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为了保护妹妹,琥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承受着被变成怪物的后果,维持着与奥尔拉维的交易。每天晚上,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能看见妹妹的笑容,就会让他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三天之后的夜里,当琥从晕厥中醒来,习惯性地偏头望向旁边的冰棺,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原本应该在冰棺里熟睡的阿罗不见了踪影。心急如焚的少年,立刻奔跑出门,在地下洞窟中慌乱地寻找妹妹的踪迹。但漫长幽深的甬道中,只有他慌乱的足音和急促的呼吸声。
呆立半秒之后,琥立刻转头冲向奥尔拉维的实验室。在距离手术室大约一百多米的地方,经过改造而变得异常灵敏的听觉,就捕捉到了妹妹的声音:“教授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啊?哥哥说不可以离开房间的。”
“阿罗快要生日了对不对?你哥哥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不让我告诉你。”温和但充满哄骗意味的声音,正属于那表面温柔内心恶毒的教授,“但我知道,阿罗肯定很心疼哥哥,也很想知道他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对不对?”
“嗯嗯!”女孩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看这个,好看吗?”奥尔拉维的语调更加温柔了。
“哇,好好看,好好看!”女孩惊喜地说,“好漂亮的宝石,粉红色的,闪亮亮的!”
“这么漂亮的宝石,阿罗想不想把它镶嵌在额头上呢?就像童话里的仙女一样,会闪闪发光哦。”
“好啊好啊!咦,可是……要放在额头上的话,会不会有点疼啊?”
“不会的,只要轻轻地黏上去,就能做仙女了哦。”
奥尔拉维的谎言还在继续,琥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他疯狂地向手术室急冲而去,可大门却被死死地锁住了。少年想也不想,他攥紧了拳头,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地击碎了墙壁。只听一声轰鸣,墙壁应声坍塌,透过破损的墙洞,他看见了可怖的景象——
阿罗正坐在椅子上。而奥尔拉维站在她的面前,他左手抓着一颗红色的魔法增幅宝石,右手捏着一把手术刀,刀刃距离阿罗的前额,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住手!”
琥愤怒地咆哮。恨意在他的胸膛沸腾,全身的血都像是滚烫的油一样,在他的身体里奔流着。就在这一刹那,愤怒使得他的能量被激发出来,少年的身体中扎出几十根尖刺,他左右两只手臂的外侧“唰”的一声刺出两把半月形的银色弯刀,刀刃上还流淌着属于他自己的热血。
“呀!”看见这一幕,阿罗吓得尖叫起来,女孩惊慌地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意识到自己在妹妹面前变成了怪物,琥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投到了深不见底的冰窟里,从骨头眼里都冰寒起来。他绝望地哀号一声,凄厉地嘶吼着:“别看!阿罗,别看!”
比起吓得浑身颤抖的猫女孩,以及痛苦到绝望的少年,奥尔拉维的表情是那样淡定,他轻轻扬起嘴角,云淡风轻地说:“为什么不让她看呢?阿罗,瞧,你哥哥是多么强大,你想不想变得和哥哥一样厉害?”
“住口!住口!住口!”琥咆哮着冲上前,在那一瞬间,他只想用自己身上锋利的刀刃,割断男人的脖颈。可他仅仅冲出了几步,就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冰墙。
“哎呀,这个鲁莽的小鬼,怎么这么不长脑子呢?”奥尔拉维惋惜地说,手中正蕴着冰系魔法的能量。他眯眼望向椅子上的阿罗,继续哄骗:“不过,阿罗你和哥哥不一样。你哥哥是个空有力气的野蛮人,而你,我的小宝贝儿,你是一个魔法奇才。在我的调教下,你一定能成为卡西拉大陆最强的魔法师,对不对?”
奥尔拉维的说辞,对于阿罗来说,她还不是很明白。她不懂什么是“魔法师”,不懂得什么是“奇才”。但在对方逼近的动作中,女孩本能地赶到了恐惧。她慌张地想要跳下椅子,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她刚刚扭动了身体,她的手腕和双脚,就被冰晶固定在了椅子上。
“哎呀,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奥尔拉维不悦地训斥,“来,让我给你装上宝石,成为漂亮的仙女。”
“不!我不要了!我不要当仙女了!”年幼的阿罗一边摇头一边哭喊,“教授叔叔,我会乖,我会听话,可我不要当仙女了。”
奥尔拉维在唇边扬起讥讽的弧度,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冰雪立刻从他指尖窜起,在椅背上凝起一块冰晶,像是头盔一样,固定住了小女孩的脑袋。阿罗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奥尔拉维手中的尖刀,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呜呜呜……”
女孩发出凄惨的哭泣,她额头的皮肤被刀尖划开,鲜血顺着她的鼻梁滑落。奥尔拉维一边微笑着,一边探出手去,将那颗魔法宝石,镶进了女孩的额头……
“啊——”
随着一阵怒吼,冰墙被“哐当”一声撞破了。漫天飘落的冰晶中,出现了一个全身散发着可怖黑气的身影。此时的琥,上身衣服爆裂,本该年幼瘦弱的身体却鼓起贲张的肌肉,青色的筋脉在皮肤下不住地跳动。他猛地挥动手臂,利刃划破虚空,向奥尔拉维的头颅径直砍去。
面对琥的变化,奥尔拉维也吃了一惊,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慌忙使出了冰系高级魔法——“冰巨人”。漫天飞雪,庞大的冰雪之躯拔地而起,可巨人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吼叫,就被失控的少年一拳轰成了冰渣。他的拳头实在太快,太猛。总是一副老神在在、胜券在握的姿态的奥尔拉维,此时终于流露出慌张的表情。他立刻转身闪躲,而他这一动,指尖的那颗魔力增幅石,就被深深地推入了女童的脑门里。
哭泣戛然而止,阿罗瞪大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鲜血将原本粉色的宝石染成了猩红的颜色,又顺着她稚嫩的面庞,缓缓滴落在她的小裙子上,一滴,两滴……
时间像是在此停滞。发狂的少年眼前弥漫起一片血雾,他看不见自己身在哪里,他看不见自己的敌人向旁边逃脱,他的眼里只有那个朝夕相处的小妹妹,而他的妹妹,却像是一个坏了的布娃娃,了无生息地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那一瞬,所有的勇气,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力量,都随之崩溃。琥的视野一片模糊,精神几乎崩溃的他,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妹妹,嘴里喃喃地唤着“阿罗”两个字。可猫女孩终究没有回应他,而是软绵绵地倒在了少年的怀里。
眼见唯一的亲人,在他怀里没了呼吸,少年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一刻,他几乎是依靠本能在行动,他只知道,不能让阿罗留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他用利刃划破墙壁,冲出了实验室,依靠记忆中的地形图一路狂奔,终于逃离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魔窟。
然而,当少年的双脚踏上地面,看见的,却是满目苍凉的奇洛达雪山。他茫然地站在漫天飞雪里,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只能下意识地低下头,望向臂弯里的妹妹。大片大片的雪羽飘落下来,轻柔地落在妹妹稚嫩的面庞上,堆积在她又长又卷的睫毛上,像是又甜又香的白糖。
直到那一刻,琥才意识到,阿罗是真的离她而去了。这个从来不曾哭泣的少年,此时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阿罗的面庞上,融化了落雪。他颤抖着抬起手,抚上妹妹翡翠一样的绿眼睛,替她缓缓阖上了双眼。
少年缓缓蹲下身,轻轻地将妹妹放在身旁,然后他用双手掘开寒冷的白雪,挖开坚硬的石块,刨开潮湿的泥土。他是那样用力,他的五指被尖石划破,渗出了鲜血,但他仍没有停下。直到日暮西沉,最后一抹阳光也从雪山的背后消失了,他才用最温柔的动作,将妹妹放进了那个长眠的场所。他又用泥土捏了几个小碗,摆在她的身旁。再然后,他慢慢地将白雪洒在妹妹的身上,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缓慢。而当阿罗幼小的身躯最终被白雪覆盖,少年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下,脚下一软,跪倒在了雪地上。
风在呼啸,雪在飘摇。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飘雪的夜幕,天大地大,他却找不到生命的意义。他手足无措地跪在那里,直到刺骨寒风将他的意识逐渐带走。这个体力不支、精神崩溃的少年,终究是昏倒在了雪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少年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于一个豪华的帐篷里。暖暖跳动的炉火旁,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红发人类男孩,高傲地冲他抬起了下巴:“喂,你叫什么名字?”
兽族少年没有回答。在刚才瞬间的惊讶后,他的情绪变得异常平静,心如止水。面前的人,面前的事,已经激不起他半分的兴趣。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茫然地活在这世上,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憧憬。
“喂,我在问你话呢!”红发男孩把玩着手里的短剑,斜眼瞥向兽人,发出不满地质问,“难道你是哑巴吗?”
琥仍然没有发出声音,此时此刻,对于面前的少年,对于自己的命运,他都漠不关心。
“哼。”高傲的人类少年,不悦地冷哼。下一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换了一个问题:“回答我,阿罗是什么人?”
当“阿罗”两个字落入兽人少年的耳中,他那原本茫然无神的双眼,突然闪烁了一下。这个变化并没有能逃过红发男孩的眼睛,知道自己的问题戳中了对方的心事,他洋洋得意地说:“原来你不是聋子。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念‘阿罗’,那是谁?还是说,你就叫作‘阿罗’?”
“阿罗……”兽人少年缓缓地重复这两个字,他的声音是那样嘶哑,那样低沉,“我……我没有名字……阿罗是……是……”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眼前似乎又浮上了那一层血雾,他看到在那人间地狱中妹妹害怕地哭泣着,他看见在那茫茫白雪下妹妹静静地安睡着。胸膛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几乎像是要将他的心撕裂一般,少年的眼眶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喂,我就骂了你一句,你干嘛哭啊?”红发男孩倒有点不安了,他想了想,突然从衣服领口掏出一条银链子,链子的底端是一枚彩色的小小海螺。男孩将链子摘了下来,将海螺塞进了兽人少年的手里,大声地说:“喂,虽然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个什么‘螺’,但肯定没有我这个海螺好。我这个是父亲送给我的,是无垠海国最珍贵的海螺哦。你把它凑到耳朵旁,就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驳的机会,红发男孩自顾自地将海螺放到了兽人少年的耳畔。螺壳中传来呜呜的长鸣声,就像是大海在随风涌动。失去了一切的兽人少年,只有茫然无措地握紧了手里那个珍贵的海螺。
“你刚才说你没有名字?那简单,我给你取一个!”红发少年自言自语地说,“既然你是一只老虎,头上有个‘王’字,那我就喊你‘琥’,‘琥珀’的‘琥’。”
面对红发少年自说自话的决定,少年只能无措地点了点头。
那一年,两个少年的相遇,改变了琥的一生。红发男孩正是卡美拉大祭司安德烈鲁的独生子——法斯,他随着卡美拉的外交官出使奇峰国,在奇洛达雪山下发现了遍体鳞伤的兽族少年,于是就将他救回了帐篷。如果没有法斯,琥或许早就冻死在了冰天雪地之中。而为了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兽族男孩接受了“琥”这个名字,追随法斯一同长大,成长为法斯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