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镇东,有路一条,宽阔坦荡,惯称大道,大道路旁有亭一间,人曰不留,可挡风雨。
清远镇北,有塘一洼,方圆半亩,名唤懒荷,懒荷溏上石桥一架,经年无名,日久斑驳。
清远镇西,有林一片,葱郁深远,谓之四方,四方林中有泉一眼,号之雾沼,四季常温。
清远镇南,有山一脉,巍峨连绵,取名翠峦,翠峦山下有庙一座,尊为八苦,百年有余。
八苦寺内师徒三人,方丈法号引灯,大和尚七盲,小和尚富贵。
1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引灯方丈不知在哪儿移了棵栀子回来,栽在了僧舍的长廊前,虽未到开花时节,却也绿油油长得正盛。富贵房中那盆迎春已开出了成串的灿黄,院中的各色杂草也蹿了寸余高,每逢雨后初晴,便是一番春意盎然,看得人心下欣喜。
城外常有匪兵横行,寺中却是香火渐增,大殿佛前的香案上,一连数天都有人折了鲜花来供奉。
初开的花枝犹嫩,绿青粉浅,苞如美人,蕊中含香。只可惜,纵是富贵每日将其插入瓶中,也不过三两天便萎去。七盲瞧了几日,总是叹息,嘱了富贵守在殿中以待来人。
富贵直守到未时,才瞧见一四十上下的矮粗汉子手中持着鲜花入得殿来,满脸的络腮胡子很是粗狂。
“施主。”富贵匆忙上前。
“哟,小师父,啊不,法师好。”男子见得富贵连忙行礼。
“施主,此花甚美,若是能长于路旁,花开成片,花落留籽,想来更是妙事。”富贵还礼道。
“是,是。妙,妙。”男子连连应声,却仍是双手高举花枝奉上香案,跪拜佛前,满面虔诚,又对着富贵一番大礼,显是并未明白富贵话中意思。
“施主,日后莫要再往佛前供奉鲜花了吧,那花儿就长在路边不好吗?”富贵无奈,只得直说道。
“哎?那如何使得,不是说,以鲜花供养佛祖,来世便能得张周正的脸皮吗?您看我这张脸,若是能长得再俊些,才不枉我信上一世佛祖啊。”男子一愣,撇着嘴道。
“施主,相貌周正端庄乃是前缘,这花儿开得盛时,您折了它,实在可惜,不若……”富贵正待劝解,那男子又是摇头打了断。
“小师父啊,我这岂非就是为了来世续的前缘啊,你们出家人,怎可如此不让人求敬佛祖呢?庙里不让人供养佛祖,这是个什么庙呢?”男子丝毫不听,一味摇头。
“施主真心信奉我佛,我等僧众甚是感激,只是莫再以花枝做供才是。万物有灵,如此折杀花枝,于施主无益……”富贵再做劝谏,然话没说完已被人打了断。
“既是万物有灵,那这门闩榫卯,扫帚铁锨是不是都可修炼成精了?我为着来世积福德,攀树登山地为佛祖采花,你这小师父不懂修行,就莫往殿前来了,好生跟着大师们学习才是!”男子面色已是不大平和,说得几句便甩着袖子走了。
富贵扁着嘴,目送那男子出了殿门,扭头看向佛祖,长叹一声,拈起花枝插进了水瓶里。
今日的花儿是一枝断梨,白净素美,清香沁人,枝断处丝丝绿茬犹沁着汁水……
2
晚课时分,春夜微凉。
诸僧诵经,非关静读,只七盲看着那瓶中花枝蹙眉不语。前儿个的晚茶,昨儿个的碧桃,今儿个的梨花,红白相间,花繁叶翠,美是美,只是濒死,催人叹息。
“师父,我劝了,没劝好,他……”富贵瞧得七盲,略略沮丧。
七盲只一味地看着那些花枝不说话,待得富贵讲完今日之事才轻轻“嗯”了一声。
“师父,明儿我再劝吧。”富贵垂头道。
七盲未及答话,只听得身旁高声震耳:“不用,明儿且让我和他聊上一聊。”一时刚诵罢了经,一双黑豆似的眼熠熠闪光。
七盲抿嘴一笑,颔首不语。
第二日,晴空,微云。
男子高举花枝,正待摆上香案,只听身后大喝一声。声高如雷,震耳霹雳,吓得人手上一抖,整根花枝掉在了地上,跌落一地的碎瓣浅粉。
“阿弥陀佛!施主你……”一时高诵佛号,昂首阔步,面色沉静,颇有高僧风范。
“你这个大和尚作何这般大声,这敬献佛祖的鲜花都让你骇得掉了地上,如此大不敬,也是你这庙里的规矩不成?昨儿来了个小和尚,喊着我折花敬佛损功德,今儿你又来弄坏我这花枝。你们是师徒两个不是?当真不懂修佛之心,这般捉弄人,罢罢罢,你这庙,是待不得我不是,告辞,告辞!”男子冲着一时好一番指责,也不等一时答话,人便走了。
空留下一时捏着手中的经卷,满面通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昨儿个读得经书里的偈子,想学那书中禅师,以“当头棒喝”来渡上那人一渡,哪想着,棒喝是当头了,渡人却是没来得及,反倒被人给棒喝了回来,好生气闷,满肚子的禅语,一字也没说得出来。
“师叔……怎么样?哎?花儿怎么都碎了?”富贵自殿外进了来。
“哈!”一时瞧着富贵,猛声大喝,吓得富贵浑身一颤,愣在当场。
“阿弥陀佛,空有敬佛心,却走执迷路,出口便是错,起心已乖觉,不妥!不妥!”一时冲着富贵高声说着,话虽是佛语偈子,却是满面的怒气。看得富贵愈发不敢动作,只等着一时都讲完了,这才低声问了句:“师叔……我没执着什么啊……我也没起什么心啊……”
一时自是不理他,双手合十出了大殿。
富贵憋屈了一下午,越想越想不明白,不等晚课便往经堂寻了七盲,讲得一时那几句话,急急问道:“师父,师叔什么意思?”
七盲眨了眨眼,起身往架上取下一本经书递与富贵。
“师父,我读法华呢,晚些再读这个吧……”富贵愈发不解。
“第四十六页,第二行。”七盲把经书甩了过去。
富贵依言翻得,便见四句偈语,正是今日一时所讲那四句。
“师父……”富贵愈发不明白。
“昨日你师叔读的便是这本,正适合教化初学之人。当头棒喝,招是好招,只可惜,修佛不讲招数,渡人不问套路,只看一个缘字……”七盲抿嘴含笑,把经书自富贵手中抽了回来。
“这话……是说给那施主的吧?”富贵挠着脑袋问。
“他想说,人家未必想听啊,且当是这偈子与你有缘吧。”七盲把书扔回了架上。
第三日,微雨,润物。
男子仍是拈着一朵待开的花枝入了大殿,络腮胡上挂满了水滴,瞧得殿中立有一僧人,虽是面生,却也不以为然。接连在这寺中遇得半吊子的和尚,惹得他满心埋怨,只觉替这佛祖不值,竟栖身在此等不知禅佛的庙子里。
男子也不说话,甩开衣摆便拜。
“他哭了。”僧人静立佛前,颀长清瘦,鹰目高鼻,气度皎然,正是七盲。
那男子本自要走,听得七盲说得莫名,便回头看去,但见七盲一味盯着佛像,只道是自言自语。
“施主,你满手鲜血,便想离去吗?”七盲仍是盯着佛像,话却是冲着男子说的。这殿中只他二人,并无其他香客。
“大师,你跟我说话呢?”男子折身回返七盲身前,语气已是不善。
七盲微微点头,双手合十,面向佛祖。
“我一个买卖人,如何就双手鲜血了?我说你们这寺里的和尚都什么毛病,我敬我的佛,你们一个个就整天在这殿里阴阳怪气地说些怪异的话,是何用意?莫不是这庙里有甚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允人来了?得得得,日后我不来便罢,哪儿的佛祖不佑人啊!”男子气得那络腮胡子都直了许多。
“施主,他哭了。”七盲声音沉重,听得人心上都觉憋闷。
男子满面不耐,却也顺着七盲的眼神看去,却是吓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那丈高的金佛,本该是慈悲含笑,此刻却是泪流满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男子连连叩头,只觉那佛像双目直直看向自己,满目悲悯,使人畏惧。
“施主,草木有灵,你折断花枝便是毁其生命,那汁液便如人之鲜血,想来是时日长久,我佛,不忍了。”七盲一旁轻声道。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男子叩头如捣蒜,连声问七盲。
“施主,空有敬佛心,却走执迷路,出口便是错,起心已乖觉。日后便莫要再折花枝了吧。”七盲瞥眼看向佛像,嘴角含笑。
是夜,大殿之上,灯烛辉映。
“哎呀,师父,我佛怎么流泪了?”富贵抬眼间瞧得佛像眼底盈盈,当即吓得够呛。
“佛像如何能流泪?他若流得眼泪,那板凳便也唱得小曲儿了。”七盲抬手敲了富贵头顶一下。
“啊呀,这……”引灯大师也不由惊呼,一时更是惊得合不上嘴。
“是油,灯烛一晃便瞧着像泪了。”七盲顺势便讲起了今日的事。
众人听罢,引灯点头,富贵喜笑,一时却是叹气,那四句偈子,到底还是假了他人之口。
3
雨过艳阳,春花烂漫。
那男子当真不再折花供奉,却是每日扛着根手腕粗细,一人多高的香支来烧。偌大的高香插在香炉中,很是扎眼。
香支虽不贵,可这高香却也是那线香价格的几倍之多。此男子乃是普通买卖人家,每日往佛前上香已是耽搁了许多时间,再出资采购高香,又是多花了许多银钱。尽管每日佛前诚心祈求多赚些银财,却是越拜生意越差……
“施主,这高香价格颇高,日后来此用着寺中的线香便是了……”富贵应着七盲的话来劝,男子却是浑不在意。
“无事,小师父,这算得几个钱,日后佛祖保佑我赚了大钱,我还要敬些更高更粗的香才是。”男子自佛像流泪一事后,愈发虔诚,对寺中僧众的态度也大为转变。
“施主,我佛不需如此……”富贵无奈再劝。
“不能,老话说得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佛祖就看重这个呢。”男子说得笃定。
富贵一时无言,待得想张口时,男子已是归去了。
次日,细雨。
男子的香来的路上受了潮,在油桶里点了许久也是不燃。一时持着细支线香过去,刚想说话,却是被男子抢先开了口。
“大师,快莫劝我,如此才能体现我的诚心啊,佛祖心中感动,便会应了我的愿。你若是此时拦我,便是阻我敬佛求愿,寺庙哪有不许人真心敬佛求愿的道理啊?”
一时持着三支线香,舔了舔嘴唇,自己燃了插进香炉,一语未发地走了。
富贵瞧得一时入得僧舍,忙问道:“师叔,可劝好了?”
“人家虔诚行佛事,出家为僧者却是要劝,有何道理?”一时叹气摇头,他被男子问得无语。
富贵亦是无语,他也不知该作何答。
三日,彩霞如幕。
男子却是未来敬香。
第四日未来。
第五日亦未来。
第六日,天色方亮,男子踏步而来,却是满面垂丧之色。无有鲜花,亦无高香,只一味地佛前叩首垂泪。
“怎么说?”七盲嘱富贵前去打听询问。
“说是生意愈差,今下连进货的钱都不够了,店里好一团乱,只得再来求告佛祖保佑……”富贵一边说一边叹气。
“师父,你再去劝劝吧,怎会有这等顽固之人……”富贵瞪着眼睛看向大殿,那男子犹在殿中叩头,便是站在殿外也听得到哐哐作响之声。
“劝?人之一生岂是你几句话就能劝出个锦绣前程的?我若有如此能耐,早就让你摆在殿里供着了,何至于在这枯看世间之苦?”七盲也是叹气。
人心愚钝,皆如幻象,佛前叩首,捐赠香火,又有几人真心所为?不过是为着心中所愿,求愿金银飞来,求愿不劳而获,求愿随心所欲,求愿诸事成达,求愿愈多,人心愈痴,劝自是无用。
“去找非关来吧。”七盲说完一声苦笑。
非关飘然而至时,那男子已归去,佛前求愿丝毫未曾减得他心中颓丧,垂首趿地地来,垂首趿地地去。
4
夜深,月黑,浓云带雨。
非关回来已是子夜。
七盲窗前淡饮,茶气清香。
“七盲,我如此行为,他日后只怕难再信奉佛祖了。”非关站在窗外,姿倾影长,眉间微皱。
“他若能顺度此生,信不信我佛,来不来寺庙,有甚所谓?”七盲的茶喝了太久,水已凉了。
“是,你对别人总是明白。”非关话中有话。
“你错了,我对什么都不明白。”七盲抬眼看向窗外,非关的影子映在纸上,正面自己,不知是不是也在看向屋内,微微笑道,“听说你这几天在山中很忙?”
“是,很忙。”非关应得痛快,“不过二百年,翠峦山中精怪大都比你年长,你这个和尚又特立独行惹人疑心,想查总还是查得到的。何况富贵每日愁得都要生出白发了,我也不免好奇。”非关的话没说完,那扇窗已被七盲打了开。
“不过,你听谁说我查你的?那个龟孙儿?”非关眉眼轻挑,瞥下屋内角落的沙盆。
“哼。”只听得微微憨声隐隐自角落传来,转瞬又没了声息。
“你何苦气他,人家潜心修佛,不似你招摇来去,不然何以同为妖身,人家入得大殿,你却不行?”七盲瞥眼看向角落,风月正在沙盆中趴卧,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一辈子不说一句话,我哪里比得,整日地招些狐朋狗友来寺里闲逛,方丈慈悲,不做计较,你也由着他,这寺里哪还有个寺的样子?今日又让我化作童子入梦,叱责那人拈花造业,毫无佛缘,好端端许人一场噩梦,你这和尚当真奇怪。”非关话虽如此,嘴角却是挂笑。
听得非关说起风月的“狐朋狗友”,七盲也是忍不住弯了嘴角。前两次寺中诸多动物上蹿下跳,狗狐皆有,倒也对得起这个词儿。又想起,让那黑羚羊吃去了半树的红梅,连树皮都啃得精光,到现在都没长好,去年冬天开的时候花儿已不似往年繁多,不觉摇头轻叹。
“噩梦也是人心,他整日闭眼望天,早该睁眼看看自己的心了。”七盲顺着非关说道。
他遣了非关去入那男子梦中,一恐其亏损功德,二吓其毫无佛缘,三嘱其好生经营,四责其所拜之佛有假。
如此一来,那人只怕愈发认定这八苦寺是间假寺庙了,莫说上山,便是见得和尚都要退避三舍了。
非关想起男子梦中惊骇模样,不免好笑,转耳听得夜雨声渐响,探头入窗看向七盲,正对上那双鹰眼。
“你当真是人?”非关问得认真。
七盲蹙眉未语。
“也是,精怪历劫百年未有,你那劫数却是六十六年一次,当真稀奇,可知为何?”非关自说自话,向后撤了撤身子。
“你在山中未曾探听得什么?”七盲摇头,他若能知晓为何,早已渡去。
非关摆弄着耳边长发,扭身看向雨幕,无奈道:“没有,便是那最高峰顶的枯藤老怪也说不清你这劫数到底何来,毫无来由……”非关的话没说完,七盲已是饮尽了凉茶。
事无来由,便无去处,如此,也就寻不得解决之法。
七盲抛了茶根,顾自卧榻睡去。非关长叹一声,隐了身影,风月早已睡得酣然。
5
午后,春日和暖。
“师父,那施主……”富贵在长廊上吮着渍青梅。
“想是不会来了。”七盲也坐了下来,捡起个梅子放进嘴里,酸甜微咸,倒也爽口。
“哪里来的梅子?”七盲问。
“非关昨日下山带回来的。”富贵吃得惬意,去年秋的梅子腌到现在,滋味醇厚。
“师父,人们总是这样吗?”富贵想起那男子的顽固,不免感叹。
“梅子总是甜的吗?”七盲不答反问。
富贵吐掉梅核,抿了抿嘴,看向七盲,没有应声。
富贵看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七盲才扫眼过来道:“怎么?”
“师父,你当真是为着那段情不肯自渡的吗?”富贵嘴里没有梅核,却还是鼓着两腮,像鼓起的勇气。
七盲鹰眼如箭,薄唇紧闭,盯在富贵脸上,好半天才转回了头。
富贵长出一口气,只觉周身僵硬,肩颈发紧。被七盲看得这一会儿,已是出了一身的汗,此时松了心神,额头一颗汗珠顺着眉间滚了下来。
“师父……这梅子不错,秋子也快下学了,我送些去他房里……”富贵心下愈发悔,他不该在七盲无酒时问及此事,扯了个理由便起了身。
秋子被方丈送去了镇上的私塾上课,每日上下山的往返,初时还需富贵接送,这会儿已是可以自己来去。
“没有什么情事能绑得人生生世世,浮生如尘,情爱过往既然已散便如烟云,你不该这样问。”七盲却是突然开了口,声平,调轻,未怒。
“那为何……”富贵住了脚步。
“散了,自然如烟云,可情起之时,却是生死难移。天地许我长生,却不允我遗忘。非关既已讲与你听,你便该知晓,六十六年一劫,过往之事倾天压下,非我力所能抗,每劫一痛,每痛穿心,堪比万箭。”七盲双眼微阖,面色不动,亦不恸,只手中梅核化了齑粉。
“我明白了,师父你因着旧忆折磨,长陷情事,难以自渡,是也不是?”富贵盯着七盲手中的梅核残渣,低声再问,却是不等七盲回应,自顾又说了起来。
“师父,那献花敬香的施主是顽固,你也是,我也是。梅子不总是甜的,人却总是这样,只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他信佛祖庇佑,你信天地之命,我信你心有崎岖。其实我们都错了的,只是徒儿修为不够,还寻不得因果究竟,但我总是要找到的。”富贵声调不高,话里却是罕见的坚定。
七盲端坐,双眼微阖,面色不动,亦不恸,一如此前,恍已过了经年。
待得富贵离去,良久,长廊后才闪出一抹白影。
“小和尚开了窍,你这大和尚怎么反倒迷了?开悟当真那么难?”非关一双细长的眉眼,清澈俊美。
非关精怪之身,又常年在山间修行,不曾得红尘迷心,旁事纷扰,自是较常人行得容易。此前凭着那佛前的一经一酒得了悟,只觉闭塞之路豁然开朗,而今行在大道之上,回看寻常人,只觉难解愚昧。
“迷?迷就对了,世间最迷的,本就是人心。”七盲缓缓叙道,抬眼看向太阳,日光多彩,四射无边,刺眼如盲。
七盲再睁眼时,非关已没了身影,偌大的僧舍院中只余下春风习习,枝条轻摆,耳边隐约还夹裹着富贵的声音。
“其实我们都错了的……”
“错了吗?错在谁?错在我?错在哪儿?错在哪个我?”七盲心底一阵惶然,似是追得影踪,却又飘散难寻。
自百年前盲后醒来,他已许久不曾有此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