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船上下来的人群和从渡口上船的人群混杂在一起。因为用披风裙蒙着脸,视野变得狭小,我和像急流般走过来的人群相撞,然后跌坐在地上。原本披在身上的披风裙掉了下来,被风吹离了渡口,我惊慌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看就要掉进江里的披风裙。但是有人比我出手更快,那只手接住了即将掉进江里的披风裙,另一只手向我伸了过来。
这只手的主人就是珲,他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抓住他向我伸出的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
“你还笑得出来?”
我满脸涨得通红,用一副厌恶的表情盯着他,一听到我这么说,他立刻用尴尬的干咳声结束了刚才爽朗的笑声。但是此刻江边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他们的视线纷纷集中在我们身上,我开始担心会有人认出珲来。
他可是王世子啊。世子来到江南,牵着一个女子的手,我担心这样也许会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我想要挣脱他抓着的我的手,但是珲没有放开我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干嘛呀?人家都在看着呢!”
其实要小心的人应该是珲,但是我却比他还要惊慌失措。珲也看到了我那因为被众人围观而惊慌得面如死灰的脸庞,他抬起尖尖的下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然后又再次看向我,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似的,他竟然这样对我说道:
“夫人,所以我说什么来着?渡口可是个拥挤混杂的地方啊,所以我不是叫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了嘛。”
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我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但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抓住我的手,堂而皇之地将我拉到了渡口之外。因为太突然了,我一阵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只能这样目瞪口呆地任由他牵着我走。他把我带到他拴住马儿的地方,然后突然把我抱起来,轻轻地放在马背上。
他对着举起轿子走过来的轿夫们问道:“你们是‘崔保人’派过来的人吗?”
“是的,我们是崔保人派过来的。”
“那你们在渡口等我们。”
吩咐好轿夫们在渡口等着我们之后,珲“噔”的一下就跨上了马,他坐在我的身后,抓住了马缰绳。
“要去哪儿?”
我一脸不安地问他,而他却只是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缄默不语地鞭策着马儿。好在马儿只是徐徐前进,我转过头看向他,继续抛出我那一连串好奇的问题。
“崔保人又是谁啊?”
“就是东宫殿的崔内官呀。”
这一次,珲终于开口回答了。
“那他们也知道你是谁吗?”
“他们肯定是认识崔内官的,至于他们知不知道我是谁,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个事实,他们是绝对知道的。”
“一个事实?”
“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夫人啊。”
“怎么总是爱开玩笑啊!”
我转过身,冲着他大喊起来。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嘴唇上。可能是看到了嘴唇上的伤口,他凝视着伤口处毒性聚集得很严重的地方,突然他好像生气似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我因为他的玩笑原本想要假装生气的,但是看到他瞬间变得如此阴森恐怖的表情,我想要生气的势头顿时大减。
珲当时也在场,他也在努力地想要阻止仁嫔对我下的毒手,但是却失败了。如果中殿娘娘没有出现的话,那我是不是就会在珲的面前,继续遭受仁嫔的暴打呢?
“驾!”
珲突然快速鞭策着马儿,我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措吓得用力抓住他的衣服。
“我说能不能不要让马跑这么快!”
珲并没有让马儿减速。因为速度太快,风力太大以致于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而且仅仅抓住珲的衣服是根本无法保持平衡的。最终我把头埋入了珲的怀里。
都不知道马儿到底跑得有多快,我听到风擦着两旁树木呼啸而过的声音,经过那些在路边缓慢行走的人群时,也听到他们受惊诧异的说话声。我感觉马儿开始沿着小山丘的道路一直径直地往上走,然后速度开始慢慢减缓下来。最后当马儿停下的时候,珲快速牵拉住缰绳,熟练地让马儿停下,然后很轻松地就从马儿身上跳了下来。
“抓住我的手下来吧。”
珲向我伸开双手说道。但是我在从马儿身上下来之前,我的视线就已经被周边的景色所占据了。
在这个能够俯视汉江的高耸山丘上,挂着写有“狎鸥亭”字样牌子的亭子最先映入眼帘。但是最先抢占我眼球的不是那个叫狎鸥亭的亭子,而是亭子周边漫山遍野的雪白荞麦花。狎鸥亭四周全部都是花圃!
“这里是哪儿啊?”
“是我之前想要带你来的地方。”
这时我才想要抓住他的手从马背上下来。但这次珲就没那么老实了,他假装抓住我的手,然后却一把抱住我的腰,把我轻轻地举起来掂量了一下,然后又放了下来,说道:
“好像你比以前轻了啊!”
珲像是帮我测了体重似的,不知不觉间我满脸通红。为了不让他看到我那变得通红的脸颊,我掠过他,快速地走到亭子那边。
在狎鸥亭上面可以看到汉江和江北全景,甚至连雄伟的都城四大门(指朝鲜时期首尔的东西南北大门,即兴仁之门、敦义门、崇礼门、肃靖门)以及行宫都能看得到,虽然相隔很远,但因为这些建筑都有高耸挺立的屋顶,所以很容易就看得到,可是预想中的诸如景福宫这样的地方却一个也没见到。
“这里的风景好美啊!”
秋风习习,吹拂在狎鸥亭之上。在这里连江面上的船只都可以看得到,我十分惊奇,首尔竟然还有这样的风景。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里,汉江上到处都是使用钢筋混泥土层层包围住的现代建筑大桥,像这样天然的江面是不可能看到的。
我观赏了半晌的风景,但是珲却迟迟没有跟过来。我在狎鸥亭上面暂时从观赏江景的思绪中抽离开来,转过身去开始搜索珲的身影,但是他却没有在马儿呆的那个地方了。他走到荞麦花地里,沉浸在思索之中。
站在亭子上面的我原本想要叫他和我一起欣赏风景的,看到他在荞麦花地里,我也往那里走去。我一边往花圃走去,一边呼唤着他:“珲啊。”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清风,他斗笠上的装饰品——悬挂着珠子的绳子在风中摇曳。珲一边抓住绳子一边转过头看向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地方。
转过头看着我的珲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那一瞬间,我想起来了——在我患天花的时候,在梦里见到过的那个地方,那个美艳绝伦洁白无瑕的花地不是别处,就是这一片荞麦花地。还有那时候梦中站在荞麦花地里的人,就是珲,所以那时候我呼唤着珲的名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是什么时候走进我心里的呢?至少在我患天花的时候,他已经闯入了我的内心世界,只是那时候我还不能明白那是什么罢了。
珲在荞麦花地里向我伸出了手,我不知道那是让我抓住他的手,还是让我走近他的意思。但是现在只是这样站着,看着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的他,我竟然觉得心痛起来。
今后他将要面临的命运,作为光海君无法逃离的历史束缚,还有我选择的我自己的命运。为了见到爸爸,我穿越回到这里,如果说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必须在这个朝鲜时代度过一生的话,我会看到他悲惨的结局吗?历史上说他会成为王,而倧儿会继而成为仁祖,还有他日后将会被罢黜王位,而后被驱逐出宫,如果说我没有办法回到现代,被迫留在朝鲜度过余生的话,那我将会看到他的这一切悲惨结局。
这些都是很久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但一想到这些事,我的心兀地感觉到沉甸甸的,我停下了脚步。珲看见突然停下脚步的我,用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站在原地望着我。
我们之间吹来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秋风,这阵风携着一抹让人觉得极其陌生的荞麦花的香气,好似甜蜜中掺杂着些许苦涩的这香气。
即使只是和他做朋友也好,如果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会和我做多久的朋友。将来的某一天假如他不再把我当成朋友,即使到那时候我不能随意地叫他的名字,我也……
珲开始向我站着的地方走过来,他慢慢靠近了我,但我的内心却有一股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必须和他保持距离。如果他来到了我面前,假如他站在了我面前,似乎我只会对他说出此时此刻和我心中所想的截然不同的话。
珲已经有世子嫔了,而且以后也会是后宫佳丽三千,作为一国之君,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呆在他身边的话,我是否又能无视围绕在他身边的佳丽三千,一直对着他笑呢?
那天在后花园,就因为看到世子嫔对珲说了一句话,我就已经难过得泪如泉涌了。即使我个人觉得能够做他的朋友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我们还是不能被众人所接受。我到底在对将会成为朝鲜国王的王世子抱有什么希望啊?难道是希望他不要把我当成朋友,而是当成他的女人吗?
“不喜欢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