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预答辩的时候,各位老师对范小西的论文提出的非线性生存还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们说小西的论文一看就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不仅里面的事例都很鲜活,最主要的是观点伟大而正确。但也并不是毫无瑕疵,比如关于社会言语交流系统的论述就不够充分。一位老师说,你在比较这一块做得很充分,谈到了各种类型的差异,可是交流这一块就太少了,还是要补充。还有你谈到言语的现实,但是没有深入论述什么是言语的现实。好像老师们对范小西的论文都很感兴趣,在他答辩的时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很多问题,把范小西问得头都大了。有一个老师说,你关于凤姐和“娱乐至死”的关系的论述很有见地,可你有没有想过凤姐去美国之后会怎么样。范小西说,就像鲁迅先生说的,拉娜出走之后会怎么,这是一个发人深思的问题。但是我愿意相信,作为新时代女性,凤姐在招婿受挫之后,必能走向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理想世界。
范小西坐在电脑前想完善老师们提出来的不足,没有任何思路,但他并不想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仍然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他的思绪游离到存在的现实,他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地接近现实,现实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了,但接近中又觉得陌生,随即化为乌有。他想出去走走,也许外面的烟火能冲淡他的思考,在寂静的时候,人会思考;在热闹的时候,人会沉溺,现实就在沉溺里面。这可能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热闹的原因吧,当看到另一个人在跟前,就不会寂寞。虽然人与人的接近不仅仅是慰藉,还有伤害。
范小西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校门口,校门口有卖烧烤的、卖衣服的,还有五颜六色的水果摊,网上经常看见世界上最致命的食物这样的报道,就是披露学校夜市这些低劣而又让人嘴馋的食物。范小西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见校门口的这些摊贩,他们一直这样吆喝着,忙碌着。在十点多时街上变得清冷,他们又收拾起地摊,打包回到住处,生活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进行。
范小西在一群人中间看见了段四,他正在跟一个摊贩吵架。段四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段母不知所终,段父也是到处打工赚些喝酒的钱,根本没有时间管他。段四很小就开始自谋生路,就像一只独自捕猎的小野狼,在生存的磕磕绊绊中慢慢长大。范小西和段四是在网吧认识的,当时段四正在跟几个学生打架,范小西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出面进行干预,从那时他俩就算认识了,段四很羡慕范小西是大学生。有一次段四跟范小西喝酒,喝多后去外面大吐,吐完又坐在地上大哭,范小西也不知道段四在哭什么。在范小西眼里,段四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不会在乎什么。段四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许只是想面对这个每个人都只能走过一次的世界,面对自己凄凉的身世,大哭一场。
这个时候范小西就很羡慕段四,因为他能哭得那样豪放、粗野,还有他骨子里的那种坚韧,像泥土和石头一样的坚韧,都让范小西羡慕不已。段四的悲剧是家庭破裂,缺乏归宿,按照范小西的人生观,段四就不用活着了,因为范小西的人生观是为自己所爱的人活着,而段四没有自己爱的人,因为也没有人爱他。范小西对现实不满意的地方是自己的性格,因为他周围的一切都那样美好,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挑剔的理由,所以,他只有对自己不满意,他最不满意自己的地方是内向。
世界对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我们不能改变很多,有时范小西跟段四像是难兄难弟,他们都是在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落,而不是在中心。范小西内向,不仅跟陌生人,跟熟悉的人在一起都会觉得不舒服,他喜欢一个人待着,但跟段四在一起不会,段四是个很热闹的人,每次看见他,不是在跟别人吵架,就是在跟别人打架。有的时候范小西会说一些自己对生活的理解,每一句话都会超出段四的理解范围,这个时候,段四会说一些自己对生活的抱怨。范小西说,生活之所以让我们走更多的弯路,是为了让我们看到更多的风景,这是我最崇拜的人常说的一句话,所以你是幸运的,我就不知道,生活在一个离异的家庭是什么感觉。段四说,你是不是欠揍。
范小西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即使自己也能应付一些嘻嘻哈哈的场面,也能跟在火车上碰见的陌生人飙出相见恨晚的眼神,即使他能在几百人的大会上侃侃而谈,言语煽情,但这些都改变不了他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他不能适应那种两个人在一起,却彼此不说话的窘境。所以,他找女朋友的标准是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待上一整天,却不觉得尴尬。本科的时候,很多人给范小西介绍女朋友,范小西最先提出的都是这个要求。绝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望风而逃。只有一个人听完之后,笑了,说,哥们,我给你介绍的这姑娘是个哑巴。
因为自己的内向,范小西选择了语言学,这对自己的帮助真的很大,他发现很多能说话的人说的都是废话。世界上的真理,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老范给他推荐了几个能说的人,跟他们在一起不会觉得尴尬,对方会滔滔不绝地说,但他们说的很多话都是重复的。但是跟话多的人在一起,范小西还是觉得舒服。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灵魂太寂寞,或者说,太枯燥。
范小西跟老范说那些能说话的人就像是开着的电视。
老范说你这个比喻十分新奇,为什么像电视呢?
因为如果一对新结婚的小两口正在屋子里亲热,忽然有人敲门,妻子很扫兴地去开门,看见她老公的前妻突兀地站在门口,前妻说是回来取留下的衣服。于是被允许进来收拾她的东西,大家都没有说话。说到这,范小西停顿了三分钟。他又继续说,这个时候如果打开电视,三个人就不会觉得尴尬。所以说,能说的人像电视。
范小西一个人的时候常会想,自己真变成了另外一个能说的人,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