命文,远远站着的两名尚宫上前来扶住我的胳膊。
“请行四拜礼。”
尚宫在我耳边小声的说,我在尚宫们的搀扶下,在红线后向珲行了四拜礼,珲也作了两次揖,珲作揖结束后,尚宫们扶住我和珲,并呈上装着合欢酒的金樽。
相互饮完合欢酒之后,所有的程序都已履行完毕,这时候尚宫们将红绣球收起来,在将我和珲阻隔开来的红帘子收起后,身着九章服(王的大礼服)的珲呈现在我面前,但是由于视线的限制,没办法看到珲的脸,又想起洪尚宫的叮咛,我只能放弃了。
最终,直到仪式结束从东宫出来,也没能看珲一眼。
“做得很好。”
刚从东宫出来,洪尚宫就激动地称赞我,她也清楚我的着装和发髻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负担。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先回荞花堂把衣服换下来,之后去中宫殿,要向中殿娘娘行纳币礼。”
“去中宫殿也要顶着这个发型吗?”
脖子都要断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我可怜的望着我的发髻,这时,洪尚宫不知在我身后发现了谁,迅速把头低下来。
“定远君大人。”
听洪尚宫的问候,我知道是定远君出现在我身后,我想回头,但是一个发架晃动起来。我惊慌失措,想赶紧扶好它,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搭我的手上面,是定远君。
他一出现,周围的尚宫和宫女们都把头低下,似乎谁也没有看到这一幕,我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但是和我的态度截然相反,定远君自然地抓住我的发架,然后将自己的手抽出。
“失礼了,元嫔娘娘。”
定远君用冰冷的声音向我郑重的道歉,今天定远君作为宗亲参加嘉礼仪式,他身着红色的朝服(宗亲的礼服),头上还戴着金梁冠(朝服所用金冠)。但我不再是养花堂的保姆尚宫了,正一品,我升到嫔的位置上,宗亲都要向我行礼,难道他不喜欢这样?还是觉得尴尬,我感觉他都不想看我。
他向我道完歉,回去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竟然感觉他有些落寞,或许是他穿着的朝服不合适吧。
“快走吧,中殿娘娘在等着。”
我只好一边扶住发架避免它晃动,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
夕阳西下,我行完纳币礼从中宫殿出来,回到荞花堂,在荞花堂我在宫女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她虽然身着尚宫的衣服但是我一眼就认出她来。
“云芝?”
我欣喜的叫着云芝的名字,但是她和我的态度相反,云芝一脸惊慌的样子。我避开荞花堂宫女们的视线,将云芝带到房里。
“你怎么会在这?这尚宫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云芝还是小心翼翼警惕的观察四周。但还是因为和我再次相见,兴奋地笑开了花。
“是定远君大人帮我的。”
“怎么回事?”
“他把我从宫女的住处带出来,让我做本房宫女,为了让我一直可以留在你身边就请求殿下升我为尚宫。”
“定远君大人吗?”
今天帮我扶住发架后又落寞消失的定远君的背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看着他对成为嫔的我冰冷的样子,还在想是不是我和他的缘分就这样结束了。然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我背后默默地为我打理着一切。
在济州的五年时光,对他来说我不是朋友的存在,但是对我来说,从很久以前,我就把他当成了我的朋友。我希望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希望他能跟我想的一样,说不定将云芝送到我身边这件如此周到的事情也是因为这样的心意。
“是,姮娥,不,现在是元嫔娘娘了。”
“不,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像以前一样叫我姮娥也没关系。”
我笑着对云芝说。然而云芝却惊吓地连连摆手。
“那绝对不行!定远君大人再三叮嘱,说不定娘娘会被人抓住话柄,抖出你以前做宫女的事,还是小心为好。”
“什么意思?”
“是说元嫔娘娘和宫女金氏长得像。”
“那我也不能把脸遮起来生活啊?如果有人这样说的话,我就说是远方亲戚掩饰过去就好了。”
“娘娘,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妙。”
和天真烂漫只顾着高兴的我相反,云芝的态度一直很谨慎,我感到很可惜,在我还是宫女时就一直把她当做姐姐看待。但是在朝鲜由于等级森严的阶级束缚,云芝也不能和我随意地讲话。不知云芝是否看穿了我的心思,忽然笑起来紧接着对我说:
“也不是没有办法掩饰你和姮娥长得像的传闻。”
“怎么做?”
“变成特别忍让,特别贤淑的娘娘,那谁也不能将你和曾经的那个冒冒失失的金姮娥联系在一起了。”
“什么?冒冒失失?云芝,你!”
我像以前一样咯吱着云芝,这时我突然怔住,想起了曾经和我们一起嬉笑打闹的一个人。云芝也觉察出我脸上的悲伤,小心翼翼地说:
“美英姮娥也在就好了。”
我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沉重向云芝倾泻而出。
“美英知道我成为了殿下的妃嫔也会如此开心吗?”
“娘娘。”
美英喜欢珲,从珲是世子开始就冒着严寒远远地观望着他,这孩子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珲就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了。我明知美英的心意但是却不能告诉珲,当我下定决心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我被流放到了济州,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再也看不到美英了,她将这个秘密深藏于心底去了天国。
要是美英没有离开,今天也会和我们在一起吗?看着我成为了珲的妃嫔,也会真心地替我高兴吗?云芝看着我这样纠结的表情,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说:
“当然了,美英是多么好的人,心胸也比娘娘开阔多了,她会真心替你高兴的。”
“会那样吗?”
云芝将我的两只手抓住。
“当然了,所以娘娘,您要完成美英未竟的心愿,要一直幸福,要和殿下白头到老,知道吗?”
“恩,我会的。”
我强忍住眼角的泪水,点点头,笑得更加灿烂。
“云芝呀,今晚我们通宵聊天吧,现在你也是我的至密尚宫了,可以通宵陪我了吧?”
听我这么说,云芝惊恐地瞪大双眼说:
“今天不行。”
“为什么?有事吗?”
“娘娘,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我的嘉礼册封仪式的日子。”
云芝看着我,暧昧地回应:
“殿下今天晚上会移驾荞花堂。”
“啊……对。”
对我来说,这不是我熟悉的现代式婚礼,嘉礼仪式对我很是遥远,好像只是宫中纪事中的一件。没错。今天是我的嘉礼册封仪式,换句话说是我的婚礼。如此看来,今晚是我的初夜,作为新郎的珲移驾我的荞花堂是理所应当的。
“娘娘从中宫殿回来之前,大殿内官已经来过了,殿下已经准备妥当。”
在中宫殿进行挑剔的纳币仪式的时,我都感受不到珲的存在。在西厅的仪式结束后,他边参加宴会边等我结束纳币仪式,回到荞花堂。
“快点,得快点准备。”
云芝慌慌张张,边笑边对我说。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荞花堂的炕上放着红贡缎的枕头。在枕头那头,烛台上点着红烛。红色的枕头,闪着烛光的红烛将荞花堂里面映的通红。我坐在酒桌边,哽咽着叫云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