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步子越来越重。脚早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厚厚的积雪像是铁镣一样,拖着他的腿。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鲜红,天空和大地好像是在旋转一般……
终于,少年一头栽倒在地,摔进了积雪当中。然而,背上的重量却在提醒他,自己生病的妹妹,还需要他的照应。琥咬紧牙关,他挥动着那只完好的左手,仅凭一只手的力量,努力地在雪地上匍匐向前。可他实在太冷,实在太累了,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意识也渐渐离他而去……
“哎呀,这倒是个有趣的小鬼。”
面前传来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琥费力地睁开眼,通过血红的视线,看见的是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高筒皮靴。他缓缓抬起头,只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撑起一把伞,为他挡去飘落的雪羽。
“救、救救……阿罗……”
少年冻得发紫的嘴唇里,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温柔地说:“放心,交给我好了,我可是个医生呢。”
听见这句话,少年悬着的那一颗心,此时终于放了下来。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瞬,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天使。
然而,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在遇见那个男人的那一刻,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最初的一个星期,男人对他们的确关怀备至,他像是一个和蔼的老师,又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他不但用退烧药治好了小喵的病,还帮琥的手臂打上了石膏,又用纱布包扎了男孩额头上的伤。这一切,让两个没了家的孩子,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暖。
当坐在壁炉边烤火,嘴里填满了好吃的甜甜圈,小喵眨巴眨巴翡翠色的眼睛,用模糊不清的语气,天真地问:“教授叔叔,你能不能做我和哥哥的新爸爸?”
“阿罗,不许胡说!”琥轻声斥责妹妹,然后尴尬地望向男人,不好意思地向对方道歉,“抱歉,奥尔拉维先生,我妹妹她年纪小,请您原谅她的无礼。您这么帮助我们,我们已经太感激了……”
少年还没说完,就听男人轻轻地笑了起来:“新爸爸?这个主意倒不错。既然这样,你们两个就做我的宝贝儿吧。”
“好呦好呦!”小喵开心地鼓起掌来,手里的饼干屑撒了一地。而琥则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在那一刹,他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眼前这个男人更好的了!
可是,他错了。
当两个孩子伤愈之后,奥尔拉维带着他们来到了奇洛达山脉,来到了暗藏地下的神秘洞窟。面对这可疑的地下洞窟,小喵以为这是在冒险,觉得新鲜又有趣。而琥出于对男人的信任,从未有过一丝的怀疑。即便奥尔拉维让他们住进了那个摆放冰棺的石室、并且告诉他们必须睡在冰棺里,孩子们也遵从了他的命令。
再后来,奥尔拉维将琥单独喊了出来,并带领他来到一个空旷的房间,让他脱掉衣服躺在平台上。琥依言照做,而他躺下不久,就觉得困意十足,很快就陷入了熟睡中。过了不知道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臂里有一种奇异的刺痛感。“先生。”少年望向那个面目温和的男人,苦着脸问,“我觉得手好疼,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例行检查。”奥尔拉维笑着回答,“你的旧伤复发了,过一阵子就好了。”
琥对男人的话深信不疑。所以,即使晚上手臂里传来一阵阵刺痛、痛得他满头冷汗、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他都只当那是骨折的旧伤。
可随着“检查”次数的增加,疼痛的地方开始不断扩大,先是右臂,接着是左臂,然后是双腿,一直到身体。当琥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全身的骨骼已经像是错了位一样,痛得他根本无法闭眼,甚至可以说是生不如死。他忍着痛找到了奥尔拉维,颤抖地问:“我、我究竟是怎么了?我的骨头……我的骨头好疼……先生,你究竟对我做了些什么?”
外表帅气温和的教授,轻轻地勾勒起唇角,扬起一抹优雅的笑容来:“乖孩子,我只是让你变得更强啊。你想保护你的妹妹,对不对?”
少年忍痛点了点头,可却又无措地捂住了胸口:“可、可是我……好疼……”
“这是变强的代价。”奥尔拉维笑着回答,他直起身,慢慢地走上前,轻轻地拍上少年的脊背,“只要过了这个时期,你就会成为我最强的宝贝儿,成为最强的武器。到时候,天怪也不是你的对手。”
“天……天怪?”少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奥尔拉维笑得越发灿烂:“你的家是被天怪毁了的,你的爸爸妈妈是被天怪杀死的,不是吗?难道你就不想报仇?你就不想战胜那些丑陋的入侵者?”
“报……报仇……”受疼痛折磨的少年,意识逐渐迷离,只能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他想起了那从天而降的火球,想起了田野上漫天的火光,想起了被烧成了黑色废墟的房屋。
“这就对了。”奥尔拉维轻轻地抚摸少年的额头,“想想你的仇恨,再想想你的力量。”
随着奥尔拉维的怂恿,愤怒与恨意在少年心中不断扩大,他只觉得脑门越来越热,浑身的血都像是要沸腾了一般。突然,他听见“铿”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体内爆发了出来,他看见自己的手臂上刺出了几根雪亮的尖刺,他的小臂中戳出一柄银色的弯刀,被刺破的皮肤流出红色的鲜血,血液顺着银白的刀刃缓缓流淌……
“这、这是什么!”琥来不及感到疼痛,自己身上的变化让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吓呆了。他慌乱地向后退去,可从骨头中刺出的利刃却与他形影不离。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望向那个他曾经想要当作父亲的男人,他看见对方原本俊秀温和的面目,变得狰狞,变得疯狂,奥尔拉维猖狂地大笑起来:“哈哈!果然是个好孩子!可以媲美天怪……不!是比天怪更强的武器,终于诞生了!”
在那一瞬,少年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慌乱地转身逃跑,将狂笑着的奥尔拉维丢在身后。少年无助地奔跑着,却只能在仿佛迷宫一样的地窟里不停地穿梭。他误打误撞地来到一间石屋,在那里,他看见了成百上千只玻璃罐。绿色的黏液中,沉睡着由不同生物拼凑而成的可怕怪物。
直到那一刻,少年才明白,奥尔拉维口中的“宝贝儿”,究竟是什么。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天堂,而是赤裸裸的地狱。
“怪……怪物……我成了怪物……”
少年缓缓地蹲下身,他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无助地呜咽起来。自己身上的异变,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与这些玻璃罐中的生物一样,被奥尔拉维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手臂上的尖刺甚至扎进了皮肉,他都没有察觉。这些皮肉上的伤痛,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已经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眼泪与鼻涕糊了少年满脸,但他并没有哭泣太久,因为他明白,他的身上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几分钟后,琥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回了实验室。
当少年推开大门走进实验室的时候,奥尔拉维似乎毫不意外。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询问:“怎么?想通了?”
“想通了。”琥冷声回答,他用机械般的声音,冷静地陈述,“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我会成为你最强的武器,但你不可以碰阿罗!如果你动她一根头发,我发誓我会跟你拼命,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奥尔拉维淡淡一笑,他向少年伸出手掌:“成交。你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琥一秒也没有犹豫,他坚定地伸出手,与面前的恶魔教授短暂地相握。
从那之后,撕破脸的奥尔拉维甚至连麻醉都不用,而是肆意地改造少年的身体,兴奋地观察着少年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而琥在表面上,他配合对方进行的所有试验,他一声不吭地忍下所有的痛楚。但实际上,琥非常明白,奥尔拉维是个绝对不可以信任的男人。虽然他们有交易在先,虽然他得到了奥尔拉维的保证,但是琥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他每天都会小心地挤出时间,偷偷地观察整个地窟的走向,将每一个石室、每一个通道都暗暗记在心里,并伺机寻找出口,以及逃脱的机会。
为了完成整个地形图,每天入夜之后,琥都会把当天探索到的地区,用手上的尖刺偷偷地刻印在石棺的内部。他坚信,当地形图完成的那一天,当他找到出口的那一天,就是他带着妹妹逃离魔窟的时候。
另一方面,随着实验的进一步升级,奥尔拉维对琥进行的改造也变本加厉,即便少年心性坚毅,也实在是难以忍受。原本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睡,到了这个阶段,每次从手术台上下来,琥都会因为疼痛而晕厥,陷入昏睡之中。
有一天,琥在痛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阿罗爬在他的冰棺旁边,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担忧的表情。看见他醒来,阿罗惊喜地炸了眨眼:“哥哥,哥哥,你醒了!”
“阿罗,你怎么起来了?睡不着吗?”琥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抚摸妹妹的脸庞。
“我本来睡着了,然后听见哥哥在喊。”年幼的猫女孩歪着脑袋回答,她好奇地问,“哥哥,哥哥,你梦到了可怕的东西了吗?为什么你一直在说‘怪物’?”
琥沉默了。他当然无法向妹妹说出,梦里的怪物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见哥哥不答话,阿罗摇晃着长长的猫尾巴,伸出软软的小手,拍了拍少年的胸膛,元气十足地安慰对方:“哥哥不怕!有阿罗在!如果有怪物再来梦里打扰你,阿罗帮你打跑他!”
女童稚气的话语,让琥露出一丝苦笑。他强忍下心头的苦涩,坐起身来,将妹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有了哥哥的拥抱,阿罗的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她一边享受着哥哥的温暖,一边好奇地问:“哥哥,你最近很忙吗?是在帮教授师叔工作吗?你都不在房间,阿罗一个人好无聊……”
听见妹妹提到“教授叔叔”,琥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改用双手摁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阿罗,你听我说,以后你就乖乖呆在房间里,除了哥哥之外,谁喊你你都不要出去,包括教授叔叔。你知道吗?”
“可是,一个人好闷的啊,哥哥你又不在屋子里……”阿罗嘟着嘴抱怨。
琥想了两秒,他放开阿罗,用早已被改造成武器的双手,徒手将脚下的地砖翘了起来。然后,他抓起一把泥在手中揉搓,拇指从中间一顶,灵巧地将它压制成了小碗的造型。看见泥巴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碗,阿罗开心地直拍手:“哥哥好棒!阿罗可以玩家家酒了!”
少年将泥巴小碗递给妹妹,又如法炮制地做了几个杯子,还有一个小茶壶。阿罗立刻拿起自己的新玩具,从泥巴茶壶里倒出虚无的茶水,开开心心地将空杯子摆在琥的面前:“第一杯给哥哥喝,小心烫哦。”
琥微微咧开嘴角。在这暗无天日的数月以来,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