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们可惨了,帐篷刮没了,锅碗瓢盆也找不到了,我们这一晚连饭也没法吃了。我们只好找些沙梁,在背风的地方以班为单位,大家互相靠着凑合了一夜,后勤的同志最辛苦,他们连夜回到我们原先的驻地去为我们解决被装、粮食及炊具等一应杂事。还好,第二天师里就给我们送来了一部分被装和粮、油、肉什么的。
这次沙尘暴给了我们很多教训,我们这个地方仿佛得了一场重病,没有了精气神儿,人们的脸上挂满了死灰一样的白,年轻的战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如虎的沙尘暴吓住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说,这个地方不适合建营房。有的说,我们即便建起来,也得被大风刮走,我们不如重新找地方。团里及时召集了全团干部大会,政委讲了军区让我们在这个地方建营房的战略意义,他说:“我们是红军的后代,在我们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困难’二字,我们这支英雄的部队无论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还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我们都是一支过硬的部队,眼下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没有我们克服不了的困难,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团结一心,我们就一定能在这隔壁荒滩上建起一座钢铁长城。”这次全团干部大会,对统一全团干部、战士的思想,安定军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们组织干部、战士,开展了认真的分析、讨论。团里领导也都下到连队参加讨论,政委则参加我们所的讨论,政委指出,我们修理所是这次基建的技术支撑单位,我们所要出点子、出思路、出技术,并在基建的过程中锻炼部队,出人才。
政委的到来使我们很受鼓舞,大家情绪高涨,表示说:“我们一定能够人定胜天。”大家通过分析、研究,终于统一了认识,一致认为这个地方不适和搭帐篷。我们提出利用这些小山包挖地窝子,我们的建议很快得到了团里的认可,于是,各个连队为了先把自己安顿好,都选择有利地形沿着山包在向阳背风的地方挖了很多地窝子,这项工作在我们来说是长项,因为我们经常挖掩体,或者猫耳洞什么的。在戈壁滩上,遇到刮风睡在地窝子里比帐篷好多了。据说我们的祖先在几万年前,除了在靠山的地方挖窑洞外就是在有小山丘的地方挖地窝子,著名的灵武水洞沟文化,就发生在三四万年前,那时我们的祖先住的就是地窝子。我想这可能也是我们的祖先在总结了无数次失败后发明出来的。但是住在地窝子里一遇到刮风的夜晚也是特别可怕的,狂风呼啸着发出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声音,像鬼哭狼嚎,像女人的哭泣,像用木棍敲打着什么哐啷哐啷的,还像古代的木轮战车碾过的骨碌骨碌、吱吱呀呀声,还像有无数的战马在奔腾着搅起漫天的黄沙,发出刷刷的声音,惊天动地响彻云霄。我们在地窝子门口挂了个草帘子,帘子下面缀了几块砖头,只留了一个通气孔。就这样清早起来被子上、脸上、嘴里到处是沙子,我们把床单一抖就能抖出半斤多沙子。在给水部队没打好井之前,我们吃的水是用车从县城拉来的,很珍贵。因此尽管大家都灰头土脸的,但我们还是几个人共用小半盆水洗脸,那水用过后全是泥汤,战士们戏称为“糊辣汤”,由于每天施工,战士们的衣服都破的很厉害,棉衣里的棉花都露了出来。战士们戏说:我们住的是“地窖房”(地窝子),吃的是“古巴糖”(沙子),洗脸“糊辣汤”,穿的是“花衣裳”(棉花漏了出来了)。
睡在地窝子里又闷又潮,我的关节炎就是在那时落下的。由于我们每天干活很累,到了晚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倒头便睡,也不觉得太苦,但是如果赶上刮风的时候站岗那可就惨了。有一天夜晚狂风像疯了一样撕扯着夜空,有好几个连队的岗哨被风卷走了,下一班岗起来换岗却找不到前一班岗哨了,于是后一班岗的哨兵就又跑回地窝子把大家都喊起来,紧接着全团包括团首长都起来布置找哨兵。我们所的哨兵也不见了,于是我们四个人一组,冒着狂风去找哨兵。风撕扯着我们,在沙子里跋涉是很艰难的,脸被沙子敲打着,一开始是疼,后来就麻木僵硬了。可是由于跋涉得吃力,我们的身上还出着汗。我们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了,就顺着风向跑,被风裹挟着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鞋里装满沙子,走也走不动,但也顾不上倒一倒。一直到天亮,就在离我们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东西露出点尖尖,我们赶紧奔过去一看是人头,于是我们赶紧用双手使劲地刨,把他刨出来他已奄奄一息,冻僵了。我们把他脸上的沙土弄干净一看,竟然就是我们所的哨兵小四川,他双手紧紧护着枪。于是我们四个人轮换着把他背了回来。回来后听说,其他几个哨兵也找到了。我们赶紧烧了点热水给他喝,然后又用热水把他洗了洗,才让他躺下。过了一会儿,柴芳军医来了,她一看战士的惨状,掉下了眼泪。柴军医让我们赶紧把他抬到卫生队所在的地窝子,对他采取了救治措施。
我们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开始了营房的建设工作。我们吸取了被沙尘暴袭击的教训,及时修改了建设方案,在可以自成体系的单位根据地形来布局,这样既防了风沙又给连队留出了车炮场和训练场地以及战士们活动的场所,同时我们还可以因地制宜种些蔬菜和树木。
随着天气逐渐变暖,很快新的问题就出现了。由于没处洗澡,加上地窝子里潮湿,施工又紧张,大家都没有时间晾被褥。于是很多干部战士的身上都起了一种不知名的红疹子,一开始大家不知道,以为挠一挠不痒了就好了,于是就互相挠够不着的部位,结果愈挠愈痒且不说,还流黄水,黄水流到其他挠破的伤口上就蛰得生疼,弄得人一夜无法入睡,第二天干活就没精打采的,一出汗,汗水和流出的黄水溶和到一起,就把衬衣沾到了身上,脱也脱不掉,如果硬往下脱,就把汗毛甚至肉皮也脱掉了,疼得哇哇叫。没有办法,大家只好互相用点温水把衬衣浸湿,再慢慢地往下脱。这样就得每天洗衬衣,水又供应不足,只好几个人的衬衣放到一起用开水烫。但是我们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出现了交叉感染,并且有不断加重的趋势,有的人感染比较严重,还发起了高烧。于是有的战士只好光着膀子干活,这样那些土啊,灰啊,落在伤口上又引起了再次感染,那个难受的滋味,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件事搞得我们焦头烂额,卫生队也想了很多办法,一开始让大家用盐水洗,用盐水洗对于消炎有些作用,但盐水蛰得人更疼。后来又让用花椒水洗,用花椒水洗对于止痒有一些作用,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卫生队进来的治疗皮肤病的各种药膏都用尽了,也不顶事。于是柴军医和卫生队队长赶紧跑到地方求援。地方卫生部门很重视这件事,不仅派来了卫生防疫部门的有关权威人员,还派来了皮肤科、传染科的专门人员,有西医,也有中医。军区医院、野战医院也派来了人员,团里为了配合医生们的治疗,下令凡是得了皮肤病的都不出工了。地方和部队的各路专家们,经过化验、中西医会诊,认为由于大家睡的地窝子不能透进阳光,被褥又不常晾晒,战士们长期在这种湿热的环境中生活,于是就生出了一种湿疹。最后大家一致决定,除了已感染的需要消炎治疗以外,其余的都采用老中医所配制的几种中药熬的两种水治疗,一种是喝的,一种是洗的。卫生队又根据专家们的建议,对所有的地窝子都进行了消毒处理,把所有的被褥、床单都拿到沙滩上暴晒,而且每天都要拿出去晒,每天上午你都会看到一长串的人抱着被褥往沙滩上走,那情形就像逃难一般。
这件事情在专家们走后半个月左右,基本上平静了。大家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出现了了新的情况。这一天清晨起来就下起了小雨,下午又刮起风,我们都没出工,因此晚上也就睡得比较早,谁知到了半夜,一阵激烈的摇动,使得我们住的地窝子顶部有些不够结实的土块就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大家都吓醒了,于是不顾一切地冲出地窝子,站到了旷野里。小雨还继续下着,透骨的冷。这时天有点麻麻亮了,大家才互相看到,由于跑出来比较急,多数人只穿着衬衣、衬裤,只有个别人跑出来时顺手拉了条被子,可是有个别人却只穿了短裤背心,冻得瑟瑟发抖,于是大家都抢着能扯上一点被子,大家挤到被子里发出了唧唧咯咯的颤抖的笑声。原来是半夜发生了地震,尽管震级不大,但是由于我们在地窝子里直接接触地面,因此感觉就特别明显。大家尽管很冷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再进地窝子了,怕被捂到里边。于是干部们就冒险分别进地窝子帮助战士们,把衣服拿了出来。这一折腾,很多人又都得了感冒,柴军医也感冒了,但是她还是忍住自己的难受到处跑着给战士们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