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芝接下药后,医女就站起身来。我也跟着起身,然后赶紧向云芝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盖上药瓶。云芝就像一直在待命一样,收到我的吩咐后马上照做了,看来她也被这刺鼻的药味熏得够呛。
“实在是非常感谢。”
我对着准备回内医院的医女表达了我的感谢之情,医女只说这是中宫殿的吩咐,自己也只是依照命令行事而已,在如此官方的回答完毕之后,她离开了我的住所。医女刚离开,云芝就拿起一个枕头,然后把我压在床上,看来是想帮我擦从医女那里得到的那瓶药膏了。
“我不想擦那个药膏。”
我就像耍小性子似的,把压在身上的枕头抽过来,躺着垫在脖子下。看到这一幕,云芝一边叹气一边温柔地劝说道:
“你擦了这个药的话,就算仁嫔娘娘今后再想处罚你,也会因为这个药刺鼻的气味而无从下手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继续被受罚吗?”
“当然不是啦。”
云芝再次打开了药瓶,顿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几乎要把我的鼻子给熏掉了。但为了快点好起来,除了擦这个药也没别的方法了。
“啊额。”
云芝慢慢地把药均匀地涂抹在我的嘴唇上,嘴唇就像着火了似的变得十分滚烫热辣。又过了一会,感觉像有几十根细针同时刺进嘴巴一样,十分刺痛。
“擦了这个药后,嘴巴十分刺痛,再加上它难闻的气味,我看我是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就算是这样,你总不能不吃不喝地饿死过去吧。”
云芝十分担心我因为这药难闻刺鼻的味道而不愿意吃饭,看到她担忧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了定远君,我对她说道:
“你应该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定远君邸下的吧?”
一听到定远君的名字,云芝就变得十分惊慌,她赶忙摇着头说道:
“我绝对不会的,没有姐姐你的允许,我绝对不会告诉他的。但估计定远君邸下很快就会知道了,因为这件事好像已经在行宫中快速传播开了。”
“啊,那么夸张?”
“连中殿娘娘和世子殿下都亲临养和堂了,在行宫里还有谁会不知道此事呢?除了对下人之事一直不闻不问,毫无关心的圣上,估计到了明天,这件事就会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意思是我成为了反面教材呗。”
听到我小声的嘟囔,云芝问道:
“反面教材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我变得很有名了。”
就在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她时,紧闭着的门外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咳咳,宫女金氏,宫女金氏在吗?”
我一惊,猛地跳了起来。因为我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就是东宫殿里的崔内官。但此刻云芝就在我旁边,她并不像美英那样,知道我和珲的关系。更何况东宫殿的崔内官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私事来找我,肯定是和珲有关的事。因此我必须立刻把云芝送离我的房间。
“云芝,你能不能暂时出去一下呢?”
云芝看到我的态度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所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但云芝只是一介侍女,她没有理由拒绝我的请求,她静静地站起来,打开门离开了我的住所。在她走之后,我也跟在她后面走了出去。
正如我所预料的,东宫殿的崔内官果然站在那里等着我。他似乎已经猜到屋里有人跟我在一起,所以当他看到穿着侍女服的云芝走出来时,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静静站在那里。但云芝不一样,也许她离开了我的住所后依旧十分担心我,又或者她会在脑海里不断回想到底崔内官是谁。总之,在她离开的时候,她一直回头看了崔内官好几眼。
在云芝完全离开之后,崔内官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周围一圈,然后才对我说道:
“宫女金氏,现在你必须出宫一趟。”
“出宫?”
听到我必须出宫的消息后,我立刻反问到。崔内官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
“殿下已经在宫外等着你了。”
“世子殿下现在不是在行宫里吗?”
“刚才刚出宫了。”
珲在等我,其实也就是说他想见我。但现在还是日头明媚的大白天,世子殿下出宫,这没什么问题,但身为养和堂下人的我大白天的出宫,就不太一样了。虽然在今天之内,仁嫔应该不会再来找我。
“现在出宫,恐怕有点不太方便。”
“小人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不用担心,就跟着小人出去吧。”
我并不是很相信崔内官说的“不用担心,只要跟着小人出去就行了”的话,但听到珲在外面等我时,我还是心动了。
“好吧,我知道了,走吧。”
我跟着崔内官走到行宫后门之外,发现早已有轿夫和轿子等在那里了。崔内官引导我登上轿子,并让我放心,说在我回来之前,他都会一直在门口等我。崔内官嘱托完毕之后,轿子上的帘子被拉了下来,轿夫们开始抬着我,不知往何处走去。
我的心既不安,又激动,特别是听到珲在找我的时候,内心更是激动无比。但在开心之余,我也有点害怕,因为虽然我重新换了套衣服,头发也重新梳得很整齐了,但也掩盖不住因为受伤而变得别扭丑陋的脸,特别是下唇还一直处于开裂、肿胀的状态。所幸方才接受了医女的针灸治疗,所以嘴唇上的浮肿稍微有些消退了。
我搭乘的轿子穿过了清溪川,走出了都城四大门,还一直继续向南走。当轿子到达麻浦渡口时,比起开心激动,我心里更多的是不安,因为我搭乘的轿子竟然准备要搭船过江了。
轿夫们为了等待船驶进港口,暂时把轿子放了下来,就在这时,我打开了轿子的窗户,探头问道:
“这是要去哪里啊?”
两名轿夫你看看我我看看看你,犹豫着不知道该由谁来回答,不一会儿其中一人郑重地对我说道:
“去狎鸥亭。”
在我生活的时代里,没有人不知道繁华的狎鸥亭。但在这个时代里,狎鸥亭是原来世祖时期的功臣——韩明浍的名号,还有一座以他的名字——狎鸥亭命名的亭子。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开始采用那个亭子的名字来命名周边的街道,所以也就有了现在的狎鸥亭。这么说来,要去狎鸥亭的话,那就必须要横渡汉江了。
我开始怀疑珲是不是真的在江对面的狎鸥亭等我,但既然是东宫殿的崔内官直接来通知我的话,应该不会有假。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狎鸥亭呢?如果说非得找一个适合见面的场所,那都城四大门里也有很多合适的地方啊。但我马上又转念一想,都城四大门里虽然有很多合适的场所,但那附近都是当朝官吏的府邸,这些官吏中绝大部分人都见过珲,所以确实也不太方便。这么看来,既不会引起众人注目,又不会离都城太远的地方也就是江南了。
我搭乘的轿子终于登上船开始渡江了,在渡江的时候,我觉得胸闷头晕,感觉根本无法静静地呆在轿子里。再加上船随着波浪摆动,轿子也跟着船来回摇晃,本来还很清醒的我,此刻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终于我忍不住了,走到轿子外面。
我一从轿子里面走出来,搭乘在船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我的身上。也许是因为我的这身行装,他们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也许是因为他们看到我好似两班人家的闺秀,但头发却像是要嫁人的女子一样弄得花枝招展的,所以他们觉得很新奇。
因为聚集过来的视线,最终我不假思索地拿出带过来的披风裙(旧时女人为掩面而披的披风),把从头发到脚下露出来的部分都遮了起来。如此一来,看向我的视线渐渐减少了。
在这个时代里,两班人家的大家闺秀外出时是不能露出脸来的,虽然憋得慌,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从眼睛缝儿那处开始微微地掀开披风裙,露出半张脸儿来,就只能这样观赏着江景。这样看来我突然觉得在宫里面的女人们算是比较自由的了。
宫里的女人不必遮住脸就可以自由来去。美中不足的就是——若是见到上殿,必须要把头低下来。即便如此,在皇宫之外露出脸来就会招致众多的指指点点,相比之下,在宫里面可以自由地露出脸来随便行走,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方才我对把我陷于这种尴尬状态的珲心有怨艾,牢骚满腹,但是现在这种怨恨好似暂时停止了,不满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船只渐渐靠近了江南渡口,我的双眼很自然地就望向聚集在渡口边上的人群。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映入我眼帘的那一瞬间,我就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好似停止了呼吸般的那种感觉——那个身影就是珲。
他牵着一匹褐色的马,站在渡口边,头戴斗笠,身着一袭道袍。他牵着的那匹马——即使是富贵显赫的堂上官(朝鲜时期正三品以上官)也很难买到的名贵的马,他与马一起伫立在渡口边上,只一眼便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但与他如此引人注目截然不同的却是,站在船上的我好像还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呆呆地看着渐渐靠近渡口的船,像是百般无聊似的,他不停地轻轻抚摸着蠢蠢欲动的马儿。
船只一到达渡口一群轿夫便纷纷向我涌来,恭敬地说道:
“请您上轿吧。”
我摇了摇头,拒绝道:“好像没必要再坐轿子了吧。”
当船只完全抵达渡口时,我独自一人从船上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