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树枝头紧裹着玫紫色的花蕾,浅粉色的樱桃树花轻轻浅浅地飘了满地。女孩子换上了玉白色的短裙子,阳光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犹如一阵奢侈华丽的风,在脸颊漾过来,漾过去。
春天,就是一场如此这般铺排的盛宴。
忽然地,就想到了您,那时候,这株不顶饥、不顶渴的玉兰树日日立在您的窗前,透过窗,可以看见它疏朗的月牙形叶片,从明媚的三月,一直绿到深秋燕子结队南飞。
忽然地,就想起了您,那一年的春天,您拎着一棵瘦弱伶仃的香椿树苗,敲开我的家门,就在那个暖熏熏的午后,栽上,汗水细细密密地,沁满您的额头,细细密密的心思,在您越来越稀疏的白发里。
我喜欢清晨里迎着朝霞出门,是,神清气爽,那辆轻快地漾着“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歌声的洒水车,从城东逶迤着到城西,我的眼睛轻快地看向路边花坛里刚刚吐蕊的月季和已经墨绿的柳树,我的心疏朗澄明,烦忧像灰尘一样,被抛向空中,一个背着玫瑰色书包上学的小女孩,吸着一杯淡黄的豆浆,脚步非常的漫不经心。
忽然地,就想起,想起您已经永远地不在了人世。
我的眼睛垂得很低,呼啦一下把这个繁华嘈杂的街道就关在了外边。如果您活着,我这就去带您去城市新建的那个广场,那里日夜都有一个硕大的电视屏幕播放咿咿呀呀的戏曲,那里的草坪又翠又绿,迎春花儿,黄灿灿的,夺人眼目。
并且,一定要搂着您越来越瘦弱的腰,把您皲裂粗糙红肿的手,放在,放在我的手掌心,如果可以,就请允许我亲吻它,亲吻它,它曾经为我们全家日日不停歇地劳作。
有时是在某一个午后,眼角瞥见那只素朴的玻璃杯子,曾经,您用它那么安恬地守候着一个家的完整。有时是阳光明媚的一个清晨,玉兰树上鸟儿一阵又一阵,熟悉的清脆婉转的鸣叫,熟悉的春季和夏天,熟悉的蓝天和阳光,宛如您依旧,依旧坐在这个已经显得十分寂静的院里,等待着一份早餐的安宁。有时,有时是由于一阵漫在耳边的秋风,是一朵飘在睫毛的雪花,是触摸不到的春的温暖,抑或仅仅是一片似有似无的云,是一个似真似幻的梦,妈妈,我就特别地、忽然地思念您,想起,从前的夏天,那一次午睡,我没有被一丁点地叮咬,您用那把已磨边的芭蕉扇一下一下为我赶走蚊子,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夜,您在家门口等待迟归的孩子,那只小小的手电筒已耗尽最后一点明亮,门口冰凉的石墩已焐出三月的暖意,一轮瘦瘦的月亮也挂上了遥远的天边,只有您,妈妈,坐成一座雕塑般的坚毅,一头石狮的坚毅,一颗柔软母亲心的坚毅。
坐成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句牵挂。
于是,我就突然地非常思念,如果能回到从前。
夜深人静时分,远处偶尔一阵救护车的鸣叫划破夜空,这声音或者是一个生命的失去,或者是一个生命的诞生。
怀念就会突如其来!
现在,我们的城市已变了模样,有您不熟悉的摩天大楼,您不熟悉的景观大道,这个世界也已变了模样,空难,雪灾,旱灾,雨灾,风灾,精神病患者砍人,需要我们挺住那些惊恐的日子,需要我们敞开温润的情怀,有时,忽然地,对您的怀念迎面而来。
如果您在,我就多一份暖,多一份抓得住的暖。死亡难道就是如此地对人性做最耐人寻味的一次反射?宛如一株植物不得不开花,纵然开花以后便继之以死亡,您仍旧不得不开放了那些暖吗?
今天,夏日的清爽透过窗前的樱桃树,漫在身边,钟表滴滴答答,安宁地走着,一秒,一分,如果和从前一样,您就坐在那个浅红色的小凳上,掰着指头数日子……但是今天,我只有任凭怀念恣意葱茏地疯长,再任凭其凋敝成一份安静的默想。我只有任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