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在昏黄的街头,西天边富丽堂皇,橘红的夕阳时而被新建的楼盘挡住,时而被葱茏的梧桐遮蔽,来往路人行色匆匆,灿黄的九月菊在那个叫酷儿的饰品店探头探脑,空气里似有一股隐隐上浮的暖暖意味。我垂下眼帘,在心里叹了一声:是的,39岁。
今天是这个年龄的生日,走在回家路上的脚步放得很慢,长久以来,我双脚带风地疾步参加公务员技能培训、双脚带风地为孩子挑选返校的方便面,并且,一步踏两个台阶、神情慌张地推开那些个会议室、办公室、资料室的门。就是在那个公休假里,也是急匆匆地洗大盆的衣物、看大量的书籍、做大伙的午饭,在电话里急匆匆地对人说,是,是忙啊。但是,今天,我忽然地如此悠闲,生活忽然地全部安静下来。办公室就在不远的那栋楼里,桌子上摆着写有各种备忘的记录本,家也在不远处的那条街上,家人正等着一起晚餐,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生活就在身边,它们一日日不停息地绕在我的前后左右,但是,今天,我一定要缓慢。
当然,可以在路边店为自己买一双不太贵的新鞋或一枝正艳的玫瑰,作为礼物。手机里,储存有老公和儿子发来的祝福,语言优美而又真诚,已经反复细细地看了多次。刚刚儿子打电话问吃生日蛋糕没有,我笑,说,不用,哪有这么大的岁数还要蛋糕的。今年他的声音刚从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变得沙哑,这声音总会让我有一恍惚间的陌生,一个男人?这个成熟又可爱的声音,让我多了几分甜蜜而又忧伤的幸福,哦,长大就是这个样子的,唉,把这个世界交给这样一些声音浑厚、肩膀宽宽的孩子吧。
不是吗,从前,母亲不就是把这个世界交到了我的手上,然后,然后就那样不舍地、不舍地永远离开了吗?街头音像店飘着龙飘飘凄婉的《美酒加咖啡》:盛开的玫瑰,为什么也流泪?我不想知道,我的脚步恬淡而又缓慢,39岁,我在心里叹了一声,多少的日子已经过去,又有多少的日子可以重新开始?
路上回家的人多了起来,南来北往的车显得有些急躁。想起早上在十字路口,看到一辆吊车正在把一辆蓝色的装着浅红色砖的三轮车清运走,车已变形,砖已散落,驾驶室面目全非,地上摊着大片的碎玻璃和殷虹血迹,开车的想必是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想必他在这样一场恐怖的事故中丧生了,想必,他一定有可爱的孩子和勤劳的妻子,但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昏黄里,曾经完整的一个家,永远地没有了他的归来。
我的脚步缓慢而又迟疑,我垂下眼帘,是的,心柔弱得不能触碰,抬头看越来越暗红的斜阳,我想,我的眼睛里有温暖,有平和,有疼痛,我的脸上有岁月留下的悲欢。
过了一岁又一岁,每一次都是感慨岁月如刀,好像是昨天,还在抱怨那个可恶水工的潦草,不去修理坏掉的阀门,抱怨清洁工的懒惰和门口保安的冷漠,好像还十二分地不满意飞涨的物价和下跌的股市,可现在忽然地,心,柔弱得不能触碰,像秋季第一枚飘零的落叶,枯黄而又孤独;菜市场那个瘦弱老婆婆还在沉默地守着最后两把小白菜,染着黄头发的小子挤上最后一辆城乡公交车,挨在门口,灰白的衬衫后背夹在车门外……这个街道、这个世界不知隐忍了多少的黑暗和苦难,我以39岁的宽容和宁静,像个小母亲宠爱孩子一样,要把它放在我澄明而又多情的心上。
是的,“谁也不要试图躲避和掩盖一些最质朴、最自然的人生课题如年龄问题,再高的职位,再多的财富,再大的灾难,比之于韶华流逝、岁月沧桑、长幼对视、生死交错,都成了皮相。北雁长鸣,年迈的帝王和年迈的乞丐一起都听到了;寒山扫墓,长辈的泪滴和晚辈的泪滴都有重量。”这是谁说的一段如此透彻又颓废的话,不记得了,是的,人生只是一篇短章,不要试图为此能够夸夸其谈。
走在39岁第一天的昏黄里,我的脚步非常缓慢,我的世界非常祥和,我扬着脸,脸上有我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