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钺宁一直握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的说卓芙迷糊,你也是糊涂蛋啊,都不知道把车盯紧了。我到集合地点没看见你,一问卓芙她都快急哭了,一溜烟去打车说要来接你,我不放心你们两个女孩子随后也跟来了……嗯,她难道是堵车了?
我不做声,我赌这时的卓芙在家里饭后甜点都吃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在集合地点,就只有你能发现我不见了呢?我明明是存在感非常薄弱的人啊。
我多想告诉钺宁,在那孤立无援的绝望境地,我第一时间、最想看见的人就是你。然后,你就真的来了。
要不是钟摆忽然停下来,怎能体会过去是怎么愉快
卓芙润泽的红唇悠闲的咬着小樱桃,看见我,立即目露凶光的问我怎么回来的。
我也冷冷看她,明眸皓齿,肤若凝脂,真的很美,难怪扮天使那么的活灵活现。“钺宁以为你不来接我是路上堵了车,你明天就照这思路发挥吧。”
她跳脚:“少猫哭耗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没揭穿我?”我进了自己屋掩上门,任她独自去撒泼——不揭穿她,只是不想那么信她的钺宁失望难过罢了。
此后卓芙给钺宁编了一段儿出租车百米一爆胎的离奇故事,她用无辜的语气配合真诚目光讲出来是那么使人信服。
学校楼顶天台,钺宁告诉我他昨晚一宿没睡。
“小嫒,如果我说,我觉得一直以来搞错了自己的感觉,我当你姐姐是最好的女性朋友……就是靠近时候觉得亲切,但不会紧张和心动过速那种,你会不会觉得我人品有问题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那你靠近谁会心动过速?”
“我……”钺宁声音变得极小极小,“如果我说那个人是你呢?”
天台的木门“呲啦——”一声,我和钺宁都被吓了一跳,以为谁上来了,原来是风。
“钺宁,你这才是搞错了,你只是对与自己生活、经历截然不同的我这个乡下人好奇罢了,那是新鲜,不是爱。”——就像我对卓易铭好奇一样。
说完我当了逃兵,径直跑下天台,没敢回头看此刻他是什么表情。
卓芙中午吃饭时把番茄汁“不小心”泼我身上了,当胸一团刺眼的红色污渍,我在洗碗槽边拿手帕擦自己衣服,卓芙往地上丢了一把钥匙:“学生会最右边柜子有套备用校服。那什么,不用感激我,当你替我隐瞒了上次那事的回礼。”
天杀的我居然信了她,忘记她的演技可以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学生会办公室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最右边的柜子门上一排铃铛,我叮叮当当的打开柜子,里面果然有套校服,一边纳闷着没事挂那么多铃铛干什么一边脱掉了污脏的衣服……
“是谁?”里面屋子突然传出一个慵懒的男声,我这才发现那凹陷进去的沙发里居然躺了人,估计刚才是在午睡。
我浑身一激灵,赶忙用脱下的衣服挡住身体。那男生我认得,学校里有名的花花公子矢强,他厚颜向我走来:“哟,这不是‘乡下私生女’吗,只穿着内衣来这里投怀送抱?”
因为要掩住身体,推开他的动作显得力不从心,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短促的钥匙响,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卓芙和钺宁出现在门口,四道惊异的目光定在姿势暧昧的我和矢强身上,此时我的穿着不堪入目。
空气仿佛一下子停止流动,我闭上眼睛,逃避着眼前的现实。
站在眼前是一生最值得的人,抱在怀里是一生最美丽的爱
从此钺宁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回避的态度有些露骨,那天的事依旧要被卓芙添油加醋的宣扬出去,乡巴佬又添了一条惹人嫌的罪状。
那一日,卓芙沉静温柔的扭头对身边的人说,看来我们应该晚一点来取资料的。她说小嫒,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自爱,姐姐对你很失望。
钺宁看着我,只是看着我,不知是否期待我说些什么。可是我被卓芙三言两语就定性成了不知廉耻的妖魔,还证据确凿,我已无话可说。除了自己的轻信和愚昧,我还能怨谁?
“不管怎样,矢强你先出来,让小嫒把衣服穿上。”钺宁收回目光,就算对我失望至极仍不忘给予我保护,虽然他说这话时已不再看我。
我无声泪下,终于知道我和钺宁在天台上说话时,推动门的不是风。也知道了卓芙是连带她母亲的份一并在憎恨我,她对“失去”与生俱来的恐惧,她会捆绑住自己喜欢的不惜一切代价。
这一番连一番的波折、连绵心痛至少让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钺宁。可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遇上我做值日同组的绝对跑精光,我早就习以为常,做完清洁乘公交回去,慢慢走到车站,路灯下有个男孩在吞云吐雾,走近一看,竟是钺宁。
他和烟一点也不搭,钺宁是阳光一样令人心内暖然的治愈系男生。他把烟踩灭在脚底,苦笑说:“小嫒,我等你很久了。”
钺宁问过矢强,软磨硬泡逼他说出了事情经过,卓芙的巧妙之处在于她没有对自己棋子泄露半点,而是苦心经营了一场巧合。
他的心那么澄澈,他的眼是清辉流泻的星辰,我一度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对我这个肮脏的人笑了。
“你为什么半个字也不说,你以为我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不听你解释么?你以为关于你作风的流言满天飞我就不会相信你吗?”
会有女孩子能不溺毙在他那温柔的目光中吗,我表示怀疑,他忽而显得有几分受伤,“还是说我怎么想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我以为我没有向你解释的立场……”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决你的顾虑。”钺宁轻轻的把我搂进怀里,像对待一件易碎品般珍惜,“这样可不可以?”
我发达的泪腺又要让我丢脸了,但此刻我若真的哭起来,那一定不是因为悲伤。
等不到天昏地暗,这就是命运最合理的安排
卓芙开始变得从未有过的消沉,她好像没力气再和我对着干,我的东西不再无缘无故的蒸发,我的椅子上不再有图钉,碗里不再有玻璃渣,坐同一辆车上学时,她也不再避开司机后视镜的视野偷偷伸手过来掐我。
有天早晨我在洗手台精致的釉面上发现了斑斑血迹,像红宝石散落,披头散发的卓芙被她母亲小心翼翼的扶着,手臂上绕了厚实的绷带,后者冷冷的剜了我一眼。
我竟一点也痛快不起来,反而有点揪心,我想或许是体内那一半的血缘在作怪。
每天都能看到钺宁的笑是我唯一安慰,那笑容能镇定人心,而他坦率不加掩饰的爱意如同山涧泉水清澈纯粹,我多想抓住这温暖安定一辈子不放开,但我知道这终究,只是黄粱一梦……
歌里唱: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听说凌晨四点醒来,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就是最爱的人。我想大概因为凌晨四点人脑已进入深层睡眠中,深睡如小死,此时苏醒过来犹如重生,人降世之初第一念念不忘的人,怎么不是一生至爱呢。
钺宁买白色铃兰和樱花草给我,少见的搭配,虽然两种花都很美,他问我,凌晨四点你会想起谁?我说我睡眠贼好,那时也许正和周公下棋吧。
我没有承诺的资本,我知道我和母亲身上都缠绕着一种宿命: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上午刚上两节课就接到了休假在家的卓芙的电话,她好像发烧了,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怜巴巴央我回去照顾她。
回到家,卓芙已经翻到了阳台阑干的外面,脚下的高度看一眼都会晕眩,她又恢复了惯有的得意与嚣张,但我胸口没有泛起厌恶,充塞了无法排遣的难过。
——卓芙,你就那么喜欢杭钺宁,也那么的恨我吗?
“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人怎么会懂得,我有多珍惜钺宁?你和你妈都是一样的货色,总是若无其事的抢走别人最珍贵的东西,还装出一副伪善的嘴脸!”卓芙凄楚的笑,泪水肆意蔓延,我良久无言,我发现自己在面对她时总是失语,可能因为真的亏欠她太多吧。
“我要让你一生都良心不安!我要变厉鬼一辈子缠着你!”她崩溃似的大叫,“你过来,你也翻过来!”
我怕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依言翻过了阑干,当我和她并排站在岌岌可危的危险边缘,她满意的笑了,她说你真傻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我们永远不能共存,如果真想弥补我——那你就去死吧!
她迫不及待的用力推我,在我尚未站稳的时候,然而我死死抓住了栅栏,反而是放开了双手的她脚下一滑,摔下去!我伸手去捞,却扑了空……
最无常的月亮却证明泪水曾经掉下来,爱真的存在
卓芙的母亲扑上来踢打我,大家也只静静看着无人上前来劝,包括曾说我就像我母亲一样宁静善良的奶奶。我从不怀疑奶奶对我是有亲情的,但和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孙女根本没有可比性。
卓芙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指认凶手,她伏在钺宁怀里像纯白无辜的折翼天使。卓芙后脑枕部有血肿,比这个更可怕的是,她摔断的腿重新接上后少了一公分,也就是说,她永远的瘸了。
钺宁对我吼,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怎么可以?我不是都说我喜欢的是你,怎么还不肯放过她呢?她那么善良那么疼爱你……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我嘴唇翕动,终于还是选择沉默,左边胸膛开了个洞,南来北往的风穿过我身体带走了所有温度。事情的过程和本来面目都不再重要,被伤害的一方获得偏袒天经地义,这次我拿我的幸福偿还所有卓芙吃过的苦,不知她是否满足?
钺宁,也许你是爱我的,但从来不信我。
我两手空空的来这里,也理应两手空空的走,有人接我来,无人送我离开。
我登上火车,向夜幕下的城市挥手作别,我不带走一分一秒的过去,因为我把爱留在那里。我接到一通无人言语的电话,电话那头有风声和低低压抑的呜咽——除了他,还会有谁?
相对沉默的时刻,电话那一端远远的传来卓芙呼唤他的声音,提醒我他现在正和自己的责任在一起。还记得洗手台上斑斑血迹吗?缠绕卓芙手臂的绷带下,是鲜艳的三个字:杭钺宁。二十几道笔画,锋利决绝,刀刀印刻。
月亮坡的月亮还是特别亮,特别圆,像空洞迷茫的瞳孔俯瞰着悲欢离合的人间。我到外面自己租了间小屋,在镇上中学念书,漂浮在无数个不成眠的四点。
学校里有男生要买花送我,我婉拒了,在花店自己买了白色铃兰和樱花草。花店小姐告诉我,白色铃兰的意思是幸福即将到来,而樱花草的花语是,除你之外别无他爱。
我吻着手中的花,眼泪泛滥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