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潦草敷衍的被宣布了GAME OVER,在她笃定的语气里我再说什么都微不足道,我终于发现再多年岁的憧憬和期盼叠加在一起也触摸不到现实世界的理想,那理想是海市蜃楼,梦幻泡影,一碰就破碎。
在为了连接过去与现在而存在的那个月夜,苏赭用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我推向了千里之外。
世界转眼滑入盛夏,我在热浪滚滚的三楼教室,支楞着下巴,吹着忽而扑面的阵阵热风。围墙外面的柏油路多处化开,梧桐耸拉着打焉的枝叶,如果有人把讲台上没有高低起伏的授课声混合枯燥的蝉鸣灌成唱片,其强劲的催眠功效没准会击败市面上最好的安眠药。
操场跑道上苏赭在跑1000米,最后一圈加速跑,一头很有层次的栗色卷发向后飞扬,露出脸部优美的轮廓,小麦色的光洁肌肤在毒辣的日光下仿佛闪闪发亮。她四肢纤细但不羸弱,蕴涵着一种力量,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健康,充满朝气。
她跑在最前面,甩开第二名半圈,但是在终点线前面她脚下一绊摔倒了。我腾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又坐下。老师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另一边苏赭已经被人扶起,浓密的树荫下飞也似的冲出一条人影,把她扶到操场边的石阶上,那怎么看都不像学生的近三十的男子半蹲着,拿可能是矿泉水和纸巾之类的东西小心的擦拭着苏赭的膝盖,似乎是在替她清洗伤口。
男子说了什么,苏赭一直笑,笑得眼睛弯弯,她的眼神落在男子身上像生了根,不肯挪开,手也很没必要的撑在男子的肩膀上。是路人甲还是The one,其实是很容易分辩的。我良久的注视这一幕,看得心一寸一寸的凉掉。
嗡嗡~~手机进了条短信,何田田幸灾乐祸的说,呐,你看着吧?她们私奔过的呢,在外地分了手,然后苏赭就去做她的“事业”了,下一届的背地里都说这女的真是骨子里带出来的风尘味,叫她“公共汽车”嘛。至于他们,不知道后来怎么又死灰复燃了耶……
苏赭说的我所有“不知道”,都在谣言里被补完。我一字一字的在手机上摁出:不要用那么天真的语气胡说八道好吗?
何田田回:那你要听她如何美好自持的天方夜谭?我编给你。
我愤愤然关机。其实我知道至少短信里我最在意那一部分不是谎言,所以苏赭笑靥如花的时候,我却无声无息的哭了。城市像烧透了的砖窑,这个被烧毁的夏天,赤地千里,我站在干涸的土地——无论多想是个被期待的太阳,却只是另一株向日葵。胸口一片窒息的向日葵。
伍.我不能黯然的站在你身旁
苏赭和向锦程相爱时,一个15岁,一个26岁,后者是前者的老师。这感情收获的多数的评价无非两个字:荒唐。他用爱甜美的一面引诱,15岁的孩子不知道盲目的嗜甜,会让她的牙齿乃至神经都蒙受苦难,日后将被快乐悄然扼杀的牙齿连根拔除有多血淋淋。
东窗事发向锦程被学校开除,带苏赭远走他乡。虽然苏赭从未做过不自尊的工作,但在外地呆不下去却是真的,向锦程终于幡然醒悟小姑娘的前程耽误不起,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
苏赭翻墙进一中的前一天,其实才刚轻飘飘的走下32小时的长途火车。
如此一来,我就没有什么秘密了。她在电话那头笑呵呵的说,我牺牲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听喜欢的人讲年少轻狂与我毫不相干的爱情故事,简直自虐得令人发指。我失魂落魄,何田田欢欣雀跃,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仿佛洞悉一切,如果我们的青春是本扑朔迷离的小说,何田田则是那拥有上帝视觉的作者。
何田田,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没有听错吧,无所不能的郄青岩居然需要我这个弱女子伸出援手?唧唧呱呱一阵后,得瑟的笑被拦腰掐断了,她想了一会说,我记得我大舅有个关系很铁的朋友在市XX局工作……你确定要这么干?
酷热统御着地球,年轻不安分的心都在期末考里苟延残喘,对惬意的午休、凉爽的泳池,冷饮店里恣意消磨时光……的向往都等待着暑假到来全面绽放。我拉着陈傲秋的手自无精打采的树下走过,斑驳亮影在她身上翩跹游走,明明灭灭。她并不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惊为天人的美女,但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或许来源于她对事物总有独到的见解,她还很活泼可亲,总是精力充沛不知疲惫。
何田田咬着脆皮雪糕经过,淡淡看我一眼,缓缓而嘲讽的说,得不到正版就找个盗版来自欺欺人,你真是有趣得紧。傲秋眨着不明所以的眼睛,让我心里的罪恶感陡增。
向锦程工作的学校突然将他解聘了,理由是其生活作风有问题,这本来就是一个颇具争议的理由,他愤怒之余却没有声张和分辨,一切都因为他所在的学校离一中不远,很容易令平息的风波再度被挑起,让另一个人再次陷入舆论的旋涡。
他们也给过他另一条路走,那就是和苏赭断绝往来,这样不但能保住眼下的铁饭碗,在职称评定的时候也可以优先考虑。何田田说,可是他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了。他还问我背后是谁在害他,我据实以告。
她是故意的,不过我已经没有所谓。篮球架下有毕业班在合影留念,他们花半个多小时拣起了满满一怀抱苍翠的树叶,同时抛上天空,在树叶纷纷下落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整好姿势并露出最完美的笑容说“茄子”。过程有点滑稽,于是我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偶然与学姐陈傲秋的视线相接,她用哑语里的手势对我比划着——我爱你,再见。
忽然有点伤感。记得傲秋对我告白已是她在学校逗留的最后三个月,高考迫近,按她的话说就是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能感觉到高考的压迫感,听到它滚滚而来的车轮声。于是我不明白,她怎么还能分心来找我,最后三个月,又能得到什么吗?
人要是一直只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到最后,无所作为,老了一定会后悔的。傲秋笑的羞涩,她说,没想到你理解了我,这些短暂回忆便成了微光,在最黑暗的日子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度。青岩,你说你喜欢的是葵花一样的女孩,我祝福你也能把握自己的幸福。
我笑着摇头,不会了。她是逐光而行的生物,对她来说我却不是太阳,也并非微光。是不会发光的向日葵,所以我的陪伴一钱不值。我不能站在她身旁却黯淡无光。
陆.成全终结了悲伤的死循环
所有离情别绪都裹着炙热的风倒卷进了七月的高草里。居振飞过生日请我们到鱼庄吃鱼。大家奄奄一息的汇聚到火山石锅鱼店子,服务员把金属筒里的火山石挤压到锅里,超高温的石头与汤底短兵相接迸发的缭绕青烟和巨大的“嗞——”声,混合进了女生们受惊的尖叫。只有何田田面若冰霜,小口小口啜饮着鲜榨花生汁,在那一瞬,桌下苏赭条件反射的拉住了向锦程的手。我就坐在她旁边,我们自始至终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这个夏天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催生无数变故,在嫉妒慢慢冷却后,我被烧毁的理智终于起死回生。暑假结束后,向锦程的饭碗回来了,遭殃的只有我的钱财——酬谢何田田大舅的朋友奉陪了我这么反复无常的小屁孩。何田田幸灾乐祸极了,说就没见过你这种花钱消遣自己的傻瓜。我反唇相讥,就你冰雪聪明,那之前怎么比我还起劲呢?
何田田哑口无言,她柔软顺滑的直发挂到耳际,像微风挽起轻薄的窗纱,露出清秀的侧脸隐约有悲哀的神色。
升上高三,这没有硝烟的战场,班里处处弥漫着一种“来不及”的气息,学业、感情,甚至连后悔都为时已晚,于是浑浑噩噩的被抑郁的日子推搡着往前走,去往不管期待还是抗拒都要抵达的某个尽头。
我逃掉自习的夜晚,碰到刚给住院的母亲送完饭的苏赭,她拎着保温筒和我坐在路边,远处的音像店很应景的传来Jay的《回到过去》。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耐听的歌,多少年过去物换星移,依然保留打动人心的力量。
苏赭说,青岩,谢谢你成全我和锦程,你知道吗,他丢了工作之后本来是准备去外地发展的,距离一远,我们彼此对这段感情都没有把握。
我淡淡说,别寒碜我了。事情的起因也是我,感谢一个伤害你的人太可笑了。
其实我转学到一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这世上,谁试图阻碍我和锦程都没所谓,但只有你,我很在意你的看法,想要得到你的祝福——我不太明白苏赭这种偏执。
青岩,你还是你,我却已经不是我,所有你喜欢的特质几乎都从我身上褪却,消散,与其说我不愿接受你,不如说我不敢,幻灭后你迟早会离开我……
苏赭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说,很巧我姑姑的孩子也报名参加了我们以前待过的周末绘画班,好多年了,用作毕业留念的那张画还在,我一眼就在一片黄澄澄里面看到了我的名字。那一刻,我心里的感动排山倒海啊。如果、如果时间里我没有把你弄丢,我们现在应该是一起徜徉在没有阴霾的天空下吧……
我无话可说。苏赭离开后我仍坐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有谁发现其实我难过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么。
苏赭还说,当年那么一丁点儿小的何田田,特别老成的恳求她,要对青岩好一点,不然就把他让给我,我亲自对他好一点。呐,成全我们好不好?
我似听见幼小的何田田对我说,以前我老跟在苏赭后面屁颠屁颠,虽然当时我又瘦又小,体力也糟糕,可是连滚带爬的也要跟去,就是怕她欺负你,你太厚道,我觉得那个任性又随心所欲的小姑娘会狠狠占你便宜,还让你无怨无尤。
以前听过一个故事,爱上兔子的黑猫把自己的耳朵夹在晾衣绳上,爱上熊猫的兔子拼命喝咖啡熬夜,爱上鹦鹉的熊猫往自己身上浇五彩油漆,爱上小鱼的鹦鹉却在学憋气……后来挂在晾衣绳上的黑猫死掉了,于是每一段爱情故事都只能循环的悲伤下去。
我们是住在人类森林的那群渴望被爱的动物,两情相悦发生的几率太低,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心分崩离析,而宽容后的成全,使所有悲伤的灵魂得到了救赎。
柒.青春的尽头无所留 尾声
多年相交终须一别。原来起伏悲欢后这才是贯穿这段流光最致命的隐喻。
安检门外,何田田笑说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然后我要做一个好人,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边我就会变得失控。我听了很难过。我说,你其实是一个好女孩。
何田田愣了一下,迅速的转过脸去。背对我说,要是等我回国的时候你还是傻得没人要,我就勉为其难的和你在一起吧,毕竟光棍太多不利于社会治安。然后提着行李大步走入安检通道。
年少,倔强,伤害,成全,分别,眼泪。几乎就是一只精美的MV了。可天气炽热,空气也烫人,眼泪在眼角就被蒸发,淌不出,看不见。
花开遗事。那些花儿她们或轰轰烈烈,或和风细雨,或依依不舍的把我抛下,无论情节如何铺展,结局都是写定的。原来青春的尽头没有谁能陪我一同抵达,唯有孤独恒久的伫立。
那些年星星下面的穿堂风,带走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夏天。天空还是不为所动的完美无缺,在我抬头仰望的时候,多少过往被卷向那片碧落,看见的云蒸霞蔚有多美,消逝于空空荡荡的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