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还传说,继蔚夏她爸抛下老母亲和妻女一声不吭的不知所踪十几年后,她的单身妈妈也重蹈覆辙的跑了,所以啊,最近她们班人人自危,都不愿去招惹那个恶魔升级版。
不久之后,沈煜城就亲眼见证了这传言的真实性。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蔚夏那么怒气滔天,眼里喷火,唇角的笑又冷得像冰,卡着陈念薇脖子,把电影里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模仿得惟妙惟肖。
置身于熊熊燃烧的小宇宙里,她没能发现他的靠近,平铺直叙的声音里有种斩钉截铁的笃定:“信不信我真的会弄死你?”
——若不是鬼使神差的回学生会办公室拿东西,他真要错过这精彩的校园惊悚片了。
陈念薇已经看到他,好比信徒看到了耶稣基督,两行清泪煽情的蜿蜒而下。
被自己女友这么充满求生欲望的盯着,沈煜城的正义感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拉着毫无防备的蔚夏摔向一边,准确说是右面的墙上,在蔚夏的脑袋径直撞过去的位置好死不死的,有一排挂东西的钉子。
蔚夏下意识伸手摸了下后脑勺剧痛的部位,再移开,手心一团****的红,像朵写意的妖娆烟花。
他敛了呼吸,想说点什么,受害者先发制人:“放心我不会告发你袭击同学,看在你这么多年为奴为仆的份上,不过咱们这下也算……两清了。”
沈煜城想说,我狗屁才害怕你告发,想说,我不许两清。却被决绝的三言两语钉死在原地,对着兀自离开的瘦削背影怎么都迈不开步子去追。
从来知道,蔚夏谁都不需要,追着她跑,还是会被抛下,说得再多,也抵达不了她的心。
缄默便可。
分开以后,每当想到你就会低下头
钉子呈排列状,不至重伤,颅骨的骨质部分有微创。蔚夏在医院躺了两天就生龙活虎回学校为害人间了,不过因为后脑勺打过补丁,初秋时节早早的戴上了帽子。
又有人开始指指点点,说她臭美爱出风头,沈煜城听了难受,恨不得抓那些家伙灌哑药。
远处有人饶舌,近处也有人诉苦。
陈念薇说,学校在小镇电视台播出的募捐倡议原本是让蔚夏读,录了一遍之后不满意,又找她来录,最后确定用她的。蔚夏可能因为此事耿耿于怀,才对她不利。
日子过得像老驴拉磨,原地转圈,蔚夏没再找陈念薇麻烦,但那双澄澈如天上寒星的眸子也不肯倒映出某人的身影了。
不觉五谷丰登的秋转眼远去,冬天就舞着寒风来了。
学校的“送温暖,献爱心”活动头一炮,便是落实贫困学生的困难补助,沈煜城也是直到看见公示名单上蔚夏的名字被划掉,写上别人的,才知道她让出了这个名额。
当然大家对此不会有什么正面的推测,无非是“心高气傲呗,不肯让人看低”,或者“是为了体现自己高风亮节吧,争取优秀学生干部的名额,吃小亏占大便宜”。
人在冬天特别渴求温暖,寒假里沈煜城马不停蹄见网友,和她们捧着热可可说情话,一条长围巾亲密无间的绕着两个脖子,甚至在街头长椅上旁若无人的亲得吧唧响。
何处商厦里传出的歌声迷幻又犀利:我弄污了爱情的胸膛,背叛等待多年的梦想,再不能爱,也是活该……
原来只要不是她,触碰谁寒风里皴裂的嘴唇都犹如亲吻树桩。不是那个人,便可以是任何人吧。
除夕家族聚会,公安部工作的幺舅突然说,现在的年轻一代就爱瞎胡闹,几月前有个女孩报警,我们都开始调动警力了,得,马上又赶来一女孩说是两人闹着玩打赌敢不敢报假警!气得我们当时真想拘留了她们。对了,还是你们学校的,一个叫蔚夏,后来那个叫陈念……
沈煜城怔了,一问时间,正是自己被打劫那天傍晚!
幺舅看侄儿很感兴趣,不由多说了些:“当时我赶巧在公安局门口,看见那女孩翻了人行横道的护栏硬闯红灯冲过来,不管不顾的在车流里钻,还差点被一辆东风挂到!你说这孩子为了消遣我们咋就能这么不要命呢?”
是啊为什么呢,蔚夏你的座右铭不是曹公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么?
沈煜城的眼睛忽然刺痒,他坚持是被幺舅手里的烟给熏的。
如果调整时差,能否挽回错过的年华
第二天沈煜城刻意起早,挑最精神的衣服换上,沈母感慨真是新年新气象,不着痕迹的萎靡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儿子,新年第一天忽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生机勃勃了。
世上有两个地方沈煜城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一个是自己家,一个是蔚夏的泥墙青瓦房。
但是这天她家房门紧锁,蔚夏和她奶奶都失去踪迹,莫不是大年初一走亲戚去了?旁边放擦炮的小孩天真无邪的挤过来:“哈哈哈房子关门啦,你找不着里面的人啦~~”
沈煜城牙齿咬碎的瞪得小孩收声,念了好几遍“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沈煜城核计了下,干脆使诈告诉陈念薇那天下午的事他全知道了,顷刻她手里只喝了一口的奶茶掉到地上。
她挺恼火:“那些混蛋出卖我?如果不是我气不过他们不遵守约定把你打伤,扣了他们一半佣金,又怎会遭到这样的报复!我都是为了你啊……”
陈念薇雇人打劫他和蔚夏?沈煜城强压下满心疑惑,装作了然于胸:“不是吧,那后来蔚夏报警你又为什么阻止她?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
那边着急起来:“煜城,你不要歪曲我的心!怪只怪你对蔚夏念念不忘,我才会设计你们,让那些混蛋放蔚夏先走,让你看见她弃你而去好彻底死心。我也没料到她会马上就去报警,要是追查起来最后发现是我指使的,你也知道我爸那人,一定会打死我的……”——所以你选择了哪怕让他们打死我也要跑去公安局把事情先捂下来。
最自私的,到底是谁?
可是蔚夏一直没有说出真相……思及此,沈煜城长臂一捞楸住了陈念薇领口,语气冷得可以杀人:“然后你是怎么威胁蔚夏,让她守口如瓶的?”
“我没有!我不过是让她联想了一下你送我包包,平时对我的温柔,让她觉得你是爱我的,然后承诺,我会改……”泪水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你俩……都会为对方的事情突然变得凶狠,既然、既然这么相爱,为什么还要给我这种傻瓜希望,让我趁虚而入呢……”
沈煜城知道得有点晚了,蔚夏那天卡着陈念薇脖子说“信不信我会弄死你”,前一句其实是:你再伤害煜城试试。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募捐演讲的资格,不是为了自己。
她没有揭穿陈念薇,也是因为陈念薇告诉她,沈煜城有多爱自己啦,他已经快对她绝望啦,而比起惹人嫌又没钱的蔚夏,怎么看都是八面玲珑家境殷实的自己更和沈煜城登对。
最后他听见陈念薇说:“找再多盗版,也只能是盗版,去把你的正版找回来吧……”
我一直都站在,离你最近的天涯
蔚夏家依旧大门紧闭。去了数次之后好不容易遇到卖豆腐脑的大婶——难能可贵的知情人士,告诉他蔚夏母亲寄了笔数目不小的钱回来,祖孙俩便搬家了。
搬哪儿去了?大婶摇头,说估计还在这城市里吧。
长这么大,沈煜城第一次这么盼望开学。
等待的日子分外难捱,他没事找事的天天和蔚夏的空间密码斗智斗勇。
问题:蔚夏最爱的人?他输入自己的名字,心凉的发现不是,输入了她的亲人,乃至从小到大各阶段偶像的名字,都错误。
据说梦是记忆的重组,有天晚上他做了个好梦,梦见从前模样小小的蔚夏问模样小小的自己,“煜城”是什么意思?他回答:“阳光照亮城池。”
第二天输入“阳光照亮城池”,点确定……PASS了。
空间里仅一篇日志,发布时间是两年前,题目叫做:我一直都站在,离你最近的天涯。
原来十年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许多在他心里氤氲淡去的,她也不动声色的记在心里。
“从小就系不好鞋带,后来我想这是潜意识里的故意吧,等待那个人蹲下来给我系上,即使当他不再愿意,也至少让他看见我踩着散开的鞋带绊倒,目光里流露出心疼。”
“他在从地板到天顶都光洁莹然的房子里,和我在古墓般的家里时,想的会是同样的事情么……或许无论我们怎样靠近,都隔开了天涯之远。”
“今天他问我可有喜欢的人?十五岁时的答案,他渐渐忘记了,却落进我心里生根发芽,蓊郁蔽日。就让它一直停在这胸膛吧,让它永生……”
阳光透窗而入,轻盈晶莹,柔软的覆盖了书桌上的相框,袅袅的金雾让岁月生香。
相片中两个小孩子一个笑容憨厚,一个笑容狡黠,而无论何种表情,都透出一丝羞涩……有什么东西蓄满了沈煜城的眼睛。
原来有时候,爱情不是看到了才相信,而是相信才看得到。
高三开学,蔚夏没有回来。
一年之后,沈煜城放弃他为之努力很久的体校,报考了蔚夏曾经向往的大学。
是春天。春寒料峭中,报名的地方有人不停的东张西望,英气的眉毛皱起来——直至最后,仍是没有。
毕竟是报名,气氛不似正式行课后严谨,校园广播里吵嚷着情歌,能一扫春寒般的热闹欢快,唱着超喜欢你,怎舍得分离,这是我唯一信仰的真理。
歌声的罅隙,他听清了校广播站新晋播音员的念白,那在耳畔萦绕多年陪他四季缓慢迁徙的声音,脸上忽然绽开的笑容宝石样璀璨。
我的身边不会是天涯,真正的天涯在爱与遗忘的两岸之间,而我就要登岸。
沈煜城挤开人群跑向播音楼,耳边有风,好风如水,弱水三千都向那人流淌而去。
我只取一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