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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声声觉得,她遭遇了传说中的水逆。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比如她家猫主子今天叫醒她的方式变得相当残暴,用失传已久的九阴白骨爪在她手上挠了一记,挠完就跑。她哀号着跳下床找猫算账,却撞翻了刚买回来的花瓶;她心痛地转身,又非常应景地磕到了厕所的门;接下来,还遭遇了地铁坐过站、手机被“毁容”,以及被流浪汉追着跑非要教她“降龙十八掌”的奇幻故事。
好好的一天开始得鸡飞狗跳,顾声声觉得自己可能要摊上大事了!
等到了公司,她开始痛恨自己的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她果真摊上大事了。
她!一个刚通过考核、勤勤勉勉工作的劳模,竟然被炒了鱿鱼!
一封解雇信安安静静地躺在她办公桌上,恰好这天景川迎来纷飞的初雪,窗外是一片苍茫的白,寒风呼啸,很是唏嘘悲凉,让人轻易就黯然神伤。
顾声声扶额,开始怀疑人生!
坐在她左手边的Eva神秘兮兮地靠了过来,特务般压低了声音:“听说二十三楼那位‘杀手’,今天又‘砍’掉了三十个人,这才第三天啊……”
右手边的Coco也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人事部今天放出消息了,‘杀手’说,那些靠关系进来、只拿薪水不做事的,这一周内统统……”说着,Coco用手掌在喉咙处比画了一下,“杀无赦!”
顾声声被挤在中间,很是忧郁地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窗外的雪又大了几分,就连待在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都能感受到冷意。
Eva夸张地抱住了自己:“好可怕,不知道是哪些倒霉鬼?!”
Coco敲了敲顾声声的办公桌:“别沉默,快发表感悟!”
顾声声将一直放在桌下的解雇信抽出来,“啪”的一下贴在了额头上,无限悲情地说:“我!就是其中一个倒霉鬼!”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两个女人立刻换上一副见鬼的表情。
Eva飞快地捂住了胸口:“我的天啊!怎么你也收到了?你不是才刚过了实习期吗?”
顾声声只想挠桌:“是刚过呀,就在三天前。”
三天前,“杀手”刚杀到公司。
顾声声所在的公司刚经历了一场革新,为了打入世界建筑设计的排行榜,公司花重金从国外请来一位首席建筑师和他的御用团队。
首席建筑师上任的那天,景川下了一场大雨,迎接新首席的典礼就在公司最大的那个会议厅里举行,全公司上下数百号人都参加了。顾声声那天刚刚签下了转正的员工合同,心花怒放得很,连雨声都让她觉得世界无限美好。
她挤在会议室的最角落,乐颠颠地看了一下午的雨,完全不知道那个惊才绝艳的新首席究竟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来势汹汹,几乎烧掉了公司三分之一的员工。公司里的人暗地里都称呼他为“杀手”,说他杀人不见血,连资历最老的员工都不留情面地拿来开刀。
顾声声很忧愁,总不会因为她在迎接他的典礼上走神就要解雇她吧?
她将解雇信颠来倒去地看了数十遍,开始怀疑是不是派错了地方。毕竟她工作勤勤恳恳,也从没犯什么过错,更重要的是,她才刚刚通过了长达六个月的实习期。
六个月啊!公司史上最长的试用期!
新首席这个时候挑她下手,太狠太不人道了。
顾声声很委屈:“我又没有得罪过他。”
她坐在位置上酝酿了好久,决定做人要有冤申冤,不能忍气吞声。她怀揣着解雇信,在Eva和Coco充满敬佩的目光中,勇猛地直闯二十三楼。
二十三楼秘书台的接待很温柔地替顾声声指了路。
这三天里不少人来二十三楼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被新首席一根手指头摁死了,铩羽而归。接待小姐认为,顾声声很快就会是下一个哭着跑出首席办公室的人。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顾声声为了保存气势,飞快地敲了门,不等里头的人回应,立刻推门而入。
里面一个穿着深黑色西装的英俊男人正站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闻声,他抬头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
顾声声不失时机地走到桌前:“您好!我是十九楼室内设计部的顾声声!”
男人看起来很和蔼:“请问你有什么事?”
她有些受宠若惊,颤颤巍巍地开始申冤:“那个……我刚刚过了六个月的实习期,上级评语是勤勤恳恳、努力勤奋,我没有闯过祸、出过错,请问您为什么解雇我?”
她从小便不是大刀阔斧言辞犀利的人,此刻就算急得头顶生烟,也始终不敢大声说话,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一个脸红的包子。
对方愣怔了数秒,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摇头?这是连考虑都不考虑了的意思吗?你好歹说句话啊!
向来很小白兔的顾声声急了,她越过办公桌一把攥住对方的衣领:“您不能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乱烧人,更何况我们二分部本来也不归你们管。”
顾声声恨不得爬上办公桌,抓着对面的人摇晃数百下,最好摇得他头昏眼花对自己言听计从。
事实上,她已经这样做了,被她抓住的那个人一迭声地喊:“顾小姐,顾小姐,你冷静一点。”
就在这时,顾声声的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冷清,傲慢却又动听。
那个声音在说:“你连自己的上级都能认错,我为什么要留着你?出去!”
顾声声吓了一跳,回过头就发现门边的沙发上坐了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似乎目睹了她冲动摇人的全过程。他嘴里喊着让她出去,目光却仍胶着在他摊放在膝盖上的文件上,头也不抬。
刚才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有些艰难地开口:“顾小姐,这、这位才是我们首席,我是首席的秘书Gary。”
顾声声看了看Gary,又回头看了看沙发上“哗啦啦”地翻着文件的男人,“噔噔噔”地后退了三步。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太过威严,仿佛一根小拇指就能摁死她,她心里刚刚聚集起来的勇气瞬间崩塌,腿还有点发软,此刻她很想扶着墙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到谢安南面前,一个九十度标准鞠躬:“很抱歉,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顾声声站得很近,她的几缕发丝散在了谢安南的文件夹上,虽然飞快撤离,但还是打断了他的阅读。
他终于抬起头来,明明嘴角上扬,是礼貌的微笑,但眼神凌厉逼人:“公司合伙人、董事会赋予了我调动全公司人员的权力,所以不管是一分部还是二分部,都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另外,顾小姐,普通员工的实习期都是一到三个月,你却花了六个月,希望你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顾声声瞠目结舌,对方一上来就踩她痛处,果然“杀手”都是无情的。
她承认自己的确迟钝,但她好歹知道勤能补拙啊。
她从小做什么都慢,进入SQ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在这个事事求快的公司总跟不上进度,但她常常加班加点地工作,领导见她勤奋,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这才有了破例的六个月的实习期。
但是谢安南一出现,她的努力就要化作泡影。
谢安南复又低头看手里的文件:“我说话不爱说第二遍。”
这是在赶人了。
一直在一边站着的Gary立刻上前,朝着门口的方向伸出手:“顾小姐,麻烦这边请。”
顾声声可怜巴巴地被Gary赶鸭子一样赶到门边,可下一秒,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天降勇气,她猛地回头抓住门框:“我和公司签的合同里有三个月的解约期,我还能在这里工作三个月!”
谢安南依旧没有抬头:“你可以不必来,这三个月的工资我会照付。”
顾声声坚持不过三秒,垮着一张脸,被Gary一脸歉意地轻轻推了出去。
顾声声拿着解雇信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Eva和Coco一看她的样子就了然于心,知道她一定抗议失败了。
Coco拍了拍她的肩膀:“‘杀手’样样都求快,最不喜欢做事慢的人了,你这是撞枪口上了。”
顾声声哀愁地把额头磕在桌子上,觉得自己的前途无限惨淡,任她们怎么戳都一动不动。
Eva和Coco深知她一郁闷就这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由着她去了。
顾声声盯着脚上的小白鞋发呆,想起苏幕出国前,曾对她郑重嘱咐:“声声,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变好变强给我看。”
她现在不仅没变好变强,好像还变衰变弱了。要是苏幕知道了,不知会不会笑话她……
在和桌面亲密接触了半个小时之后,顾声声终于缓过劲来,抽出厚厚的老宅改建提案。这个案子她花了许多心血,只要最后能通过,就能保住一个九旬老人最后的居所。
眼前闪过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有些浑浊却充满慈爱。
顾声声答应了老太太替她保住那间被地产商看中的老宅,这大概是顾声声在SQ除打杂以外做的最有意义的工作了,努力就是正义,决不能退缩。
顾声声揉了揉脸,小声地喊:“要和恶势力斗争啊,顾声声!”
她将那封解雇信丟进了抽屉里,决定硬着头皮继续在SQ上班。
顾声声成为唯一一个被谢安南辞退后还不愿意离开SQ的人,她的“光荣事迹”传遍了整个SQ,人人都在暗地里议论她同谢安南作对的勇气从何而来,拿了解约金还来上班,根本就是利人不利己。
她是谢安南辞退了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敢再给她分配工作。但顾声声反而乐得清闲,有了多余的时间可以折腾她的改建方案。
但敢于对抗恶势力,还是让她从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突然就变成了声名鹊起的“大人物”,搭电梯的时候常常有人来采访她是如何和“杀手”斗智斗勇的。
比如此刻,与她同校毕业一起进SQ当助理的肖一正一脸崇拜地询问她的抗争经过。
顾声声慢吞吞地回想,一五一十地回答。其实当时她全程都是蒙的,靠着一腔热血撑着,而且谢安南快刀斩乱麻,最后她还很没骨气地被撵了出去。
但这些在他人耳中,却觉得顾声声不畏险恶,勇敢抗争。
顾声声说到一半,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迎面走进来两个高大的男人,原本一脸强烈求知欲的肖一忽然噤声,一脸苍白地和顾声声拉开了半臂长的距离,满脸写着“我不认识这个人,我只是路过的”。
顾声声却还沉浸在面对“大魔王”的回忆中:“首席看起来笑里藏刀的,电视剧里这样的人都是很有心机的反派。”
肖一看着前面两个岿然不动的背影,差点儿就哭出来了。
“难怪大家都叫他‘杀手’。”顾声声皱了皱鼻子,“不过,我是不会怕他的。”
电梯又是“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听了一路自己不良评价的谢安南终于转过身来。
他这一转身又急又突然,高大的身影就这么罩下来,顾声声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冷不防绊到了脚,霎时站都站不稳,眼看就要往后倒。
谢安南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拉,就将顾声声轻而易举地拉了回来。她起得急了,没有收住力度,额头凶狠地撞在他的胸膛上,瞬间头昏眼花,好在那有力的手还握在她胳膊上,顾声声还不至于一脑袋再磕下去。
谢安南居高临下地看着尚在眩晕中的顾声声:“第一,连自己上级都认不出来的人,没有资格谈论礼貌;第二,在公共场所说别人坏话的时候,请尽量放低音量,顾声声小姐。”
说罢,他放开她,率先大步走了出去。Gary一脸钦佩地看了顾声声一眼,擦着冷汗跟上谢安南。
顾声声方才被一块岩石般的胸肌磕得天旋地转,隐形眼镜都掉了出来,连眼前的人是谁都没看清。
等人走后,她才捂着脑袋,一脸困惑地看向肖一:“那个人是谁,他怎么会认识我?”
肖一哀号一声:“顾声声,你是不是瞎?刚才连人家后脑勺都认不出来!他就是‘杀手’!谢安南啊!”
顾声声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心里瞬间泪流满面。她,和首席狭路相逢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认得谢安南的后脑勺?
总而言之,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又得罪了一次掌握“生杀大权”的首席。
电梯门自动关上,又“噌噌”地往上升,在和肖一四目相对的默默无言中,顾声声觉得,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2
在电梯与谢安南狭路相逢之后,关于顾声声对抗恶势力的故事又添上了色彩浓烈的一笔,不明真相的群众就差没有为她修一座勇士碑了。
顾声声有苦难言,只能怪群众的眼睛着实不够雪亮,她像是那么无畏的人吗?她只是……真的没把谢安南的后脑勺认出来而已。
其实就算她看到了谢安南的正脸,也难保能认出他来,众所周知,她是一个反射弧超长的存在,甚至连记住一个人的样子也很慢。
她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比别人慢,精力亦有限,顾妈妈告诉过她,这是上帝给她的恩赐,让她只专注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东西就好。
顾声声觉得妈妈是智者,她听从妈妈的话,慢慢忽略那些不重要的,记住重要的,于是代表着恶势力的“杀手”谢安南,自然而然就被她划分在不重要的那一区。
不重要的人,自然影响不了她上班下班、努力工作努力加班。
她,可是要维护正义的人!
周末是照旧要去徐家老宅看老太太的日子,顾声声加了半个上午的班,就从APP里打了个车,准备直奔徐老太太的住处,刚好可以给老太太做一顿午饭。
很快有司机接了单,顾声声扫了手机一眼,车牌号是1515,她一路走到了公司大门前,就看见一辆车牌号1515的SUV已经停在了那里。
现在的司机接客真是神速,避免了她在这冷风萧瑟的天气里挨着冻等车。顾声声一边庆幸着一边走到车边,开了车门便钻了进去。
她手上还捧着一沓材料,朝前座的人扬了扬手机,呵出了一口白气:“你好呀,我到了,麻烦去平阳巷。”
谢安南从脚刹旁捡起掉落的手机抬起头来,就发现后座钻进来一个人,带着下雪天的寒气,霎时侵占了他半个车厢。他皱了皱眉头,透过后视镜看见了顾声声那张熟悉的脸,她呵着手搓脸,把脸搓得红了才罢休。
他与她算得上是有过节的,他也知道她在他眼皮底下说了许多破坏他形象的话,但如今她钻上他的车,却笑脸相对,礼貌有加,饶是在人精里打滚的谢安南,也有点弄不清楚顾声声究竟是想干吗?
顾声声等了半天,都不见车子发动,忍不住提醒他:“师傅,就我一个,不用等人的,我们走吧。”
师傅?谢安南挑了挑眉毛,觉得很不可思议,越发不知道她这是闹的哪一出。
内心那股让她滚下车的欲望忽而平息,他鬼使神差地就启动了车子。
车子开上了大路,顾声声却一直埋头看资料,似乎将他当作透明人。
“不记得我了?”他想起电梯里那一出,沉沉地开口试探,成功地看到后座的人茫然地抬起头。
顾声声有些蒙,她的隐形眼镜上次在电梯里被撞掉了,还没找到时间重新配,就戴了一副古老的玳瑁眼镜。上午加班时眼睛太疲惫,她就把眼镜取下来放在办公室了,现在面对一个黑乎乎又模糊的后脑勺,让她一时间很是惶恐。
为何又是后脑勺,她最近是和后脑勺杠上了吗?谁的后脑勺都不好认啊。
好在顾声声不是第一次认不出认识的人了,她也因此有了许多足够应对日常情况的方法,她甜甜地笑了笑:“我之前坐过您的车对吧?我们真是有缘分,一会儿我还给您打五分。”
谢安南默了默,果然,她压根没记住他这个人。
车子滑出公司所在的梧桐大街时,谢安南有些冷漠的声音也跟着滑了出来:“去平阳巷做什么?”
顾声声头也不抬,欢快地回答道:“去看望一个非常可爱的老太太。”
谢安南从后视镜中看到顾声声专注地翻着资料,有些讶异:“你在加班?”
顾声声似乎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叹了口气:“对呀,这种天气还在加班的员工多难得啊,某些人就是不识宝!”
谢安南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下的方向盘。
顾声声口中的某人,说的自然是他。谢安南终于知道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了,她根本没有什么阴谋,只是单纯地上错了车,他却警惕地与她周旋,还充当了一回免费司机,可笑!
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费神完全不是他做事的风格,更何况这是个连车都能上错的人。他不再和顾声声搭话,调了导航,决定照着指引把她送到目的地然后就回去,避免再和她生出什么枝节。
但是顾声声却在满车的沉寂中接听了一个陌生来电,那密密麻麻的文字资料看得她发晕,她听着电话时觉得自己也是蒙的。
“喂,师傅?我不就在您车上呢……您……”顾声声抬起头,就见前头的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根本没在打电话,而电话那头的男中音还在拼命解释:“下雪天车子老出故障,耽搁您了呀,不如您先取消订单吧?”
这怎么可能?大白天的突发灵异事件啊?难道……此1515非彼1515?
她连忙打开APP查看车辆信息,果然显示着乘客还未上车。
顾声声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经常认错人就算了,如今竟然发展到上错车。万一是人贩子的车怎么办?万一把她卖进大山里嫁给一个糟老头被逼着生孩子怎么办?万一她想逃跑逃不成被打断腿关起来怎么办?
在心里上演了一场悲情剧的顾声声发誓,她此刻连跳车的心都有了。
她探头看了看方向盘上那个骄傲又打眼的LOGO,又莫名地松了口气,呃,这么有钱的人,应该不会来拐卖她这种小虾米吧?
她巴巴地握着手机,左顾右盼,发现自己的确是在往平阳巷方向行进并没有上了贼车之后,松了一口气,才充满愧疚地开口:“那个,我……我好像上错车了,我们真的认识吗?”
难保她真的遇见了认识的人,人家才好心送她一程,她却半点记不得眼前的人是谁?从小到大,遇到这种情况早已是家常便饭,但顾声声还是觉得不安。
谢安南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嘲讽道:“顾小姐贵人事忙,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谢安南做事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也需要同样的人与他配合,最不喜欢点不透的榆木疙瘩。在他眼里,像顾声声这种反应慢、动作慢、消化慢的人,于他而言是浪费时间生命,拉低团队智商下限的存在。他厌恶这种人,也不允许这种人存在于自己工作的地方,于是来到公司的第一天,他便不顾骂声,大刀阔斧地开除了许多人。
此刻,他看着顾声声一脸迷茫的包子脸,烦闷得差点儿无法保留绅士风度。
顾声声忧愁得头发都快揪掉了,看来果然是认识的人啊。
她看着前座那个冷漠的后脑勺,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管你是谁,我不会坐霸王车的,我会付车费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平阳巷附近,这里是老城区,巷子纵横交错,十分狭窄,车子没办法开进去,谢安南停下了车,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锁。
“第一,我不是专车司机,不需要你付车钱;第二,公司并没有要求一个已经被解雇的人继续留下来加班工作,请你理清楚。”他头也不回,只朝后视镜冷冷瞥了一眼,“下车!”
这冷漠的声音和语调,还有说话方式,都让顾声声涌起一种可怕的熟悉感,她盯着前面那个后脑勺,感觉自己离真相已经无限接近。
她想起来了!这个后脑勺,和那天在电梯里的后脑勺,好像……是……同一个。
……
顾声声感觉自己的下巴在脱离控制地往下掉,她居然错上了谢安南的车,这和主动跑到哥斯拉脚下跳草裙舞有什么区别?!
生活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她嘴上说着不怕他,但心里却将他当成豺狼虎豹,怕得不行。那锐利的眼神好像随时能化作“小谢飞刀”,将她千刀万剐一样。何况妈妈说过,嘴唇薄的男人生性凉薄,他对谁都狠,看起来又那么讨厌她,下起手来一定绝不留情。
“谢谢你送我来……啊!”她慌里慌张地站在车前鞠了一躬,却一头磕在了车窗玻璃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然后,她就看见被巨响惊吓到的谢安南僵硬地转过头来,像看白痴一样地看她。
顾声声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应该磕晕过去,就不用面对眼前的人这么不屑轻蔑的眼神。
顾声声捂着额头涨红了脸,匆忙摆了摆手,转身就往巷子里跑。
她带着要超越百米赛跑冠军的架势狂奔而去,然而跑到一半,脑海里却飞快闪过了一个不得了的念头,她连忙刹住脚步,转身折回来。
谢安南已经发动了车子,忽然一个人影从巷子口窜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车前。好在他警醒,用最快速度踩下刹车。
车轮在地上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车内暖气充足,谢安南却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车子距离顾声声已经不到五厘米,再刹得晚一点,就能直接从她的身上碾过去。
他看着车前老鹰展翅般站着喘气的顾声声,只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都在跳。
他挟带着暴怒下车的时候,顾声声一忍再忍才没有夺路而逃。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顾声声!你发什么疯?!”
顾声声欲哭无泪,只能稳住发抖的腿对着他讪笑道:“首席,您有没有空,我……我想带您去一个地方。”
“没空!”他果然没有看错她,她同那些只会浪费生命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他皱了皱眉,转身就走。
他刚走出一步,衣摆就被顾声声紧紧抓牢。
谢安南头也不回:“放手!”
顾声声吓得一哆嗦,恨不得拔腿就逃,但不行,这事关一个老人家晚年遮挡风雨的住所,她视死如归地揪着他不放:“是公事!这是公司接的一个案子,清代的老宅改建,我就是觉得,您会有兴趣的。”
“你手上还有案子?”谢安南对她加班的事本就存着疑惑,没想到她手上当真还有项目。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绕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指给他看:“就在前面巷子里,很近,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谢安南眉头深锁,但还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处有些破败的屋顶,依稀可以认出是歇山顶的样式。他在国外长大,虽然学的是西方建筑设计,但也看过不少中国的古建筑,也曾为之深深着迷。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顾声声说道:“带我去。”
顾声声雀跃不已,带着他往巷子里走去。
深巷中没有人烟,更像是被废弃的荒地,大多数房屋都在岁月的侵袭下腐朽破败,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
顾声声将他领到巷子尽头,那是一座大宅,大门的颜色已经斑驳不堪,隐约能看出当初的朱红颜色。
顾声声见谢安南仰着头打量屋子结构,放下了半颗心,踮起脚就去拉门楣上的一根粗麻绳。她轻轻一拉,门后的铜铃铛就“丁零零”地响起来。
徐家老太太年纪大了,向来手脚慢,顾声声担心谢安南等得不耐烦,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正想勉强说一句“今天天气真好”时,却发现他侧了侧身子,竟然是要转身离去的样子。
大事不好!
顾声声来不及细想就要去抓他的手臂,心想在他见到老人家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走。她想着这些,忘了自己正踮着脚,转身时脚踝一扭,疼得抽筋,站都站不稳了,朝着谢安南的方向便扑了过去。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好一会儿,谢安南面色不善地看着四脚朝天、手里还抓着自己裤脚的顾声声,慢慢地开了口:“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顾声声脸朝地,默默地想着,面子是什么东西?她已经没有了,干脆就这样趴到天荒地老好了。
但院子里徐老太太的应声已经响起,她连忙爬起来,脚还有些轻微抽筋,无处借力的她慌乱地攀住了谢安南的手臂。
她拼命想站直,可脚踝一疼便又踉跄了几步,高跟鞋直直地在谢安南脚上踩了两下。
被当作电线杆的谢安南忍无可忍地闷哼一声,他用手扶着顾声声的腰用力一提,将她稳住了,接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顾声声!”
顾声声真的要哭了:“……首……首席……”
恰在这时,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
门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探出头来,目光落在门外“打情骂俏”的两人身上,慈祥地笑起来:“囡囡,带男朋友来了呀?”
谢安南刚才为了扶她,手放在了她的腰上,看起来像是将她整个人拥在了怀里。
老太太这话一出,谢安南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撒了手。顾声声晃了晃,扶住了墙。
谢安南理了理衣服,朝老太太微微一点头:“您好,请问我可以参观一下您的宅子吗?”
老太太耳背没听清,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哦,囡囡带男朋友来看我啊?”
顾声声想起带谢安南来是有正事要办,连忙脱了高跟鞋,拖着脚蹭过来,冲谢安南讪笑一声,就将老太太拉到一边,低声说:“婆婆,这是我们公司管事的人,我想让他帮忙留住这房子,但直接说他肯定不会答应,总之一会儿您不要说话,让我来跟他说。”
谢安南看着一黑一白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
“首席,里面请啊。”顾声声刚才摔得灰头土脸的,但回过头来时却换上了一副专业的神情,边引他进去边介绍,“婆婆的这个宅子原来是清代富商的,有三进,每一进的高度依次递增,是步步高升的寓意。”
谢安南挑着眉看了看狭窄破落的天井,和顾声声口中描述的明显不符。
顾声声吞了吞口水,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她这辈子第一次做,冷汗都快逆流成河了。
“这里的地面都是青石条铺的,正房边侧有附房。”顾声声清了清喉咙,掩盖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第二进地面铺的是方形罗砖,大厅前面是砖雕门楼,上面是砖刻的画像,木门两侧是雕刻着龙凤图案的汉白玉门当石。”
谢安南没有作声,顾声声便站在那破败的天井里,豁出去地继续往下说:“第三进是走马楼,五个房间相连,房外是木雕走廊,有木楼梯相连……”
顾声声知道,别说谢安南,瞎子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破败腐朽、堆满了杂物的宅子,根本就不是她口中那座美轮美奂的大宅。
但天塌下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刚才她突然折回去,就是因为想起谢安南无论在建筑或者房地产界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人。更遑论他还是世界有名的房屋设计师,名声响亮,图纸上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千金之价。
如果他愿意帮老太太改造这个宅子,这个旧宅子就一定能逃过被地产商铲平的命运!
顾声声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喝彩,只要她能用这个大饼迷惑住谢安南,只要她能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下去,让谢安南相信她……
阳光破开云层,洒落在老旧的院子里,照着墙上紧紧纠缠的蔓藤。谢安南站在这样美好的背景里,看着顾声声“表演”。
他的目光从顾声声绞在一起的手上移开,忽然低笑出声。
这个突如其来的笑打断了顾声声的思路,她的大脑当了机,眼睁睁地看着谢安南走到她跟前,冷厉的目光对上了她的眼。
“顾声声,”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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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声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刚才靠近得快碰上她鼻子的人已经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服。
她只觉得冷汗淋漓,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大脑瞬间死机,空白一片,半天想不出话来回应他。
不知内情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年轻,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年轻真好!
被老太太欣慰的目光一扫,顾声声那断了线的思路终于接上,她笑着对谢安南说:“我……我没有说谎,我描绘的,都是这个老宅修建之后的模样。”
谢安南习惯性地抿嘴,老太太的旧宅子有两百多年历史,经过几代人的手,虽说原本的房屋结构和格局已经被破坏,却不是不能修复重建,也不是没有留存的意义。
然而这一点意义,却丝毫没有商业价值,更不值得他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修复重建。他向来杀伐果断,心里一计较立刻就有了决定。
“我没兴趣。”谢安南垂了眼睛,不耐烦的神色已经写在了脸上。
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既然这房子没有任何商业价值,他就不打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朝老太太点头告别:“冒昧叨扰您老人家了,不好意思。”
顾声声知道要说服他很艰难,却没想到他居然连听都不肯听完就要走,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顾不得脚疼,跳着追上去拉住他的手。
“首席,要不要坐下喝杯茶再走啊?婆婆做的小点心很好吃……”她笑眯眯地赔着笑脸,希望他能留下来,她好再想办法说服他。
谢安南不喜欢和别人拉拉扯扯,刚才在门外扶她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眉头蹙起,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放手。”
“设计重建的跟进工作都由我来负责就可以了,你只要挂名参与……”战略二失败,谢安南的态度又太坚决,她一急便口不择言。
谢安南冷笑一声:“挂名?”
谢安南嘴角一扯,顾声声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嘤嘤嘤,她究竟哪根筋抽了才会说出这么没脸没皮的话啊?
在谢安南的字典里,从没有挂名参与坏自己原则这一说。而且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她想蹭他的知名度。
果然,谢安南冷笑着将自己的衣角从她的手中拽出来,他手劲大,她被他拽得又一个踉跄,脚踝钻心般疼。
他看她的眼神冷若冰霜,但碍着老人家在场,他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顾声声,像你这种想蹭着别人的光往上爬的人,我见得太多,你要博出位或者助人为乐是你的事,我不奉陪了。”
他转身要走,却不晓得被他拽回来的衣角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顾声声手上。
“这个宅子如果不能显示出它的价值,迟早会被拆掉。我不想蹭你的光,我可以完全退出交给你全权处理,只要你能帮帮婆婆……”
顾声声每说一个字,手就多用了一点力,谢安南那套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西装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的。
谢安南忍无可忍地抽回自己的衣角:“地产商收购的价格不会低,足以给老太太养老,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
他今天已经和她拉扯太多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冷着脸转身就走。
顾声声还想追,但脚实在痛得厉害,没走几步,干脆跌坐在地。
她坐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看着谢安南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出大门,半晌没缓过来。隔了一小会儿,她听到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傻孩子,地上多冷啊,快起来。”
“婆婆……”她看向颤颤巍巍的老太太,突然很想哭。
就在一分钟前,她真的是抱着巨大的希望,以为自己不能说服谢安南,起码也可以说动他修复重建,但她错了。杀手就是杀手,冷血!太冷血!
老太太看了半天,耳朵再背也明白过来他们在争执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世上无难事,总会解决的。”
顾声声看着老太太伸过来扶她的手,赶紧自己爬起来,打了鸡血般地保证:“婆婆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别管我了,你看你的脚,都肿起来了。快,我给你拿药酒。”老太太心急如焚地往屋内走去,边走边念叨,“这药酒是放哪里去了?”
老太太今年八十三岁,什么都要靠自己,她动作虽然迟缓,但好在身体还算健旺,无病无痛,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老太太算是顾声声的忘年之交。那时她面试通过,刚开始实习,公司就将一个商业中心的案子发给她们,要求她们集思广益,每人提交五个设计创意。
顾声声做事认真,自己去实地勘察地形。那时房地产公司的收购工作才刚刚开始,巷子里还有些人烟,都是些老人家,遛鸟下棋,整个老城区和外头快节奏的钢筋水泥的森林截然不同,像是世外桃源。
顾声声很喜欢这里,流连忘返地逛了几圈。老城区的巷子纵横交错,她一不小心就迷了路,开启了导航都导不出去。
那日万里无云,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就站在破旧的门外朝她微笑点头,像凝滞在了多年前旧时的光阴里:“囡囡,是不是迷路了啊?”
老太太有些迟钝,说一句话她要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但却始终微笑着唤着囡囡。她好心地将顾声声带出了那条巷子,一路送到了公交车站,还塞给她两个热腾腾的红薯。
顾声声和老人家实在投缘,便时常来看她。后来房地产公司的收购工作做到了老太太家里,老太太断然拒绝,便成了这里的钉子户。
房地产公司要收购这一片区域建大型商业中心,赔偿丰厚,老太太却不愿意搬,说是要等一个人。
顾声声还记得那日徐老太太在阳光下歪着头笑的样子,仿佛还是许多年前天真明媚的少女,她说:“我们约好了在这个房子里见面,他一天不来,我始终是要等下去的。”
顾声声被徐老太太感动了。
老人家拍着胸口,态度很是坚决:“如果我的房子成了瓦砾,我就死在这里。”
老太太的豪言壮语吓得顾声声好几天没睡好觉,这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顾声声翻来覆去几个晚上之后,决定出手相助。
顾声声坐在椅子上出神,原本以为带来了谢安南,起码也带来了一丝希望,谁知道还是一场空。
她一脸哀愁地接过徐老太太递来的药酒,刚想安慰几句,就听外头人声嘈杂,门没关,有近十个流氓一样的壮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带头的男人年纪较长,脖子上挂着一条手指粗的金链子,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徐慧芳在不在啊?!”
顾声声皱着眉头想起身,却被老太太一把按回椅子上去:“哎呀,没事没事,是老邻居,我去看看啊。”
顾声声被老太太突如其来的蛮力推蒙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走到了大金链的身旁。
老太太走过去,一脸堆笑地低声朝着大金链说着些什么,但大金链一脸冷笑和凶狠的模样,看得顾声声暗叫不好。
没看过香港黑社会电影也看过《今日案例》,这大金链哪里像是邻居?怎么看都像烧杀掳掠的古惑仔!
顾声声心里敞亮,那个地产项目已经全部预备好,就差老太太卖房的一纸合同,老太太一天不签约,他们就一天不可以动工。地产公司派人跑了几十趟,糖衣炮弹不断轰炸,但徐老太太都没有点头,这一次,恐怕是要来硬的了。
她刚想站起来,就看见老太太被大金链一把推了出去。老人家重心不稳,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那男人俯视老太太,表情凶狠:“少跟老子废话!”
岂有此理!!!饶是从来都是包子个性的顾声声,此时也火了:“你敢再碰老人家一根手指头试试!”
她路见不平一声吼,终于让这一群人注意到她,但她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实在难以镇住这些人。
大金链看着她冷笑:“哟,今天还有救兵呢?”
顾声声拖着脚赶到老太太身边,将她护在身后,怒火已经烧上了天灵盖。
她曾以为这个世界很美好单纯,至少她从小到大,都不曾遇到过穷凶极恶的坏人,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见老太太被欺辱。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太太,讲不讲道理!”顾声声吼出来的声音都是抖的。
老太太在身后拉她:“囡囡啊,这事你不要管,快走。”
顾声声顿时明白过来,这些流氓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闹了,老太太却绝口不提。
“臭丫头,别多管闲事!”大金链表情狰狞地看向老太太,“老东西,都是要进棺材的人了,占着这地有什么意思,把合同签了,还能拿钱,别挡着人家发财!”
老太太抿着嘴,态度强硬:“你们别白费口舌了,我是不会搬的。”
大金链冷笑一声:“我们今天来也不打算和你费口舌。”
说罢,他朝身旁的人打了个手势,后面的人就一拥而上,疯狂地砸摔院子里的东西。
老太太平日里细心侍弄出来的花花草草被摧毁,花盆碎了一地,院子里晾晒的衣物也被扯下来,丢在地上践踏。
大金链一行人砸完了院子,就气势汹汹地试图冲入里屋:“不走是吧?我们让你住不下去!”
顾声声挡在前面:“你们再向前走一步试试!”
大金链看向顾声声,威胁道:“老子就只认钱!这老东西今天不把合同签了,我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都是社会上胡作非为的人,他们说得出就当真能做出来。顾声声急了,随手拿起身后的老式铜茶壶就向面前那群穷凶极恶的人砸去。茶壶里是刚煮开的水,混混们被烫得号叫起来,一时间在院子里跳成一片。
顾声声手心里都是汗,她一转身,就发现老太太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把菜刀,左右开弓随时要扑出去的样子。
呃……姿态很威猛,奈何身躯太弱小。
顾声声脑子一热,从老太太手里夺过菜刀,顺手将她推进身侧房间里:“婆婆,这种事让我来!你进去,把门顶住,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这是我的手机,你快报警!”
这应该是顾声声有生以来反应最快的时刻了,她将自己的手机丢进去,把门外的锁锁上后,又将钥匙从门缝里塞进去。
老太太在里面擂门,顾声声声音微抖着安慰她:“婆婆别怕,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老太太擂得更大声了:“你开门!我和他们拼了!”
顾声声欲哭无泪,婆婆,这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
大金链终于从被烫的惊痛中反应过来:“敢动手!快!教训教训这丫头片子!”
顾声声闻言,立刻转身护住那扇门,昂着头看着暴怒的混混。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若真动手,就算鱼死网破,也不能让他们伤害老太太。
她下定决心,手里又握着菜刀,一转身就将要往前冲的混混们吓了一跳。
大金链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瑞士军刀,奈何这把刀和顾声声手里的那把菜刀相比体积太过悬殊,他又悻悻地收了起来:“喂,小丫头,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枪的!”
说着,他朝身旁的跟班使了个眼色,跟班就朝顾声声移过来,似乎要找时机把她制伏。
顾声声咬咬牙,能不能把混混赶跑就看现在了!
她一声尖叫,挥舞着刀向大金链冲过去,混混们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动手,吓得作鸟兽散。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顾声声只觉自己脚踝一崴,面朝大地,就这么直挺挺地扑了下去,那菜刀也握不住了,“咻”的一声飞出去,刚好砸在离大金链不到三厘米的地方。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她。
顾声声心里下起了雷阵雨,苍天哪,那该死的霉运居然还没过去……
她奋力地想爬起来去捡菜刀,但来不及了,大金链先她一步捡起了菜刀,皮笑肉不笑地朝她走来。
顾声声后退,没了威胁的混混们已经围了过来,堵住了她的退路。
她被围在了中间,彻底落入了狼群里。
大金链拿着菜刀晃来晃去:“来啊,不是要和我们决一死战吗?”
顾声声咬着牙不作声,她很害怕,却还是忍住了,倔强地瞪着眼前的人。
大金链被她瞪得恼了:“给我把她绑起来!”
混混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麻绳,已经开始勒她的手,他们人多势众,她已经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顾声声满心绝望的时候,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曾让她担惊受怕的冷意。
顾声声睁开眼,就看见那斑驳的门前,一个身影缓缓走近,黑色西装在风里微微扬起。
顾声声激动得几乎要蹦起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谢安南,此时此刻的他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就听到谢安南冷笑着问:“她欠你们钱了?”
……
顾声声觉得,她一定是瞎了才会觉得谢安南可爱!
4
顾声声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我没有欠他们钱!他们是来逼婆婆搬迁的!”
大金链恶狠狠地瞪向谢安南:“滚开!我警告你,不要管闲事。”
“我也警告你,立刻放开她。”谢安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金链,眼神迸裂出冷意,“我说话不爱说第二遍。”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大金链在江湖市井中混迹多年,是个看人脸色欺软怕硬的货色,看谢安南的穿着气度,当即明白眼前的人非富即贵,并不好惹。
他当机立断地放开了顾声声,但嘴上还说着狠话:“小年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她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攀上你这样高枝的人。”
谢安南面无表情:“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看不得有人恃强凌弱。”
顾声声趁着混混发愣,挣脱开来,委屈巴巴地躲到谢安南身后。好吧,虽然此人不可爱,但生命诚可贵,她得忍。
谢安南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很疼,脸上也有擦伤,他难得地问了一句:“没事?”
顾声声瞪着混混们:“一点小伤,他们比我糟多了。”
谢安南看了看混混们手上脸上的水泡,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多此一举。
大金链气急败坏:“臭丫头你……”
谢安南垂了垂眼睛,打断了他:“史峰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逼人搬迁,倒真是上市公司的做派。”
大金链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这男人居然知道他幕后老板是谁。
谢安南缓缓地继续说:“最近经济媒体都盯着史老板的公司,要是这种事情传出去,怕是股票又要跌了。”
史峰是开发这个片区的地产公司的老板,大金链来逼徐老太太搬迁,虽然不是史峰直接指使,但也是经过他授意的。和大金链接头的人交代过,这事要做得低调些,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大老板最爱面子,平日里做了不少慈善攒名声,这事是绝不能被捅出去的。
大金链原本想着老太太一个人,叫天天不应的,直接找上门就可以了,谁知道碰到了两块硬石头,特别是眼前的男人,气度非凡,却待在这破烂地方,真让人摸不清身份。
大金链的江湖经验终究还是让他屈服了,他狠狠地瞪了老太太所在的房间一眼,高声吼道:“老太婆,今天算你走运!”
说罢,大金链领着人浩浩荡荡离去。经过谢安南身边时两眼相接,谢安南眼神冷冽,大金链咳了咳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惧意,悻悻地转过脸去,抬脚踢了踢自己的跟班:“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一旁的顾声声看着谢安南不费刀枪便打发了一群混混,惊叹连连,不愧是“杀手”,混混都怕他!
她瘸着腿来到老太太房门前:“婆婆,没事了,他们走了,你把钥匙递出来给我。”
那钥匙从门缝里被推出来,顾声声飞快地打开门,就见老太太把房子里所有的“武器”都找出来了,什么烧火棍、夜壶、锅铲子,还有一把没开刃的古董剑。
老太太气哼哼的:“再不开门,我就要砸出去了。”
顾声声哭笑不得地安慰老太太:“婆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还是把这些‘武器’收起来吧。”
谢安南在房门外站着,无语地望了望天。果然,物以类聚……
老太太冲动劲过了之后,坚定地认为是自己拖累了顾声声,懊悔自责地哭了许久。顾声声又是哄又是骗,费了大半天劲才安抚了老人家。
这房子不能再住了,万一那群混混去而复返,老太太又孤身一人,会发生什么事情,顾声声想都不敢想。
顾声声检查了老太太身上的伤,好在只是擦破点皮,老人家没摔着磕着,已经是万幸。
“婆婆,你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老太太拍桌而起:“不走!他们再来,我就和他们拼了!”
老太太的强悍让顾声声欲哭无泪,顾声声知道老太太这一生的念想与希望,她连死亡都不惧,已经没有什么能令她离开这座老宅。顾声声看着老太太,也为难起来。
一直沉默的谢安南忽然开口:“有没有年轻力壮的亲戚?方便的话叫过来陪着住几天。”
顾声声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呃,首席,您还在啊?”
谢安南嘴角抽了抽,默默地扭过头去。
老太太虽然无子女,但好在家族大,亲戚是有的。顾声声联系了老太太的几个外甥,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些情况,邀请他们来陪伴老人家一起住,人多热闹些。好在外甥们都挺热心随意,加上顾声声提出每月都会补助生活费,电话那头的人都欣然同意了。
这个女人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还懂得利诱。谢安南看向打电话的顾声声,不着痕迹地拦住了要过去偷听的老太太。
打完电话,顾声声又上网雇了人,将老太太乱七八糟的房子修整一下。由于老太太一刻都不肯离开老宅,顾声声只得请求那几个亲戚当日便入住老宅。
等来了老太太的外甥们,已经日落西山,顾声声才依依不舍地向老太太告别。
顾声声刚走出门口,就诧异地发现谢安南竟然还在:“首……首席,我以为您走了。”
谢安南不耐烦地看着她:“地址。”
顾声声向来是个慢半拍的人,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过来:“什么地址?”
谢安南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的、家、庭、地、址。”
顾声声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他今天被她坑来这里,又解救她于危难之中,现在还要送她回家……
这不科学。
顾声声有些不好意思,磨蹭着没敢回答。
她脸上那羞涩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谢安南差点儿就忍无可忍:“收起你乱七八糟的心思,老太太请求我送你回去,我不好拒绝她老人家。”
呃,难怪刚才看见老太太拉着他说话。
顾声声干巴巴地笑了笑:“没想到首席您还是个尊老爱幼的人。”
谢安南快被噎出了内伤:“顾声声,你是想自己走回去吗?”
顾声声不敢吭声了,乖乖地爬上副驾驶座,机械地报上自己的住址:“那个……能不能先去下药店,我买点药。”
她今天虽然逃过一劫,但还是受了点伤,冬天衣服厚,倒是脸上蹭花了好几块,为了不毁容,她得赶紧处理一下。
谢安南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拒绝,他绕去后车厢,拿出一个小小的急救箱,丢给了顾声声:“里面有药。”
顾声声感激涕零地接过。
车子在异常安静的氛围中缓缓向前,顾声声用急救箱里的消毒药水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便无事可做了,只能呈石化状态干坐着。
半分钟之后,她想起还没向谢安南表达自己的谢意,连忙开口,笑容讪讪的:“首席,今天真的多亏您了!”
谢安南抿了抿嘴:“所以发生那种事情,你第一反应不是报警,而是跟他们硬碰硬?”
她第一反应是给苏幕打电话,可是刚拨出去之后,才记起苏幕现在远在国外,是没有办法回来给她收拾烂摊子的。要是苏幕在,也一定会把她骂一顿吧。
顾声声有些尴尬,只好解释:“情况太紧急了……我脑子没转过来。”
其实在混混走了之后,她们还是没有选择报警,老太太也不是没有去过警察局报案,只是那些混混在这一区有人撑腰,她们去了,也不过是白费口舌。何况当时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老太太,后来她倒是把手机给了老太太让老太太报警,可是她忘了,老太太压根就不会用智能手机。
顾声声想到这里就有点囧,连忙转移话题:“那个……首席,您怎么会突然折回去的?”
谢安南眼神沉了沉,然后面不改色地回道:“我迷路了。”
顾声声这个路痴对迷路这件事感同身受,丝毫没有怀疑,点着脑袋感叹道:“还好您和我一样是路痴。”
过目不忘、曾拿过迷宫行走大赛冠军的谢安南,终于发现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顾声声偷偷拿眼瞄他:“首席,我今天跟您提过的那个老宅修葺方案,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开着车的谢安南没有搭话,顾声声怕他生气,立刻诚恳地道歉:“很抱歉我说错话了,以您的能力绝对不需要在别人的方案里挂名,我们只是很需要您的帮助,今天的情况您也……”
谢安南打断了她:“你和老太太有亲戚关系?”
“没……没有啊。”顾声声有些蒙,但随即就明白过来谢安南是什么意思,顿时有些愤慨,“首席!您看武侠小说吗?您知不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顾声声,你要是想活在武侠小说的世界里,我今天就不应该救你。”谢安南的声音淡淡的,“老太太年事已高,拿了高额赔偿金另觅一处房子颐养天年本是最佳选择……”
车子行驶到十字路口,谢安南停下来,转头看着顾声声:“可是因为你一直鼓励承诺,让老太太以为你能帮她解决问题,导致事情一拖再拖。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难道你没有责任吗?”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扎在顾声声心上,她气得跳起来,却忘记了自己是在车里,一头撞上车顶。
她在谢安南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中辩解:“老太太是为了等一个人才苦守着老宅,她用了这么多年来守护自己的爱情……”
谢安南终于掩饰不了自己的不耐烦:“爱情能遮风挡雨?爱情能在混混来的时候保全老太太让她不受欺负吗?何况她等的那个人,没准已经黄土高埋……”
顾声声急了,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分贝:“不许诅咒他!”
红灯转绿,被某人尖叫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的谢安南终于恼了:“我是疯了才会对牛弹琴。”
说罢,他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车速直接飙到了120,顾声声一脸惊恐地紧握住扶手。
她在恐惧的间隙里,还气呼呼地教育他:“您不能因为说不过我就发脾气……”
话音未落,她就眼睁睁看着时速表上的指针飙到了160。
顾声声带着无比恐惧的心情,闭上了嘴,顺便把眼睛也闭上了。来人啊,首席疯了!
感觉没过多久,耳边又响起那个冰冷的声音:“下车!”
顾声声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车子安安稳稳地停在了路边,不远处就是她熟悉的小区大门。
天哪,她还活着!
她倒是很想飞快跑掉,可是……她腿软。
谢安南干脆下了车绕过来,给她开了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顾声声忍着想吐的欲望,脚步虚浮地下了车,只觉得她请他帮忙的事情铁定是黄了。
谢安南看着她:“奉劝你一句,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就忘掉你的爱情童话故事。”
被惊吓了一路的顾声声终于忍不住奓了:“像你们这种吸血鬼!压根不懂得感情的珍贵!你和那个非要收购老太太老宅的房地产老板没什么两样!”
她气哼哼地走出几步,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拎着刚才谢安南给她的小药箱,回头用力丢回去:“还你!”
谢安南万万没想到包子一样的顾声声竟然敢骂他,顿时震惊得愣住了,还没整理好心情,就见一个物体飞过来,他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砸了个正着。
这是个金属药箱,沉甸甸的,谢安南捂着手,疼得闷哼一声,紧接着暴怒道:“顾、声、声!”
顾声声心虚得很,谁知道他这么蠢接不住呢?但想到他那套理论她就生气,她愤愤地做了个鬼脸:“你活该!”
说罢,她勇敢地无视了暴跳如雷的谢安南,带着她澎湃的女侠气场,头也不回地往小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