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天水城的男人,就不能简单地评价,其中有那么一些男人就不怎么好说。说市侩吧,有些重,说鬼道吧,也不怎么准确。拿天水人自己的说法就是:善于计较,长于钻营,小农习气和小市民习气揉和在一起,既有小农式的狡猾,又有小市民式的奸诈。小家子气重得很!男人气不足!大多都带有那么一点女气。大事做不成,小事不愿做。总以城里人自居,装出一副有见识极聪明的派头,视自己为诸葛亮,别人都是阿斗。做人做事很虚,总给人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凭着耍小聪明过日子。说起大话来气吞山河,派头十足,什么都能干成的样子,如果真的让他们使两招,就松了。个个显出市井样,一副败家子像。有些是耍光棍蹴阳沟边的主儿。就是民谣所说的:“进了天水城,打问三个人——马甲禄、坚霸子、杨寒人。”他们一生无正当职业,靠耍赖讹人过日子。人们惹不起他们,也划不来惹他们。一方面是怜悯他们,一方面也是让着、躲着他们。这样的市民心态和市民气氛,反倒迁就或纵容了这样的人,使这些人在市面上也成了“人物”。他们虽然不是恶人,但也算不上好人,是一些既可怜又可憎的人。还有一类要比这些人“高尚”许多。他们整天在街边转悠着,谋算着蒙几个乡里人赚两个。或者赚两个犄角旮拉里的钱。或者起起哄,寻寻政府的茬儿,想着法儿从政府那里要几个钱来。弄几张旧地契、旧当票复印了,寻人写了状子到处散发,要求落实落实。没理的也要说个理出来,一旦得了理,那就要挖个金娃娃来。这种男人,家里真的有了什么事,那是靠不住的。一旦家里有了什么事,这些男人最后的招儿就是把女人们打发出来,让女人们坐地而哭,披头散发地哭闹一番,以赢得天水城的男人们最后的尊严。不过,天水城的男人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常会看到满街追着打女人耍威风的,那就是天水域的男人最显本事的时候了。他们撕破嗓子高骂着最污秽最解恨的话,袒着胸赤着膀子,撕扯着女人的长发,尽显天水城男儿的英武气概。天水城的男人就是这样,靠着女人过活,还瞧不起女人。在天水男人中,尤其是那些青皮少年让人生厌。他们破坏欲极强,但不像美国的嬉皮士那样明目张胆地张狂,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三五成群地出没于街巷,嚎啕着一些古怪的调了,比赛似地显耀自己的能耐。越是漂亮好看的、大家需要的公共设施,他们就破坏掉。路灯明晶晶笑眯眯地看护着城市,平和地望着他们。他们看着不顺眼,逐个打掉心里才舒服。啤酒喝完了还不过瘾,要拿酒瓶子出出气,一个带头的朝街面上摔下去,另外的学着样儿朝下摔,看谁能摔出个花样来。在啤酒瓶摔出的响声中寻找着刺激,发泄着他们的无聊和青春期的浮躁。我一直不明白,这些青年哪来得那么大的闲劲,竟能把街道上的钢制护栏和隔离栏杆拧成麻花状摆在街面上,以显示创造力。精力充沛极了!粉白的墙面要按上他们的手印,踏上他们各式鞋底的印记。公用电话故意弄坏,他们不用别人也用不成。越是干净的地方就偏弄些污物,草坪、精心养护修剪的绿化带,都要留些破坏的痕迹,以显示他们的存在。这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是城里的一帮闲人。虽然,这些闲人在不同的时代表现形式不同,不同时代有着不同时代的特色。但是,也有着共性,那就是在破坏中寻求刺激。而且他们代代相传,创造性地继承和发扬着上辈的风格,在天水城里扮演着重要角色。如果没有他们,也许天水城会显出冷清来。话说到此,倒觉着挺对不起天水城的男人们。其实,天水城的男人们也是很不容易的。他们日未出便走出家门,天黑透了才迈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他们拼了命地干事业、挣票子,养家糊口,教育子女。在外面要像个男人,在家里要像个丈夫和父亲。时时都在算计着,处处都显出精明来。既要算计别人,又要防着别人算计,已经够累了。天水城的男人也是既顾体面又顾家的好汉子。年轻的后生们也是努力的,每年就有几百人考上名牌大学。没上名牌大学,但学有所成的也比比皆是。他们创造着天水的美丽,给天水人长脸。至于那些街头的大小混混,只能算是天水城的男人中一个另类的“亮点”吧!
天水城里还有那么一类人,有男有女,他们混迹于学界、商界、政界等社会各界,就是人们所说的“小人”。这类人躲在各个层面的暗处,为了一己利益或小集团利益,巧取豪夺,不择手段。可以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欲盖弥彰,造谣生事。把白的说黑了,把黑的说白了,把好事说成坏事,把坏事说成功德。故意把水搅浑了,以利于他们混水摸鱼,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常常琢磨着怎样诋毁别人,尤其思谋如何诋毁那些正直的人。他们谋划了恶言秽语,像毒镖一样从暗处用力地投向正直的人。于是他们躲在阴暗处自鸣得意,窃笑着谋划另一个诋毁的目标。这些人有时拉帮结派聚成一小撮,像巢里飞出的毒蜂一样到处蜇人。有时相互诋毁散了群,便单个如流落街头的野狗一样到处咬人。“小人”们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对正常的社会秩序、人际关系看不顺眼,认为别的人思维不正常,不像他们善于唯利是图,损人利己,损公肥私。“小人”们的心灵深处十分阴暗,见不得阳光,他们以病态心理看社会、看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觉得什么都不正常、都有问题,唯独自己病态的思维方式是正常的。病态的人生走向,使他们长于搞阴谋诡计,并且钻营于各个阶层,人们无法知晓这些人在什么地方会显露出来,也小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使出“小人”的举动。也许就在一个不经意的媚眼之间,也许在甜蜜的奉承中,也许在亲密的嘘寒问暖之时,也许正在拍着你的肩、握着你的手,就在那么一瞬间或一刹那,他们就使出了“小人”的手段,在你身后使了坏,正直善良的人们防不胜防。因为他们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大庭广众之中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看上去满脸笑容,可亲可敬,最具欺骗性。但转过脸、背过身,他们即刻阴沉着脸,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别人,盼着别人倒霉,最具狠毒性。“小人”是最危险的一群。“小人”得势轻则害别人、害集体,重则危害一团体或一地区,影响健康向上的社会风气。“小人”是寄生于社会的细菌,无孔不入,危害极大。然而“小人”却像城市里的垃圾和污水,或者像如今满城涂写的办证电话号码一样,怎么清理都清理不掉。而且衍生速度快,表现形式变化多端,正直善良的人们难以对付。但“小人”也不是天水城的特产,好像每个城市每个地方都有。所以,在天水印象中不是最具代表性的东西。
最具特色的是天水城的男人女人们都关心政治,关注政局变化。小城本来就不大,如今信息又这么灵通。何况男男女女们又都善于传播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时局有什么动静,满城就风风雨雨。谁今日上电视了谁没有,谁的位次排前了谁的排后了。不论本市外埠、中央地办,他们都要关心一番。人事变动有民间组织部长草拟名单,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满城都就晓得了。国家有什么新政策要出台,民间新闻发言人早就发布了。中美关系如何,大陆与台湾有什么新动向。工资要调,菜价要涨,银行利息降低了。中央领导今日批评某部门的领导了,他们什么工作没做好。本市领导今天发火了,批评某部门什么事没办美。他们善于议论,喜好评价。会把事因的根根苗苗说得犹如亲眼所睹,亲耳所闻,惟妙惟肖。也会把子虚乌有的事,说得像真的一样,不信都不由你。
说来也怪,在天水域张家长李家短的事,人们议论少。有关国家的政治的大事,表现出的热情和积极参与的程度,是不可思议的。也许这与天水城里的人们爱凑热闹有关。天水城里闲人多,街上有点动静,即刻就会聚一堆人来。老天水市街头巷尾吵架的多,路人之间,商贩之问,夫妻之间,婆媳之间,常常会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的不可开交。这时,就会逐渐围上来一圈人。有人劝说,有人起哄,热热闹闹,像演活宝剧。如果打起来,有人拉架,有人喝彩。如果没有打起来,一些人就会因没看到热闹而悻悻然,边走边说:“本来要看一场好戏的,怎么没打起来呢!”深表惋惜。有人说,如果你站在街上抬起头静静地朝天上看,用不上一刻钟,就会有一群人围着你朝天上看。此话也许有些夸大,但还是比较形象生动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天水城里就闹得很凶,各派各系,保皇、革命,文斗、武斗,一时间“革命”热情高涨,热闹非凡,搞得城里鸡犬不宁,乌烟瘴气。
爱凑热闹也有好处,城里有个什么活动,只要打个招呼,成群的人就会积极参与。哪里的门店开张了,就有人去看个究竟。哪里有了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都要跑去看一看。这就聚了人气,造就了商机。
可以说,天水是人气很旺的城市。有了这样旺的人气,天水城一年四季就热热闹闹。按节气,民问的节日一个连着一个。每一个节日天水人都有自己的讲究。正月初一过大年,再贫寒的人家也要吃一顿像样的年饭;正月初九“朝玉泉观”,烧头柱香,期盼一年的好日子;十五元宵节,吃元宵,看花灯;十六“朝人宗”,主要是对人文始祖伏羲的祭祀活动,天水是羲皇故里,人们对伏羲爷崇敬,信仰是虔诚的;二月二是中和节,大人小孩都要吃爆米花,城乡四处便响起旧式爆米花机炸雷般的声音;二月二这个节气,天水人也称“龙抬头”,年在这一天才结束,这一天天水人有理发的讲究,认为二月二理发吉利;三月三尚祀节,这个节日与春风、清明连在一起,主要是纪念去逝的人们;四月八泼汤节,是一个纪念先祖的节日;五月五端阳节,吃粽子,戴荷包,大人小孩都要在脚脖子、手腕上系上七彩线;六月六是天况节,天水人这天就吃上新麦面了,要看看当年夏粮的收成,尝尝新麦子的好赖;七月七乞巧节,这是一个女人们的节日,女孩子向“巧娘娘”乞求巧手,做针线茶饭;八月十五中秋节,吃月饼,品尝各色水果;九月九重阳节,十月初一寒衣节,十一月冬至节,天水人冬至这天的午饭是要吃饺子的,早早起来就把饺馅、饺皮准备好了;腊月初八是玉佛节,天水人吃了腊八粥就准备过年了。生活在四季喜悦的节日中观看着花开花落,冬雪春雨。生活也在“四盘子,六君子,十全”这样优美的形容红白干事酒席的语言中发生着变化。“四盘子”统领的时代可以说是比较长的,在较长的一个时期,天水人的生活是紧困的。过喜事或白事,招呼宾客的酒席,能算上丰盛的也就是这“四盘子”了。“四盘子”主要是蒸炒各半、肉菜相间的热菜,还配有红萝卜丝、洋芋丝、炸豆腐、猪头肉、葱丝、菠菜拌成的酒碟。酒以散酒为主。这样的酒席就很排场,很抬举人,主家也是很赢人的。“六君子”大约在70年代末逐渐兴起,直到80年代中期。在“四盘子”的基础上增加了杂烩、里脊、虾酱肉,这时的席面上,那时,天水城基本上是过去的旧城,建城区的面积很小,是一个城乡结合十分紧密的小城。街道和巷道全是沙土铺的路面,天水民谣说天水域的路“晴天是扬灰路,雨天是水泥路。”话虽如此说,但这些街道和巷道的名称却是有些讲究的。尤其是一些巷道的名字,生着古意,讲述着悠远的故事。默读某个巷道的名字,就会有许多联想。同时,通过这些巷道的名字会使人感到天水城历史的厚重。走到西关,侧眼看到某条巷口的土墙上钉着写有“飞将巷”的铁质蓝底白字的牌子,这就使人不能不想些事情,不能不对“飞将军”李广的故里心生敬意,而且也有了走进巷子里去的想头。看到“织锦巷”那幽深的巷子,仿佛就会听到前秦才女苏蕙低吟的回文诗,那些情真意切的诗句,徘徊婉转,讲述着多么凄婉经典的爱情故事。尤其在雨季,走在天水城如丝般轻柔的雨雾中,心里就会产生某种莫名的幽怨,那些关于情爱的美好传说,也会使人心头掠过淡淡的忧伤。还有许多巷道的名字,不但叫起来好听,而且也是很有些讲究的。仁和里、尚义巷、十坊堂、务农巷、旗杆巷、古人巷、尊师巷、折桂巷,这些巷道的名字就很有代表性。还有些街道和巷道的名字有着特定的含义,听到这些街道和巷道的名字,就使人想到某些事或某些人。“爷坑里”现在是一派崭新繁荣的现状,已经没有了过去的样子。但是“爷坑里”这个名字,又会使人想到这一区域过去的一些事情。五六十年代,“爷坑里”是城乡结合最紧密的区域,基本上是买各种农具的交易市场。犁头、镢头、镰刀、麻绳、扫帚、簸箕、筛子等农具沿街而摆,牛羊大摇大摆地穿街而过,是一处地地道道的农贸市场。天水“十八怪”里所说的:“人拉车子驴在外,驴粪蛋儿满街晒”就是真实的写照。
当时的天水城确实是很小的,民谣说:“一条街道一幢楼,一个警察把两头。”充分说明了天水城之小,楼房之少。在当时,住楼房那是形容共产主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一种渴求。市民住得大都是平房,大多数人家红白事办酒席都是在自家院子里,在酒店办酒席的人家是极少的。实际上六七十年代,直至80年代初期,天水城里是没有酒店的,只有几家食堂。有点名气的大约有四家:一是东方红食堂,位于现邮电大楼,门面不是太大,约百十平方。在当时可算天水城里的第一大食堂,是可以炒几个大菜的。应该是天水城的老字号,民国时期就有些名气,当时店号“江南春”。在“江南春”摆几桌酒席的,是当时的一些头面人物。能在“江南春”办喜宴的人是极少的,如果在“江南春”办了喜宴,那可是一生的荣耀。解放后,“江南春”的字号还延用了一个时期,文化大革命前才改为东方红食堂。二是桥店子食堂,位于解放路东口,应该算是第二大食堂,主要经营天水传统菜,兼营面食。三是女子食堂,位于孙家巷口,因食堂领导、服务员都是女性而得名,主要经营小吃,有面皮、面条、油酥馍之类的面食。四是甜食铺,位于现民主西路文庙大殿背后,是一个小食堂,主要经营包子、醪糟等。这些食堂既无办酒席的意识,又无办酒席的能力。所以,红白事只有在家里办。自家办酒席,是一件大干事。厨师得早早地请了,无论喜事白事,都要按阴阳先生看定的时日,提前一天准备。油盐酱醋,鸡鱼肉菜,还有各种配料、调味品,都按厨师的要求一应买下,请了亲戚来帮忙,并确定一名总管统领各项事宜。按总管发布的告示:张三主厨事,李四主宾客,王五主礼部,赵六主勤杂,孙七主采购,一应人等齐心协力,按总管安排,便忙呼起来,洗的洗,切的切,吆喝的吆喝,应答的应答,从黄昏到日过三竿,宾客来时,酒席就备妥贴了。办这样的事,是十分累人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家里办酒席了。按看好的日子,联系好酒店,发出请柬,事就办成了。
时代在变化,城市的习俗也发生着变化,小断增添新的内容,变化着形式。人们在平凡的生活中书写着城市的历史。
如今的天水城已经同从前大不一样了,有了不同凡响的变化。建城区的面积不断扩大,街道越修越多,越来越宽,警察已有上千人。城市也越来越漂亮。楼房已经愈来愈高了。宾馆、饭店、酒店、茶屋、便民食堂、小吃店,商场、超市、酒吧、桑拉、舞厅、洗头房,应有尽有。天水城过去的样子已经很依稀了。但是,在每一个天水人的步履间,每一个背影或侧身,他们的生存态势和生活的细节,仍然渗透着天水城独特的气息。这使我深刻地认识到,天水印象,就在天水城平凡的男男女女们的气息中和他们平凡的日常生活里。有了这些鲜活的生命,天水城才丰富而生动,充满了张力。如果没有这些平凡的男女们的平凡生活,天水城就会很虚,就没有了真实感。
其实,对一个城市的印象,更多的是关于这个城市人和事的回忆。某棵树、某条巷道、某种小吃、某座房子、某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某一个熟悉的声音或灿烂的笑容,都会使人想起某个人或某件事。有了人和事的联系,就有了情感的纠缠,城市就有了生命的意义。于是,城市的生命因每一个生存其间的生命而美丽。同时,因每一个生命的延续而延续,并由每一个生命的创造而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