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丽丽,我们都错了。不是一个人的错,是两个人全错了。”阿次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他百玩不厌的把戏。”
“你说谁?什么意思?”
“我们钻进了一个圈套,设套的人就是杜旅宁。我们谁也没有毕业,我们还在接受考试。你老实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或者送过新的指令?”
“你怎么知道?”
“从你脸上。你自己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你现在根本不想做。你照照镜子,我是从你脸上那些未感光的疲惫找到了怀疑的依据和答案。”阿次扔给她一件衣服。然后转过身去。“穿上衣服。爱应该出于爱情而不是命令。”
辛丽丽穿好衣服和鞋。
“好了没有?”阿次问。
“好了。”辛丽丽说。“我还以为,我的身体对你而言,并不具有吸引力。”
“少废话,我是男人。”阿次回过身来,把窗帘透开一丝缝。“你刚才是不是想杀我?杀了我,你以为你就能顺利毕业吗?蠢!”
“五分钟前,有人打电话给我,命令我色诱你,然后,干掉你,我就毕业走人,你将会被送回学校重新受训。”
“你也算对得起我。”
“你到底是怎么察觉我的伪装的?”
“你的激情不够。”
“你蓄意贬低我的能力,是吗?”
“我告诉你,我识破你的伪装,得益于平素间对你的了解。如果,今天换个人,你铁定成功。”
“安慰我?”
“恭维你。”
阿次从身上取出那封信,所谓的“党国机密”。他准备拆信。
“你疯了。”辛丽丽阻止他,“我们会被军法从事的。”
“我们的思维方向一开始就错了。你想,一份秘密文件,为什么发两个信封?还有,既然命令我们去领毕业证,为什么,一路跟踪我们,然后,安排你杀我,既然已经毕业,为什么还要继续考核?错!他们事先设下陷阱,我敢说,无论你今天是否得手,我们两个都会被押解回去,重新补课。我们反规则的演习成功,仅仅是你我展示机智的一个侧面。它只是建立起我们绝对自信的催化剂,仅此而已,懂吗?而杜旅宁就等着我们得意忘形,自掘坟墓。”
“也许你的判断是对的。我们这一段时间的考核,取得了连续性的胜利。但是行走的路径一直都是间断性的,我们在猜疑中、圈套里艰难跋涉。”
“这些间断性的路径,已经对我们提出了建设性的忠告。”杨慕次毫不犹豫地拆开了信,他的脸色顿时铁青。“确凿无疑!”
辛丽丽接过信来看,上面写了一行小字:11月2日下午两点半,准时到我的办公室领取毕业证书,逾期不到,后果自负。杜旅宁。
两个人同时看手表。
现在是11月2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怎么办?
从杭州市区到郊外的学校,仅车程就需要三个多小时,何况,还有一截爬山的路?如果,他们放弃,就此认输,大半年的特训付诸东流。
“跑!”阿次拉起辛丽丽迅猛地冲出门去。
两个人风一样席卷而下。
杭州的“皇冠酒店”的停车场上,辛丽丽妖艳地站在“值班室”门口,和护卫员说笑。阿次猫着腰,侧着身,钻进并排放置的车库。
他听见一阵轻微地钮锁声,原来是一个偷车贼,他的突然出现,让偷车贼吃惊不小。“你……”
阿次用食指放置在唇边:“嘘……”
偷车贼笑了。“同行啊?”
“业余的。”阿次谦虚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发卡。
“这管什么用?我借你工具。”偷车贼要主动帮助他。
阿次不说话,把发卡伸进锁孔,轻而易举打开了车门,他迅速坐了上去,发动汽车。
偷车贼佩服得五体投地。猛地蹭过来,问:“你怎么弄的?”
“专业的!”阿次笑着开走了车。
辛丽丽遥望车子过来,急忙和护卫员做出一个飞吻动作,飞奔过去。车子在没有熄火的状态下,打开了车门,辛丽丽飞身射进去,车门关上,急速前进。
阿初给韩正齐的印象是沉默寡言。
特别是在餐桌前。
大多数时间阿初是不讲话的,偶尔高兴了,也是勉强说几句应酬话而已。但是,韩正齐清楚地知道,阿初胸中藏有万千丘壑,寂静的山峦并不能掩盖他脸上直露的锋芒。
“有人杀不死我,就想撵我走。”阿初把一份《新闻晚报》扔到餐桌上。
韩正齐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报纸标题,有:夫妻炒股失败,跳海自杀;玫瑰舞厅评选最红的舞小姐;荣家私生子放高利贷,导致养母被祸遇难等等。
荣初伸手把报纸拉到自己的面前,险些碰洒了汤碗。杨慕初放下喝汤的银勺,冷静地盯了他一眼,荣初畏缩地轻轻把报纸放回原处。
“杨家的银行跟哪家公司合作的最久?最紧密?”阿初问。
韩正齐答:“东洋公司。”
“这家公司的实力怎么样?”
“很不错,东洋公司每年的销售总额非常高。”
“有多少?”
“大约七八亿法币。”
“东洋公司?日本人开的?”
“是的。”
“汉奸!家贼!”阿初奋力地敲了一下餐桌,碟、盘、刀叉、汤勺都有节奏地震动了起来,韩正齐和荣初都停止了进餐。
阿初往宽大的红木椅后背靠了靠,说:“日本资源匮乏,傻子都看得出他们觊觎我中华之心,跟他们长期合作,不是汉奸是什么!姓杨的连祖宗也卖!”他双眼冒着火星,溅得满室肃然。“九·一八以来,日本人占领了我们的东三省,国人抗战情绪浓烈,抵制日货的声浪居高不下,为什么东洋公司还会有这么高的业绩呢?”
“他们贿赂政府要员,垄断市场,在奇货可居的情况下高价抛售股票,他们用五花八门的手段来笼络人心,最终百川归海,创造经济奇迹。”
“我不懂经济。”阿初说。“但是,把持着经济命脉的这些投机的商人、昏庸的官僚、买办资本家,他们也未必懂经济,特别是国家经济,国际经济。”
“先生的意思是?”韩正齐试探阿初的用意。
“我虽然反对急功近利的作风,但是,我太想在短时间建立起自己的经济王国了。分析敌方固然紧要,尽快进入实战更加重要。”
“这一点,我与先生不谋而合。”
“现在工商业、金融业的投资效率太低,同样,资本形成率也低,我们的第一桶金,要想靠投资来实现的话,无疑是天方夜谭。要重新组合一个金三角。要知道,资金和人员的要素齐备,组合不佳,也无济于事。要想事半功倍,就得走捷径。我需要一个站在水银灯下看得见的人来隐藏住幕后看不见的手。”
“我就是那个站在水银灯下看得见的人。”荣初自告奋勇地说。
阿初淡淡蔑笑,对韩正齐说:“你看见了?鱼跃龙门,自以为身价百倍了。”他不急不缓地态度,反令荣初有几分尴尬和畏惧,他惶然张望了一下阿初的神情,有些不善,于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太稚嫩了,靠他做我的左膀右臂不现实。”
“那么,我呢?”韩正齐问,他显然是想调解一下气氛。
“你说呢?”阿初不仅不领他的情,态度反而很严峻。韩正齐颇有城府地笑笑,阿初也就随和了些,补充地说:“一个为了从前的爱甘心服苦役的人?”
韩正齐的心魂在暗中震颤,他始终觉得阿初话中有话。果然,阿初进入正题了。“听说,韩禹被调到海关去了?”
韩正齐手中的筷子掉了一只,不过,他没动,没去捡。
“您是不是太多虑了?”阿初低头用备用餐巾揩了揩手,根本不看韩正齐的表情,反而更令韩正齐心生寒意。
“假如我们社团因人事不和,而分化解体,我一点也不会惊异。社团的利益,需要维护、建设,你需要对我有信心,而不是戒心。而我呢,需要了解你们的内心想法,不是去猜测,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维持人际关系上。当然,如果你这样做,是因为你预感到某种危机会殃及子孙,你很害怕,无所适从,那么,我可以理解你。”阿初说话的声音异常柔和,但是,韩正齐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先生。”他说,他的语言苍白,完全没有力量。
“我知道。”阿初说。
“如果,如果发生什么事,请先生放过他。”
“会发生什么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不利于我们的事发生!”阿初站起来。
“有些事,是迫不得已。”
“我也是,迫不得已。”阿初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走出客厅,留下韩正齐和荣初各怀心事。
韩正齐感到一阵阵困惑和焦炙撕咬着心脏,他需要勇气去面对过去的错误,更需要背负良心的折磨顽强地走下去。
他祈求昔日恋人的在天之灵,对他网开一面,毕竟,他们曾经相爱。
“怜子如何不丈夫。”阿初凝视着化验室窗外的鸟巢说。
“自言自语,唠叨什么呢?过来看看。”夏跃春说。“是TNT炸药。”
“TNT”阿初伸手搓了搓桌上的粉末。这些都是他从爆炸现场取得的证物,夏跃春专门请了一位英国留学回来的化学博士来做鉴定。阿初不想等待警察局的检测报告,他只相信自己,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是德国人发明的。”夏跃春说。“TNT是一种烈性炸药,其成分是三硝基甲苯,是甲苯跟浓硝酸和浓硫酸作用后,所得到的一种淡黄色粉末。还需要继续解释吗?”
“我记得,我的诊室里没有什么纸箱子啊,诸如此类的东西,炸药会放在何处呢?”
“它的体积并不大,一个医药包大小就足够了。只要用雷管一引发,它在十万分之一秒内,能把自己体积变大几万倍。TNT爆炸的瞬时能产生几十万个大气压,足以摧毁山岩和坚固的房梁。”
“德国人造的?我记得火药最早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
“是啊,我们老祖宗在汉代就发明了火药,距今大约两千多年了吧。宋代的时候传到了欧洲,外国人经过精心改良,把火药技术运用到战争中,他们发明了枪支弹药。船坚炮利,八国联军就是靠科技攻陷了北京,野蛮的掠夺,血腥的屠杀……而我们只知道用来做鞭炮。”
“西欧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你知道吗?他们最早发明蒸汽机是做什么吗?他们用来造歌舞伎。”
两个人同时笑了。
“不过,这种炸药,民间应该很少见。”阿初下了判断。
“对,多用于军方。”
军方?阿初在想。
“警察局到现在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韩正齐心里有鬼。”阿初说。
“不会吧?你们不是合作的关系吗?如果,他人不可靠,不如你们早点分道扬镳。”夏跃春打开水龙头,洗手。
阿初在摆弄窗台上的假山石竹,别看盆景小,它也是一个精雕细磨的工程。
“飞来峰是天然的,而金字塔是人工的。不过,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各有其妙,各得其所,各有所成,得看你怎么砌。”阿初说。
“不管你怎么砌,道不同,不相为谋。”夏跃春显然不同意阿初冒险。
“不,道不同,相与为谋,才有刺激呢。就像这些寒山瘦石,是鬼斧神工,还是别具匠心,还得看我们补缀穿凿的技巧。”
“我说不过你。”夏跃春说。
“不是说不过,是妙处难与君说。”阿初得意地笑起来。
“你这话,太过暧昧了。难道你?”夏跃春突然紧张起来。“你不是想利用韩禹吧?我警告你啊,一码归一码,做人要厚道些。”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韩禹是我朋友。”
“可见了。朋友尚且如此,何况父子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