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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贾府“宝塔的金顶”——也说贾母(2)

但贾母的仁慈和善良是有条件的,宽厚和容忍也是有原则的。不管你是什么人,一旦触犯了她的原则,伤及了她自身的利益或她所宠信的人,那是决不允许的。如“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宝玉因怕黛玉真的要走而吓得疯疯癫癫。贾母误以为是紫鹃故意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又如“下流种子”贾琏与鲍二家的私通,王熙凤得知后大吵大闹,贾琏竟拿起宝剑来追杀凤姐,贾母一听,说:“这还了得!快拿了那下流种子来!”唬得贾琏赶快跪在贾母面前认错,贾母道:“你若眼睛里有我,你起来,我饶了你,乖乖的替你媳妇赔个不是儿,拉了他家去,我就喜欢了。要不然,你只管出去,我也不敢受你的头!”

贾母虽已年老,但头脑十分清醒,第七十三回写她听探春汇报园中开设赌局并发生争斗相打之事,她先是埋怨探春:“你既知道,为何不早回我们来?”既而分析道:“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趁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做不出来?……贼盗事小,再有别事,倘略沾带些,关系非小。这事岂可轻恕。”为了严肃查处,以防微杜渐,贾母便命:“即可查了头家赌家来,有人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结果查出参赌者二十余人,全都带至贾母面前磕头求饶。所以,清人王希廉《红楼梦总评》云:“福、寿、才、德四字,人生最难完全。宁荣二府,只有贾母一人。其福其寿,固为希有,其少年理家事迹,虽不能知,然听其临终遗言说‘心实吃亏’四字,仁厚城实,德可概见;观其严查赌博,洞悉弊端,分散余资,井井有条,才亦可见一斑,可称四字兼全。”

“是我弄坏了他了”:无上权威的“太上皇”

贾母除了自己以外,一生只疼两个人:一是宝玉,二是凤姐。对宝玉,她是没有原则的疼,不管宝玉读不读书,求不求上进,谁都不能打,谁都不能骂。当宝玉不敢去见贾政时,贾母说:“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当宝玉因与棋官关系的败露和金钏之事挨打,贾政要“结果”儿子的“狗命”时,老太太便与儿子贾政大发雷霆:“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并声称要回金陵去,逼得儿子跪地解释:“为儿的教训儿子,也是为了光宗耀祖。”贾母反唇相讥:“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刺得贾政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当王夫人看到宝玉被贾政打得奄奄一息而伤心痛哭时,贾母语带双敲地对王夫人说:“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儿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为官作宦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这语气,这话语,字字句句都在指桑骂槐、旁敲侧击地挖苦着、抽打着贾政。

那么,贾母为什么如此不分是非、失去理智地溺爱和袒护宝玉呢?小说第二十九回写贾母与张道士有一段对话:

贾母道:“他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张道士……又叹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两眼流下泪来。贾母听说,也由不得满脸泪痕,说道:“正是呢!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

贾母在贾府已生活了五十多年,从做重孙媳妇到有了重孙媳妇,亲眼见识了当年宁国公和荣国公这两位创业祖宗的艰辛、显赫和荣耀,亲眼目睹了贾家从自己的丈夫贾代善这一代开始如何一代不如一代地走向衰落。自己的两个儿子,贾赦好色贪财,品行恶劣,贾政泥顽古板,平庸无能;孙子辈贾珍、贾琏等,爬灰的爬灰,养小的养小;重孙辈贾蓉等更是些偷鸡摸狗的“下流种子”、“混帐东西”。作为贾府现唯一健在的“太上皇”,贾母能不感到失望吗?而宝玉不仅聪明灵秀,形容身段、言谈举止竟和当年国公爷“一个稿子”,而且宝玉“衔玉而生”、“来历不小”。这不就是贾家未来发展的“祥瑞”之兆么?这不就是老天赐给贾家的珍奇“宝玉”么?作为贾府最高统治者的贾母,她从宝玉的身上看到了当年国公爷的影子,她把所有的希望和理想,都寄托在宝玉身上了。因此,她心疼宝玉,她溺爱宝玉,有着复杂的心理内涵:既表现了她对国公爷、对贾府过去辉煌的深切怀念,表现了她对贾府现状的失望和贾家后继无人的焦灼,更表现了她对宝玉、对贾府未来美景的殷切期盼。

对凤姐,贾母也是百般喜爱。当凤姐因为琏二爷与鲍二家的私通而大吵大闹时,贾母为她撑腰,逼着贾琏“乖乖的”给凤姐赔不是;当贾母说她当年因“失了脚”、“蹦破”了头,现发角上留下了“指头顶儿大的一个坑儿”时,凤姐笑道:“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蹦出那个坑儿来,好盛福寿啊!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个坑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出些来了。”说得贾母和众人都“笑软”了。贾母不无欣慰地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拿着我也取起笑儿来了!”王夫人笑着对贾母说:“老太太因为喜欢她,才惯得这么样。”当贾母和大家一起打牌,凤姐为了博得老太太高兴,便故意“出错”牌,让老太太赢,逗老太太乐;刘姥姥进贾府,王熙凤更是把刘姥姥作为博取老太太欢心的“活宝”,和鸳鸯等人一起变尽戏法“耍弄”刘姥姥,让刘姥姥不断“献宝”、搞笑,让贾母开心、快活。贾母之所以这样“惯”凤姐,是因为凤姐是个“鬼灵精儿”,能说会道,脑子灵活,了解她的心思,能给她带来无尽的开心和欢乐。

贾母的溺爱和纵容,对贾宝玉来说,为宝玉的自由个性在客观上提供了一个较为宽松的发展空间,使宝玉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成了“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混世魔王”,成了封建社会、封建贵族家庭的逆子贰臣;对王熙凤来说,也在客观上为王熙凤的贪财、弄权提供了庇护,仗着贾母对自己的宠爱,王熙凤干了不少的坏事,而且竟然与和鸳鸯合谋,私自偷出贾母一箱宝物去典卖来弥补亏空。

贾母讨厌“才子佳人”自主择配,反对青年男女自由恋爱,认为男女之间纯洁高尚的自由恋爱,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的丑事。相反,对像贾琏那样“偷鸡摸狗”、“不管香的臭的都弄到屋里来”的行径,她倒并非深恶痛绝。第四十四回贾琏偷情,王熙凤哭闹着至贾母前,贾母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这种思想无意中起着放纵别人作恶的作用。她反对贾赦逼鸳鸯为妾,只是因为鸳鸯是最体贴自己的丫鬟,贾赦不该在“太岁头上动土”,而她并不反对贾赦纳妾。她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结果,贾赦最终用五百两银子买了个17岁的女孩子在屋里。

贾母偏心,她不大喜欢大儿子贾赦和大儿媳邢夫人,偏爱小儿子贾政和小儿媳王夫人。所以贾赦曾在中秋之夜借说笑话表示不满。贾母偏听偏信,致使晴雯被撵并致死。这主要由于她作为贾府“太上皇”站在高高的“金字塔”顶,别人又对她俯首帖耳,竭尽奉承,她不了解事实真相而单凭别人的一面之词甚至是谗言诽谤之词,就做出了错误的却又是神圣不可改变的“权威表态”。起初她认为晴雯很好,特地派她到怡红院服侍宝玉,后来因为王夫人听信王善保家的谗言而诬蔑晴雯是“狐狸精”,贾母既不调查也不分析,就轻信了王夫人的话,听任王夫人把晴雯撵了出去,并在当晚死去。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别人要借刀杀人,她可能就是那杀人的刀;别人要借她行好事,她可能就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贾母深爱着宝玉和黛玉这一对孙儿孙女,黛玉一进贾府,贾母就把他们一同安排在自己房中,同吃同住,同止同息。当宝黛发生口角而失和时,贾母更是着急而心疼:“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而最后,以贾母为首的封建家长们在宝玉的婚姻问题上,却放弃了孤标傲世的林黛玉而选择了稳重和平的薛宝钗,造成了宝黛爱情悲剧。于是在“薛宝钗出闺成大礼”之后,“苦绛珠魂归离恨天”。对于黛玉之死,贾母泪流满面、悔恨交加地说:“是我弄坏了他了!”

贾母,这位慈祥善良、开朗乐观、精明能干的老人,在宁府被抄、贾政等束手无策之际,先是祷告天地,宁愿自己一人承担罪孽,接着便主动拿出自己的积蓄分发给各房儿孙,安排善后事宜,为家庭尽到最后的责任,表现出一个老者享得起富贵又经得起风雨的气魄和处变乱而不惊的风度,成为贾府众人的精神靠山。王昆仑先生云:如果说贾府是一座巍然高耸的金陵塔,那么贾母就是这座宝塔第十三层尖端高高在上的金顶。邸瑞平先生亦云:“贾母是这一封建家族中地位最高、最尊贵、而又有实权的太上家长。”是“曹雪芹留给我们一个无可匹敌的贵族命妇的典型形象,称得起:准确、生动、鲜明、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