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孩子在省城上了一个培训班,每周一家人都要带着水果零食,兴师动众地进城,车轻快地飞跑,两旁郁郁葱葱的庄稼地、挺拔茂密的白杨一掠而过。
那时,我们刚交了首付款,预订了一套新房,位置就在一条宽阔的路上,我们就会以非常幸福、非常温暖和非常兴奋的心情,刻意地经过这条路,远远地,就伸出手臂,指着一片空地,语气里裹着很多的期盼和满足,说:看,咱们的新房还没有动工呢,到时候,我们是住三楼还是六楼,房间刷成天空的蔚蓝色,还是桃花的浅红色?我们热烈地议论着,觉得这个繁华而又陌生的城市,一时间和我们如此亲近。
有一次,妈,您也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您仔细地审视了这片显得还有些苍茫的空地,结果是为此很满意,给予了很有派头的赞赏。阳光散漫地洒在您的脸上,泛着一层晕红的光,就像是我的幸福之光。
从那以后,我觉得您真是一个越来越絮叨的老人,您会在我们临出门的那一刻,递上一句:别忘了看看新房动工没有。
新房没有动工,听说土地手续没办好。反正,我们在它的旁边每一次的减速慢行,眼睛都是那么疼爱那么欢喜地望着它,每一次的凝望,都似乎看得见拔地而起的楼房,看得见有一扇属于我们的温馨窗口。但是,冬天的时候,它覆着一层苍白的积雪,春天的时候,是一片裸露的黄土,夏天,是一团焦躁的热浪,而秋天的时候,是一阵迷茫的的风,它以比我们更持久的耐心荒芜着。
有时我想,一个人一生为房子疲于奔命是愚蠢的,一只鸟的家,安在枝桠间,正适合它的起飞;一朵浪花的家,没在大海里,正适合它的畅游,一片云的家,住在天空里,正适合它的超然,但是啊,我不能,我有很多的不自由,很多不能起飞的理由,我注定要去关注一栋楼房的建成,要和妈妈一起期盼和房子有关的幸福日子!
我们老家,那个素朴的小村,驻扎着您关于房子的梦,那些邻居,那些爱说爱笑的邻居纷纷盖了新房,在不同的日子一一搬走了,他们搬家的喜庆鞭炮拥拥挤挤地跑进了我们紧闭的院落,震得您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您也向往如此这般、耗心耗力,像辛劳负重的蝼蚁,把我们的旧房换成新房,但是,末了,您垂下眼帘,看到了手背上老年斑,看到了日渐不灵便的双腿。
您只是无来由地叹了口气,妈,这些,我不知道,我正在离您很远的地方,日日忙碌着那个也许不值一提的事业,离您柔弱的心那么远,离您绚丽的憧憬那么远。我竟然还那么诗意沛然地喜欢咱们老屋的古意,喜欢楼梯的残破之美,妈,它们却是您的心头之疼!
后来,给您说城里的新房快了,您似乎很满意,眼睛亮晶晶的,那天,走起路,脚边还带起了一阵轻快的风。
后来,您问,我又是快了,这两个简洁的字,让您不明就里。
后来,您只是哀怨地看着我,我不敢看您的眼睛。
您走的时候,空地依旧一片苍茫,老家的旧房也越来越像一个潦倒的失意者。您静静地躺在正当门,整个屋子,伤心欲碎!
您走后不久,由于一些原因,我不得不在离那条路较远的地方买了一套新房,房子美丽舒适,推开门,阳光忽地一下散落一地,妈,我不敢睁开眼睛,怕想起您,想起您对新房的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