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触即发(电视剧《一触即发》原著小说)
7574200000034

第34章 各有经纬一片天(2)

“来者是客,品茗清谈,原是雅事,何必大动干戈?您说是不是,初先生?”徐玉真强颜做笑,脸色很难看。

“是杨先生。”阿初纠正道:“杨慕初。”

“真是巧合啊,杨先生的姓名恰与我过世的犬子相同。”

“是吗?不过,我听说杨太太原来的身份是个通房丫鬟,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太太,没有资格称自己丈夫的孩子为犬子,你应该叫他少爷,不是吗?”

“想不到,一个留洋的博士,观念却如此守旧。”

“我的观念守旧,你应该感到庆幸。我之所以还肯与你对话,因为你曾经是杨羽柏先生的女人。不然,我就直接把对话降格为谩骂了。”

“我现在依旧是杨羽柏先生的女人。”徐玉真说。

“是吗?”杨慕初故意用异样的目光扫视她,绵里藏针地说:“杨羽柏先生的女人,据我所知,她在黄泉路上陪着先生,已经二十年了。你是出土文物?还是,死期将近?”

“出土文物也好,死期将近也罢。今日与你邂逅相遇,也算彼此有缘。我想借茶室请你品茶,联谊叙旧,不知初,不,不知杨先生雅意如何?”徐玉真临危不乱,倒有几分大将之风。

“这道茶你酝酿了二十年,我若是不饮,岂非不恭。”阿初一抖长衫,一撩袍角,干净利落地盘膝而坐。

“你也坐吧。”阿初招呼呆立良久的韩正齐。

韩正齐精力俱疲地走过来,说:“属下恭陪末座。”他心神不安地坐下。

徐玉真开始为二人沏茶。

眼见碾得精细的茶叶在木茶碗里挣扎,嫩叶的肉在沸水的冲击下卷缩,一片片腻绿愁态,仿佛断云含雨。

“请用。”徐玉真恭敬地向阿初敬茶,她的心态在茶艺的展示中,渐渐趋于平稳。“滋味如何?”徐玉真问。

“索然无味。”阿初答。

“饮者无心,故而无味。”徐玉真说。

“沏茶者心不洁净,心不静,则茶无品。”杨慕初说。

“茶艺如何?”

“有艺无道,有形无神,徒有其表。”

“黄口小儿,也懂茶道?”徐玉真实在忍无可忍了。

“你是中国人吗?”阿初突袭式地问。

“是,当然是。”徐玉真脸上的肌肉略微颤动。

“既然大家都是中国人,为什么要按照日本茶道来品茶?”

“因为这里是日本人的茶艺馆,我们入乡随俗而已。”

“可是,日本人的茶艺馆是在我们中国人的土地上做生意,应该是他们入乡随俗,而不是我们。”

“中国的茶道能与日本的茶道相提并论吗?”

“哼。”阿初冷嘲地笑笑。“知道茶道的创始人是哪国人吗?是中国人,唐朝的陆羽。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来。”阿初笑起来,笑得很骄傲。“中国的茶叶是由日本的遣唐使节带回日本的,中国的茶道和日本的茶道是师徒关系,是父子。你懂吗?弟子见师傅要懂得持弟子礼。”

徐玉真仰面冷笑。“嗬,口气忒大。我学习日本茶道工夫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所谓:和、敬、清、寂,烂熟于胸。古代的日本武士,最重视茶道的尊严。同样的茶会上,同样的杯子里,喝不到同样的茶,你猜他们会怎样?他们会维护茶道的尊严,维护武士的尊严,而切腹自杀,血溅当场。不像你……不像我们中国人,随意糟蹋茶艺,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摆放的茶碗,茶水就像河水一样浑浊不堪,简直侮辱了茶道的精神。师傅自甘堕落,弟子有何可敬?”

“堕落?什么是堕落?日本武士因为喝不到好茶,就要自杀,这不是维护茶道的尊严,这是心理变态,是与茶道文化背道而驰的精神自虐,这才是自甘堕落!茶水,除了可供品尝外,一样有解渴的功效。茶艺是人的一种精神享受,是人类生活中的雅趣、情趣,绝不是控制人精神的武器。日本茶道,从煮水到递茶,每一步都规定得死死的,活像死去的僵尸做着机械的木偶动作,没有生趣,没有意义,而且代代相传,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怀疑他们有偏执狂,精神病。”

“你……”徐玉真脸色铁青,冷静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中国的茶道,没有日本茶道的做作和虚伪,中国人的茶道讲究的是天人合一!”

“何谓天人合一?”

“天,天性纯正。人,所谓……”阿初端起一杯茶来,指杯而言,“杯托为地,杯盖为天,杯子为人。天大、地大、人为尊!”紧接着“砰”地一声,放下茶杯。抬头凛然地说:“和,和气春风,和颜悦色,以和为贵;一,一尘不染,一妄不存。这就是中国人的茶道,以人为本,益思启智,返璞归真。”

“说得头头是道,不知茶艺如何?光说不练是假把势。”徐玉真公然挑战了。

“既然如此,我就小试牛刀。”阿初应战。

“不吝赐教。”徐玉真说。

“愿瞻先生风采!”许久不说话的韩正齐,开始搭腔。

阿初对徐玉真说:“我,一定让你满意地受教。”他高声喊了一句:“换茶具!”

马上有日本女招待低头哈腰地小跑进来,用生硬的中国话问:“先生需要换什么样的茶具?”

“什么样都好,只要是中国的茶具就行。”阿初铿锵有力地说。

“嗨!”满脸涂着白粉胭脂的日本女招待腰弯得更低了,头几乎低到膝下,躬身而退。少顷,日本女招待捧来了一套中国宜兴产的紫砂茶具一套,然后,有礼貌地说:“请用。”随手关上了推拉门。

阿初挽起雪白的袖口,优雅自如地冲点、刮沫、淋罐、烫杯、滚杯,细水浮花,杯罐溢香。继而洒茶、低斟,几番“关公巡城”,高冲低筛,来回“韩信点兵”,斟出三杯同色同香同味同量的茶水。他动作准确到位,轻巧灵活,整套工夫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给人的感官以精致、精美的享受,让旁观的两个人直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之至。

阿初十二岁起,就在荣家替荣升买茶、烹茶,十五六岁在四太太的茶道熏陶下,可谓茶艺精进,纳茶、候汤得心应手,冲茶、沏茶随心所欲。荣升当年出国,除了四太太的坚持外,大少爷也执意要把他带在身边,有一大半的理由,也是他茶功了得。荣升精致的生活中,品茶的享受是必不可缺的重要一环。

所以,阿初的茶艺,非同凡响,只是他深藏不露罢了。

“中国茶道,博大精深;中华茶艺,源远流长。阿初不过浅尝辄止,略显中国茶道冰山一角而已。不过,微而显著,小而见大。师傅就是师傅,徒弟还是徒弟!”

“果然声色并茂。”韩正齐赞一句。

“怎么样?不合你胃口啊?”阿初对徐玉真说。

“临流自鉴,脱不了妇人之态。你终究只是杨慕莲调教出来的一只疯狗,你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光明正大地跟我搏一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在我背后做手脚,把我死死地困在这里。”

“你激我啊?怕死啊?”阿初爽朗地大笑起来。“呵风骂雨,抢不得机锋!”

“你别想借尸还魂,除非我承认你是杨慕初,除非我让你进杨家。否则,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是吗?”阿初一步步逼近徐玉真,说:“我杨慕初今日在此指天誓日,我要堂堂正正地从杨家大门里走进去!我要拿回你们从我手中掠夺的每一分钱,记住,是每一分。还有,你们欠下的每一条命债,都必须用你们的血来偿还!我要从经济上、精神上、肉体上,彻底消灭你们。回去告诉杨羽桦,要他准备好三口棺材,我要把你们一家三口,一个一个撕碎了放进去,听清楚了吗?”阿初英俊的脸因为怨愤而略显幽暗。

“不,不是三口棺材,是四口,还有你兄弟,我儿子。我们四个人是一家人,死,铁定死在一起,埋,也要埋在一处。”

“是吗?这个世界有要埋自己儿子的母亲吗?你简直不是人。”

“这个世界,有没有要埋自己儿子的母亲,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从古至今,在中国就不乏兄弟相残的例子。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那颗会哭泣的豆子,先从釜里捞出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一定会笑着回家!”

“回家路上,小心鬼迷魔障。”徐玉真冷笑。

“回家路上,逢鬼杀鬼!佛挡杀佛!”阿初冷漠的笑容凝固在阴郁的脸庞。

“那么,我回家去等着你,扫阁焚香,严阵以待。”徐玉真企盼自己可以顺利脱身了。

“好的,不过,你也不必铺张过甚,我喜欢删繁就简,你就安安心心地替自己办身后事吧。”阿初细长的睫毛上含着笑意和轻蔑。

“不,她不能走,先生。”韩正齐突然插话了,“我的儿子,在她手上。”

“不,你的儿子,在我手上。”阿初回过头来,两眼凝视着韩正齐,清清楚楚地说:“韩禹在我的车上。我们的账,慢慢清算。”

韩正齐神情麻木,阿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丝丝缕缕寒彻骨髓,他感到前所未有恐惧和悲凉。

徐玉真仿佛鬼门关前开了一线天,她不失风度地向阿初俯首致谢,“后会有期。”

就在她前脚跨出门的一瞬间,阿初说话了。“等等,杨太太。”他走近徐玉真,含笑说:“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你派去绑架韩禹的四个人,我已经帮你清理干净了。”

徐玉真的心被剧烈揪紧了,她震惊:“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帮你清理干净了。”阿初神情亢奋,清晰而缓慢地说,“今天早上,我派人接韩公子来这里喝茶,碰巧,你派去的人先到了。我的手下就请他们先到了舍下喝茶,他们告诉我,同济医院的TNT炸药就是你派他们送去的,他们都有份参与,我想,早也是做,晚也是做,就把他们先做了,尸体扔进黄浦江了。不好意思,忘了给您打招呼,不过……”他凑近徐玉真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显然,这句话他不想让隔壁的夏跃春和汤少听见。“我叫人把他们的手和脚都卸下来了,作为见面礼送给你。”

徐玉真完全懵了,她的呼吸急促而又浑浊。

“来呀,把我给杨太太预备的礼物拿进来。”阿初吩咐门口站着的手下刘阿四和陆良晨。这两个人以前一直跟着荣初,以闯江湖为生。

刘阿四把一个黑色手提箱递到徐玉真手里,徐玉真的手在发抖,黑色皮箱里沉甸甸的,不断往外浸着血渍。浓烈的腥味渗出来,令人心胆俱裂。

“其中,好像有一个是日本人,叫酒井一郎。”

徐玉真吐出来,一地肮脏。

“我一向都是先礼后兵的,这件贵重礼物,请转赠杨羽桦先生,以示我回家的决心。并请姨娘,转告叔父,末日即将来临,请尽情享受这最后的春光。谢谢您,您可以走了。”阿初格外有礼貌地躬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