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敏感又尖锐的我,宫女感到很慌乱。她只说进士大人来的话会说明一切的,然后就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在布满热气温暖的房间里,睡意袭来。但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消除了紧张感,我却始终无法入睡。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珲为什么偏偏要把我送到这里?
我被当做定远君的女人而遭到流放,虽然现在解除了流放,但是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回到宫里了。但我实在读不懂珲把我送到这的意思,这也是让我最想不通的事。
分明是他把禁府都事安排来的,不,现在甚至怀疑是不是他把禁府都事安排来的。他还不如通过禁府都事给我送一封简短的信,那么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安。但是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留在这陌生的地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开始担心能不能见到珲了。
“如果能与他再会……怎么开口和他说关于在济州失去孩子的事情?”
我没能守住我和他的孩子。我抱着双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时,从房门外大厅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那宫女说过进士大人来的话会说明一切,那么,那脚步声的主人会是进士吗?
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为了让房门外那脚步声的主人知道我的存在,故意弄出点声音并等待着。但是走上大厅的脚步声却停止了,并且连走下大厅道路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我感到很疑惑,便打开了房门。
房门和大厅之间隔着分閤门。分閤门下燃着宫女点的蜡烛,烛火映出门外站着的人的影子。是一个头上带着斗笠的男人。我以为他就是宫女所说的进士大人。
但是那影子的主人呆呆地站在分閤门外一动不动。我的影子也被烛火反射在了分閤门上。但是和我的影子撞上的那个男人一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那个……”
一直在等着他会有所动静的我,先小心翼翼地向站在分閤门外的那男人开口说了话。同时,那影子的主人,也细微地移动了一下回应了我。那一瞬间,我本来平静的心开始急速跳动。这心跳声让我最后确定了这个影子的主人不是我原先预想的进士大人。我努力让紧张的心平静下来,慢慢地向分閤门走去。我渐渐地靠近门外的那个男人,他也觉察到了我变大了的影子。不一会儿,我到了能抓住分閤门的手环的位子,听到了分閤门外那男人不安的呼吸声。如果不是匆忙来到这里的时候无法平静的呼吸声,那就是无法抑制住紧张的呼吸痕迹。我屏住呼吸,抑制住紧张,再一次向分閤门外的人开口道:
“请问你是谁?”
咜!
我的话一问完,那男人便两手打开了分閤门,显露出他的身影。白色的长袍上带着象征王族的红色腰带,他低着头。头上带着斗笠,他就这样深深地低着头,出现在我面前。
“……”
即使看不到全部的脸,他像罪人一样低着头,看到他一动不动宽阔的肩膀我就能确定他是谁了。
要以什么话来开始呢……
要用哪一句话来作为开头呢……
我为了抑制马上要奔涌而出的泪水,紧紧咬着下唇。但是他看不到我的样子,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我。我从这样的他那里,感受到了他现在无法掩饰的身份的重量。我慢慢地屈膝向他行礼。
“殿下……”
我才刚开口,本来抓着分閤门的他马上把手伸向我,用力将我拥入怀里。
“景敏啊!”
他一边哽咽一边唤着我的名字,他那悲切地呼唤我的名字的声音。那是5年都没听到的珲的声音。在他一如既往没有改变的声音里,我忍了很久的眼泪在他怀里爆发了。
“对不起……对不起……珲啊……”
伴着哭声从我嘴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没能守住我们的孩子。
在为了你而离开的那条济州的路上,可能是我太贪心了。
我可能太过于自信地认为我既能守护你,又能守护我们的孩子。
珲啊。对不起……
“对不起……孩子……没能守护你……对不起,珲啊……”
无法停止的眼泪浸湿了珲的衣角。珲更加用力的抱着我,在我耳边说道:
“什么都不要说了。也不要对我抱歉,你现在不是在这吗?你现在不是在我身边吗?这就足够了,这样就真的足够了。景敏啊……”
这是从失去孩子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忍住的眼泪。这是因为我相信只能从我爱的人那里才能获得安慰,所以一直忍着眼泪。这是盼望着像今天这样的重逢而忍着的眼泪。
与珲离别后我独自承受过的痛苦,还有我再怎么抑制,再怎么忍耐也掩盖不住的那郁积已久的悲伤全都倾泻而出。在这世上唯一能与我分享痛苦和悲伤的人,现在他就在我身边。
我的脸上还淌着泪水,珲用手不停地小心地抚摸着我的脸。
“你瘦了很多。”
我摇摇头。
“不,在济州过得非常好呢。”
虽然用嘴能说谎,但是显现出的样子却无法说谎。在我的否定下,珲的眼神变得很悲伤。我知道现在看着我的他心里很痛苦。但是我现在对他说的话不是谎言。
在济州被流放的日子里确实有辛苦的时候,但是和珲在一起的这一瞬间,在济州经历过的痛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勉强能想起来的只有济州蓝色的天和凉爽的风。在寒冷的冬天里,皎洁的月光照射在银装素裹的庭院里,犹如童话一般,真想把其中的乐趣都与珲诉说。
“如果想起来了就告诉我。”
从他富有才气的话里,似乎看到了他五年前的样子。他本想笑一笑,最终却没笑出来。无法从遗憾里走出来的他,脸上满是悲伤。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笑容呢?会是从我被流放到济州的五年前的那天吗?
我倚靠在他的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慢慢抬起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触碰到他冰冷的嘴唇的瞬间,只将一丝温热传递给他,然而他奇迹般发生了变化,他像从前一样会心一笑。能让他这样我也满足了,即使那微笑不能代表他已经完全从悲伤里解脱出来。
我亲吻他后,他再次用力将我揽入怀中。他像是害怕把我碰碎一样,非常轻柔地抚摸着我,就像在搂着个孩子。我在他的怀里,用手轻抚着他宽阔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他五年里所受的苦一样。
在济州的五年里,每天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情。想着爸爸说过的话,或者我所了解的历史知识,不厌其烦地反复回想有关于他的一切。这是我对他的担心,也是对他的思念。
五年,在这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依然是不被明国认可的世子,甚至在永昌大君诞生后,就连他的父亲宣祖也不认可他。因为永昌大君的诞生,朝廷分成了两派,两派分别拥护珲和永昌大君为世子。
日后,支持珲的大臣们称为大北,支持永昌大君的大臣们称为小北。珲在这混乱的政治时期,毫无威严,也毫无存在感地生活着。我不能在他身边的那五年里,似乎他至始至终只与时间相处,像个修行者一样生活。
“你更辛苦吧?”
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对我说:
“我不能和别人说我想你,每天都想知道你的消息却不能跟其他人打听,我就像是被流放在宫里一样。”
把皇宫比喻成“流放地”的世子,历史上能有几个?
我在来到朝鲜与他见面之前就知道,皇宫于他就如牢笼一般。他背负着世子这沉重的包袱,在成为王之前,必须挣扎着在牢笼里生活。
而踏进牢笼的人就是我,为了寻找爸爸,来到朝鲜,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