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尚宫，从今天开始就是宫女了。”
“什么？啊，是是……”
她有些堂惶，又向我行了个礼。
“小人是这个地方所属的婢女，以后就随侍女官大人左右。”
“幸会。你叫什么名字？”
“云芝。”
“几岁了？”
“今年二十三岁。”
“那我以后就叫你云芝姐……”
我话还没说完。云芝面如土色，摇手叫道：
“啊呀，请您不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小人是下人，怎么能对小人用尊称呢？就请叫我云芝吧。”
“但是你的年纪不是比我大嘛。”
“哎呀！不行！要是其他女官大人和尚宫大人们知道了这件事，小人会被赶出宫的！所以，绝对！绝对不可以！请您放过小人吧！”
“我知道了，那我就叫你云芝。”
一直看着我和云芝对话的小宫女向我说道：
“请您尽快准备好，还要去御膳房呢。”
“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进了住所后，我解下包袱。现在没时间打开包袱，因为马上还要出去，我脱掉唐衣，将之暂时放入包袱里。但是一打开包袱，一样东西立即映入我的眼帘。
倧儿画的画，歪歪扭扭的。勉强可以当成漫画，用毛笔画的我的脸。这是我从倧儿那出来时唯一带的东西。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本来是要见倧儿才去了定远君府，没想到却遇见定远君夫人，以为这次真的会被赶出宫，所以仁嫔跟我说的恭嫔的事即是暗示着这种意思。
在御膳房里安安分分地呆着。
但是我真的没有这种想法。我只是想在御膳房里好好完成交代下来的事，等明年春天光海君回来以后见他一面，即使是要晚上翻东宫的围墙也要见他一面。
要是那样见面之后光海君不帮助我怎么办？如果装作不认识我呢？要是这样的话，我一辈子只能做御膳房的宫女了。
***
“啊咕咕咕咕咕……”
浑身刺痛。那时追着淘气鬼倧儿跑的时候身体都没有像这样不舒服过。在御膳房的第一天，让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我被牢牢束缚在这里了。
御膳房最高尚宫不用说，还有御膳房的宫女，全都讨厌我。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她们还小的时候就入宫成了小宫女，做着各种各样的杂事才到了今天的位置。她们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在御前不被喜欢而被赶出来，还是因为我做得好才来到了这里，她们对这样突然间插入打破她们共同体的我充满了敌意。一句话，我在朝鲜时代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今天一整天都在御膳房洗葱，在水里洗了又洗。无论宫里吃葱的人再怎么多，我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太过分了，就像是一年里要吃的葱都被我一个人洗完了。
你也许会问不是站而是坐着洗葱有那么辛苦吗？但是现在是冬季——蜷缩着坐在寒冷的室外，一天到晚手都泡在刺骨的冷水中洗葱，这该多么痛苦啊。
“要我给你揉揉吗？”
似乎是从哪听说了我受苦的事情，云芝亲切地问道。
“没有，没事。”
“哎呀，一直这样跟我说敬语的话我会很难办的。请你不要对我说敬语了。”
“那……我现在说了平语，这样可以了吧？”
我说敬语还是平语都不是问题。其实我是担心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也许会打小报告，那样的话，就会像云芝所说的——她将会被赶出宫去。
“嗯，请您以后就这样对我说平语吧。”
“知道了，但是你现在出宫，不是已经晚了吗？”
“现在还剩下半个时辰左右，不超过这个时间就可以了。”
“你每天都出宫？”
“十天出去四天。即使这样，我那还没满三岁的小崽子不知道是怎么知道我的出宫时间的，那天一定到很晚都不睡觉，等着小人回去。”
“你有儿子。”
“是，有两个。小儿子有三岁，大的有六岁了。”
“这样啊……”
奴婢有一部分是结婚的妇女，大部分的婢女是官奴（所属官衙的奴婢）出身，后经特别挑选进入宫中做事。奴婢是在宫里做事的女人中地位最低的，全权负责尚宫、宫女和小宫女们不做的各种杂活。
“那小人就先退下了，明天早上会早点来的。”
“嗯，辛苦了。”
打开门出去的云芝突然吓了一跳，她惊叫了一声：
“我的妈呀！”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探出门外看了看——熟悉的干咳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定远君。
“您，您是哪位？这里是女官们的住所……”
这厮干脆穿个官服来好了，这样的话云芝就会以为他是身份高贵的人，安静地退下去。但是定远君今天可能是从什么地方回来，带着斗笠，穿着一身长袍。我在云芝的声音变得更大之前急忙开了口：
“原来是定远君大人。”
“定远君大人……仁嫔娘娘的？天哪！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请原谅小人吧！有眼不识泰山。”
“噢嗬！行了，退下吧。”
“是……”
云芝急忙走了，我关上房门，来到长廊里。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在小长廊的一头坐下了。我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坐在他对面的那一头。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想找也不难。”
对话开始得有点尴尬。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宫里的规矩，怎么说这也是行宫，您就这么跑来宫女们的住所可以吗？”
算不上什么指责，但他却无辜地干咳了一声，我看着他那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这时他问道：
“为什么笑？”
“没什么，没有什么理由。”
他好像没听明白我的话，一副“没想到是自己的干咳声引起我发笑”的模样。
“在御膳房做事累不累？”
“当然累了。”
自从倧儿离开的那晚以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像老友重逢一样，我像是要化解尴尬的气氛一样，随意地开着玩笑，但是他却一脸的彷徨。
“如果辛苦的话，那我就找另外的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是第一天，所以肯定会累的……熟悉了以后就没那么辛苦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现在才理解我的话，他尴尬地笑了笑。我看着这样的他，再次表达了我的谢意。
“谢谢你。”
“你是指什么？”
“能让我留在宫中。”
“留在宫里就那么好吗？”
“那可是我留在朝鲜最大的意义。”
“我不知道呢……”
不知道是不是要告辞了，他从坐着的长廊上站了起来，然后看着仍旧坐着的我，接着说道：
“天气很冷，你快进去吧。”
说着天气冷了的他并没有当即离去。我想他是在等我先进去，于是我也站了起来。他见我起来了，欲转身要走时又向我说道：
“你要是方便的话……我想偶尔来找你聊聊天……”
“作为朋友的话随时可以。”
看着一脸明媚回答着的我，定远君的表情变得有点悲伤。
他听了我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艰难地开口道：
“即使只是心……不能给我吗？”
“对不起……”
接受了我的道歉以后，他静静地转身，消失在了月光下。
他是好人。即使我拒绝了他的心意，他依然尽可能让我留在宫中，甚至去拜托他的母亲。可能是因为这样，现在我对他的心意只剩下了满满的歉意。
***
谁都不跟我说话，我洗菜的职责也固定了下来。
第一天由葱为开端，第二天开始各种各样的蔬菜全部都变成了我的活儿。而且大部分的小宫女都有要伺候的女官，而我没有小宫女跟在身边。
这样过了近一个月以后，我都觉得宫里消耗的所有蔬菜都经过了我的手。不过由此也生出了一股傲气。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一心一意的，我坚强地埋头于洗完那些丢给我的蔬菜。
第二年春，天气渐渐回暖，分配给我的任务也换了一个。这次我要做的事是将已完成的菜品按顺序摆到桌子上。
这样从最初的洗菜中解放出来的我不禁高呼万岁，然而那句万岁也没能喊多久，将食物摆上桌子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一整天去了谁的住所都不知道，摆了无数次的桌子。我的腰一次都没能好好舒展过，为了要记住那些食物的顺序，头疼得快要炸开了。有一次无心失误，将勺子放错了一个位置，立即遭到了姜尚宫的呵斥。
姜尚宫还罚我不准吃饭，让我饿了一顿。
饿肚子真是堪比严刑拷问。一天到晚一直在干活儿，有好几次因为一个失误而不给吃晚餐。没有体重秤我也不能量体重，来了御膳房才一个月，好像瘦了五公斤。这样下去我真怕自己作为朝鲜王朝第一个在御膳房被饿死的宫女，名字被载入史册。
要尽快见到光海君才行，但是他现在在健元陵，离他回来还有半年的时间。
以前的某一天，我因为把一道菜又放在了错误的位置而受到了惩罚，没能吃晚饭。但是在御膳房作为宫女生活了一个月，我也不是会乖乖挨饿的。
有天深夜，我从住所出来去御膳房。想起白天做了超级多的蒸糕。这是为了庆贺公主殿下的生辰，明早要分给王室成员而做的蒸糕。因为有相当大的量，我估计即使我吃了一点也不会有人发现。
“天啊，你……”
来到御膳房就刚好碰见了平时毫无关心可言的两名御膳房宫女，她们看到我，顿时笑了起来。
“一到晚上你也是乞丐啊！”
“今天又没能吃晚餐？”
看到她们的那一瞬间，我已经不想吃蒸糕了，准备转身回我的住所去。
“好像在这里丢了什么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我先走了。”
白天的时候她们明明认识我却装作不认识，现在却突然假装一脸亲切地向我走来，问道：
“听说你是由仁嫔娘娘推荐来御膳房的？”
“据说你的厨艺实力很突出？”
来御膳房后，连玩笑的方式都没有听说过的称赞居然从她们的口中说出来。
“干嘛突然这样？”
“哪有为什么。”
“我们不是伙伴嘛，所以你就帮点忙吧，嗯？”
渐渐地涌出一阵愤怒。
“刚刚养和堂吩咐端夜宵过去，但是材料就只剩下几样了。”
“鉴于你是仁嫔娘娘推荐的宫女，你知道娘娘喜欢什么样的夜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