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清风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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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树影婆娑

居住的小巷里有两棵古槐,在冬天,粗壮的树干如化石一样,凝固了千年风霜,使人不相信它还活着,以为这古槐已经衰老枯死了。春天的某一个清晨,匆匆经过古槐时,不经意中抬头一看,古槐已生出满枝的嫩叶,真实的生命展现在春阳里,被晨风吹拂着,不由人就产生某种生命的感动。因此,居住的这条小巷,小巷里的这两棵古槐树,就国家的概念紧密地联系了起来。有人问家住哪里?便会不假思索地答道:在城南某巷的两棵古槐树旁边。古槐成了某种意义上家的标识。下班或出差回家,远远地看见古槐树,就有了家的感觉。尤其是月光里经过古槐树下,古槐的枝叶印在路面上,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随着云和风的移动变化着图影,好像人也在画里,感觉中有了某种飘然舒畅的情绪。树影婆娑,会将人带入梦一样的心境。

本来,槐树就有故乡和家的意义。经常会听到人们说,老家是大槐树的。实质上故乡和家的印象已浓缩成一棵树,而这棵树究竟在哪里,确切的地方已经不十分重要了。

作家李存葆为探究这棵槐树,长途旅行山东山西的一些县份,写成一篇洋洋数万字的散文《祖槐》,寻根问祖,描绘了一幅大迁徙的移民图。但每一个漂泊者心中的那棵槐树,李存葆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描述清楚的。由此使我想到情感的珍贵。对故乡、对家园的眷恋,犹如一棵树,在一代代人的心中不断地长大,根已经深扎于血液之中。

其实老家在人们心里,树只是浓缩的标记罢了。

故乡、家园是一棵遥远的树,每一棵树都会讲述一个家的故事。生命于树是紧密相连的。在北方行走,黄土高原上或紫外线强烈的西部,只要看到有一棵树,这棵树就会逐渐地将你带到一片树和一座村庄,生命就依存在一片绿荫之中。那年去敦煌,戈壁滩上一条笔直的路朝前伸延,强烈的阳光使石头泛起紫黑色的光,路旁没有一棵树,只有稀少的褐绿色的草。像是连接着天边的路面上蒸腾着阳光,空旷的戈壁滩无遮无拦,没有绿色的影子。汽车像一匹狂奔的马,一路嘶鸣着,朝前奔跑。苍凉的景象使人惆怅,在心底期盼眼前出现一座村庄或一棵树。有了绿色的期盼,人就愈加烦躁不安,继而焦虑甚至渴望。但眼前的景象却一成不变。就在人疲倦难熬的时候,在路和天相连的地方,忽然出现一点绿色。这绿色逐渐地增大,由一点成为一丛,由一丛成为一片。待汽车走近时,看见一片低凹地带绿树环绕着一座小村庄。这时,疲倦的双眼一下子就清亮了起来,焦虑不安的心顿时平和,人的情绪也因了这翠绿的树和弥散着炊烟的村庄而好转,有了轻松愉悦的感觉。

走过这段戈壁滩的路后,我更加确信了生命于树的关系,更加理解了绿色于生命的意义。对人们常说的那句老家在大槐树的话,又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是的,老家是大槐树的,没有树还能有家园吗?

想到这些,就使人更加喜爱巷道里的古槐,甚至为自家居住的楼前有两棵古槐树而庆幸。

然而,人对树的认识却是肤浅的。

我一直十分怀念家乡小镇的那棵紫薇树,好像在生命的某个时节总会出现,抹也抹不掉。

在北方,紫薇是比较少的,紫薇长成大树就更少,但自然界往往会出现某些奇迹,紫薇在家乡的小镇却长成了一棵大树。不知它在小镇的土地上生长了多少年,可惜小镇没有志书,无从考证。紫薇树干粗壮,两个成年男子才能合围抱住,树冠硕大,像一把巨伞撑展在天空。树叶不大,但长得整齐有致,翠生生、绿茵茵,阳光洒在树冠上,向阳的叶子晶莹透明,有玉的质感。树干好像没有树皮,如肌肤那么光滑,似贵妃沐浴后一样,一尘不染。每年春季,紫薇树便绽放紫粉色的花串,清淡的花香随风飘散。还未进公社的院,就能嗅到紫薇的花香。

紫薇树是长在公社院里的。听长辈讲,公社的院子,早先是小镇上有名的寺院所在地,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公社将寺院改建成办公的地方了。紫薇树在公社的院里,使人民公社也显得葱翠和亲近。离紫薇树不远有一眼井,这井供给着小镇下街里人的生活用水。也许是因这井早先是寺院的,人们从寺院里挑水已成了习惯的原因,即使公社占了寺院,水还是从这眼井里挑。小时候同姐姐抬水,后来自己去挑水,都到公社里去。每次挑水,总要到紫薇树下去。用手指轻轻地抓摸粗壮光滑的树干。紫薇树好像怕痒或害羞似的,手轻轻一抓,巨大的树冠就像被微风吹拂,每枝树枝和花串就摇动起来,好像在动情地舞蹈。这种美好的记忆,一直萦绕在心中和脑海,无论走到哪里,都难以忘怀。

文化大革命时,有人曾提出要将这棵紫薇树砍掉,理由是树冠太大,遮住了办公室的光线。但不知什么原因又没砍,大约忙着搞批斗没顾得过来。何况这紫薇树实在和封资修沾不上边。侥幸,这棵紫薇树生存了下来。

80年代末期,公社已改成镇政府,镇政府的领导们觉着平房里办公不阔气,就有了盖楼房的想法。施工时,工程队说紫薇树妨碍施工,就粗暴地将紫薇树砍掉了。有人说砍树时伤了人,还砸坏了一排平房。还有人说,紫薇树被砍时树干、树冠上一直流着乳白色的汁,树下的一片地都浸湿了。紫薇树好像流泪哩!是啊,岂至树在流泪!一棵生长了百多年的树,怎么能没有情感呢?有多少走出这个小镇的游子,心中和梦里,对家乡的记忆也许就是这棵紫薇树。这棵紫薇树其实就是小镇的一部历史。

这些年人兴土木,不少地方,不少城市砍掉了许多千年古树,实质上也割断了一个地方,一个城市的历史传承,使新的城市没有了历史的分量。但是一些城市,由于有文化眼光的决策者,便有意地保留了一大批古树。我居住的巷道里之所以能有两棵古槐树,以及被保护下来至今还满城生长着的千年古槐树,也正是因为有明智的决策者和人们的呵护。有了这些古槐树,才使天水古城显得丰厚,显得与其他城市不同。因为古槐是这摩城市物的历史。

树是有灵性的。今年回家乡,看见镇政府院子里有一丛翠绿,走近了看,是一棵杯口大小的紫薇树。这棵紫薇,是从砍掉的紫薇树根部发出来的新枝,虽然还显得嫩弱,但生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生长,这让人兴奋。心里默默地祈祷,紫薇树再不要遭人为的破坏,希望紫薇树再不要流泪!

夜阑风细,就在我写这篇短文时,听见古槐树上有鸟儿叫,叫声十分柔美,传得很远。听着鸟儿的叫声,我好像看见了婆娑的树影,甚至听见了树与鸟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