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薇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借口，选择牌类竞技和班里女生的私心有关。
末了柳黛薇问自己的对手是谁，叫得出名号的吗？班长说在他们学校名气很大呢，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苏幕遮。
[5]
周三下午第二节自习课，体育馆。对方选手一出现，柳黛薇班上女生眼里的桃心噼里啪啦往下掉，恨不得马上倒戈，弃暗投明。
但是这次的斗地主大赛她们绝对是柳黛薇的忠诚战友，因为，这是一场脱衣扑克赛。
难怪之前有良心未泯的同学对她说，今天天气冷你穿厚点。而柳黛薇知道这隐情时已经坐上牌桌骑虎难下了，如果这时掀桌走人，肯定要被传说成临阵脱逃。
苏幕遮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粽子，坐下来的时候皱了下眉，柳黛薇想起两天前他掉沟里，腰正好磕到沟壁上，不由轻笑。
“看来你的脸已经好了。”苏幕遮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的，不过你闪到的腰还像还没有好。”小样儿，跟我斗你还差几条街！
以防周围的人使眼色、打手势和选手合伙作弊，观众被临时栅栏挡在五米外的地方，七嘴八舌议论他俩还笑得那么友好，这种情况下都不互相攻击、辱骂，果然是素质高手间的巅峰对决啊！
苏幕遮所在班级本来觉得“再决胜负”什么的很无聊，不应战，是苏幕遮努力促成。
柳黛薇说：“你该不会是在天地会馆赢了我，就小看我吧？告诉你，那次我是因为家里太后有命，不敢造次。你今天要是主动来找我报仇的，就完全是自取其辱！”
苏幕遮勾勾嘴角，不受威胁地笑得蛮开心的，引起四周女生的相机手机一阵狂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哈哈，我奉陪到底！”
比赛的规则是脱到不能再脱为止，在学校“果奔”有伤风化，所以亮出内衣者算输。
比赛的进程毫无悬念，柳黛薇气定神闲地看对手洋葱似的一层一层脱衣服，自己身上单薄的唯一T恤岿然不动。
……苏幕遮又输了！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脱最后一件长袖衬衫时，他竟然站起来，把长裤褪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短裤！观众中有女生因为流鼻血被紧急送往了校医室。
长袖衬衫竟然比裤子重要？柳黛薇搞不懂，不过随便好了，反正只是早一点和晚一点脱光的区别。
短裤长袖的苏幕遮依旧笑眯眯的，他一边出牌一边说：“以前小时候啊，虽然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爱喝桃子汁的你。你在我心中特像孙悟空，作恶多端又神通广大。”
“后来看我也会吃亏上当，还软弱无力，发现自己看走了眼吧。”突然的聒噪一定是诡计！这样提醒着自己，柳黛薇还是忍不住答了话，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他笔直投射的眼神，好像清澈流动的水吧。
“没有的事！”他出牌的动静突然有点大。
观众骚动起来，说快看，苏幕遮突然变得杀气腾腾了呢！
奇怪，以前被怎样语言凌虐都若无其事的柳黛薇，这一刻却有点动摇，和不好意思。她一闪神，大意失荆州，把手里的一对5点甩了出去，剩下一个单张的2点，糟糕……
“你赢了。”柳黛薇算过牌了，对方手里还剩一对A，她脸色铁青地站起来，开始脱套头的体恤。脱就脱，全当泳装秀好了！
苏幕遮一把按住她的手，亮出手里的一个A和一个7点：“你的高风亮节让人感动，不过愿赌服输，输的人是我。”
自己不会算错，那么唯一可能就是他偷偷换了牌：“你出老千！”观众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俩人唱的是哪一出。
柳黛薇倔强地扒自己衣服，她才不接受这种施舍！对面的人没有办法，飞快捡起地上自己之前脱掉的外套，把她的身体遮起来说：“那你就这么脱！反正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于是斗地主大赛当天，观众纷纷觉得不虚此生，不光看到了苏帅哥的短裤装，还看到了，原本以为到世界末日那一天脸皮依然坚固如城墙拐角的小恶魔，脸红了。
[6]
比赛结束后，柳黛薇和苏幕遮一道儿离开，这次她没有再把他推进水沟，而是说：“你这么轻易搞丢胜利果实，会被你们班埋怨到死。”
“哦，也许吧。”苏幕遮眼睛亮晶晶的，“你是在担心我吗？”
柳黛薇无语半晌，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噎住的一天：“还有你刚才那行为，就我们班那些思想复杂的儿童，肯定误会了！你不光会流失掉很多粉丝，还会被传得满城风雨，身败名裂哟！”
“误会了也没关系，反正是事实。”苏幕遮没事先请示就拉住了她的手。
——那天柳黛薇溜得那个快，如同驾了筋斗云。路过她身边的人，都怀疑路过的是飞禽走兽。
不能怪她听了那变相表白后是这么个反应，十几年来，她只会和人抬杠的相处方式，其他生物在她眼中基本划分为“可以捉弄”和“捉弄了会有麻烦”两种。
苏幕遮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的第三种。
最近柳黛薇总是“偶遇”词牌名，放学时的校门口，吃饭在餐馆，逛个街都能在精品店照面。她很清楚这种伎俩，只不过这次换了编剧和主演。
米粉店里柳黛薇埋头苦吃，某人从门口进来了，她就拖过纸巾盒挡住脸。某人似乎也没看见她，点餐之后端了个盘子朝这边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酱猪蹄买太多个吃不完，刚才超市促销送的桃子汁也不怎么爱吃……明明看见有个熟人在的啊，难道是我眼花了？”
柳黛薇忙不迭抬起头来，牙齿上贴颗葱，嘴角垂下一根米粉：“哎呀这不苏幕遮吗，奇遇啊~~”
两个学校的两个班不打不相识，彼此王八绿豆看对了眼，居然决定联谊去野炊。
柳黛薇胳膊翻飞很投入地啃酱猪蹄，光可鉴人的嘴角不经意地扯出句话：“那啥，你参加吗？”
“怎么不，我输了比赛，要将功补过背锅子。”苏幕遮撇嘴。
“哈哈哈，活该！”柳黛薇幸灾乐祸，转念一想，更乐了，“对了班长说我拿胜利果实做人情，没集体荣誉感，罚我背碗筷呢。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你正好一起背了吧！”
结果他俩都没能去野炊，因为饭吃到一半，江子麦走进了米粉店。
冤家路窄，柳黛薇连说“对不起”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他。正想着，整个人已经被揪着胳膊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柳黛薇，你他X的到底想怎样？！”江子麦的声音轰如雷鸣。
“这是我的台词吧，江子麦！”柳黛薇也同朝他吼。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苏幕遮插进他们中间，抢救回来柳黛薇被揪得生疼的胳膊，把她挡在身后。
江子麦近乎咆哮了：“连着几天在学校车库划我女朋友单车车胎我们都忍了，没想到你给脸不要，又在她水杯里加浣肠剂害她现在都住院了！”
“不是我，划车胎和下药都不是我。”柳黛薇扒拉着苏幕遮的肩膀吐舌头，“不要因为我小时候在你杯子里放过大黄，害你拉肚子拉了一个星期‘泻’恨，就什么破事儿都赖我身上。这次我是说要恶整你，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滥杀无辜滴！”
“你要是承认了，你就不是柳恶魔。”江子麦想绕过苏幕遮逮住柳黛薇，无奈他把他护得滴水不漏，干脆对着苏幕遮肩膀上那颗头挥出一记直拳，“我今天打死你为民除害！”
她真的不是要拿苏幕遮当挡箭牌，她只是拽着他一起跑路罢了。结果苏幕遮在主因和外因的共同作用下，有眼华丽地和那一拳对接了……
柳黛薇怒不可遏，好像那一拳是砸在自己心脏上的，又酸又疼。她想也没想就对着江子麦行凶那只手一口下去两排牙印，血痕立现。
江子麦打错了人，底气不足地骂：“柳黛薇你这个祸害，怎么还没关进疯狗院？！”
“你才是刚从那里放出来的！”她后悔没咬下他一块儿肉。
[7]
后来查明，搞鬼的是隔壁班一个暗恋江子麦的女生。
江子麦眼睛给打成了熊猫眼，也不好意思带着墨镜去上学，就待在家里，等着每天下午放学柳黛薇带着好吃好喝的来慰问。
她用热鸡蛋、毛巾包着冰块给他敷眼睛，那个黑眼圈却很顽固。柳黛薇当然不知道，苏幕遮常常照镜子，发现眼圈周围的痕迹淡了，就赶紧掐一掐——自己对付自己，也真下得了手。
“真好吃，这都是你做的啊？厨艺了得！”苏幕遮吃着“山楂炖牛肉”，“桃仁拌冬瓜”这些活血化瘀菜式，满足极了，病人大过天，最近他被柳黛薇伺候得跟坐月子似的。
“废话，你家也没田螺姑娘吧。”柳黛薇不习惯被人那么直接地称赞，转而说，“把你打成这样，江子麦那混蛋，我饶不了他。”
苏幕遮心情很好地摆摆手：“算了啦，你们这样斗来斗去，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你以前整他那么多次，他给我一拳，你们就算两清了吧。”潜台词是最好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
柳黛薇觉得，在她为了苏幕遮扑上去要江子麦的瞬间，她的心里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某种选择。又或者，这种选择早就悄悄发生了。
“我整他，为什么是你还债？”柳黛薇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两人同时闷声不好意思了。
半晌苏幕遮说：“小时候看《西游记》，我最喜欢孙悟空，笑容灿烂而眼神寂寞，外表顽劣而内心善良。没想到长大后，我也遇到一个如出一辙的‘孙悟空’，她爱喝桃子汁又‘神通广大’，也是个一言难尽的矛盾体，让我喜欢得不得了……”
“你歇着吧。我、我去玩会儿手机游戏！”柳黛薇抓起苏幕遮床头的手机逃也似的直奔客厅沙发，也许她真是孙猴子，要不为什么此刻脸红得像猴屁股呢？
柳黛薇无意中发现苏幕遮手机里有条江子麦昨天晚上发的短信，是骂他吗？摁开之后，出人意料的字句铺展在屏幕上。
“远房弟弟，眼睛好点了没？我很意外你会替她挡拳头。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你该不会忘了，你是为我打抱不平才接近她的吧？”
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根针，柳黛薇强迫自己把剩下的看完，心就像被一场绣花针雨淋——“你现在取得了她足够多的信赖，甚至还有依赖，如果要让她也尝尝我之前无数次被甩的委屈辛酸，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后面的字实在看不清了，世界模糊一片。原来就算她偷偷准备要改邪归正，世界还没有准备原谅和接纳她。
孙悟空在五指山下的五百年是寂寞，五百年后依然是寂寞。
[8]
苏幕遮脸上还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悟空”的电话就打不通了，不知道她正驾了筋斗云飞到大洋彼岸，扎根在了另一片土地上。
而自己手机里面，昨天晚上情敌发来他根本不想看的简讯，变成了已读状态。
与此同时柳黛薇在一万米的的高空撅着嘴。神仙都住得高，难怪心境平和，可以远离烽火人间，红尘的兵荒马乱。
柳黛薇申请了交换生，屁颠屁颠地去祸害美国人民，断了和国内的一切联系。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有些消息还是传了回来，譬如移植后长势喜人的某恶魔，有可能在一年的交换生项目结束以后，继续顺利转读美国的私立高中。
这样的消息对大家来说只是无关痛痒的八卦，但是对苏幕遮，却犹如10t铁锤掉在头上。
一年后，柳黛薇不顾爸妈反对，排除万难地回国了。
苏幕遮来接机，她没给他好脸儿，但默许了他拿行李，还把帽子、手机一并塞他怀里，尽可能地给他增加负荷：“拿着，反正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那边叹气，瞧这记仇的，生一场气还跨年了。
“自知理亏是吧！良心隐隐作痛了是吧！”柳黛薇时隔一年终于兴师问罪，“苏幕遮，用‘缺德’这个词形容你，完全是对你的包容。”
被点名的人缓缓说：“我是骗人了，可我骗尽天下也不会骗你。最初我不那么诓江子麦，他能让我靠近你，去给你当左膀右臂吗？”
“嗄？”
“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说不喜欢你，却有一种把你当他家洋娃娃谁也不许抢走的执着。”苏幕遮皱着眉毛说，不厚道地骂了亲戚一句，“真扭曲。”
柳黛薇眼睛滴溜一转，已经作出了判断：“嘿，可不是吗！”
出了机场，苏幕遮挽着袖子，把行李递给出租司机塞进后备箱。他从来不穿短袖，柳黛薇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手腕处那一道疤。
她问是怎么弄的，苏幕遮说小时候在亲戚家让门给夹的，当时手腕鲜血长流就肿得像小象腿，还以为骨折了，送医院去照片发现幸好没有。
柳黛薇心想，让你顽皮，活该！过了一会儿渐渐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她说：“你受伤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吧？”
苏幕遮看着窗外，没有回头：“不是。”
“你好好回忆回忆，夹伤你那道门里面，是不是还有个冰雪聪明，貌若天仙的小女孩？”
他肩膀在抖，努力忍笑：“其实也不是那么聪明的吧。”
原来救她的人其实是苏幕遮，一直被她张冠李戴误以为是江子麦！
一只手躲过前排的反光镜，悄悄覆盖住另一个人的，柳黛薇小声说：“以后我再离开，你不能放任自流，得去把我找回来。”
苏幕遮愣了一下，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杀气腾腾地塞过来：“自己看。”
——“中美高中交换生项目申请表”。他刚从班主任那里收回来的。
西边燃烧的晚霞漫进车窗，车驶在一地灿金上，不知沿着令人陶醉的辉光将去往怎样绚烂的国度。
现实世界的孙悟空也一样不向往天庭，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天堂的话，想必不在世界尽头，也不在流云之上，而是在心爱的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