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章显智慧
——简议欧·亨利小说的结尾
西门弘一
欧?亨利的小说在题材和风格上可以说是多姿多彩的。有人将他的作品分为“社会世情小说”、“爱情情爱小说”、“无赖骗子小说”、“探案推理小说”、“哲理象征小说”等，不无道理。但他作品最大的特征在于他经营结尾的匠心独运——卒章显智慧，这就是欧?亨利小说给予读者最大的艺术享受。一篇读罢，结尾之处，让人怦然心动，感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回味无穷，意境悠远。
结尾的智慧，实际上是谋篇布局整体智慧的集中体现。离开了整体布局，独特的收煞，闪光的智慧，无从体现。真正令人叫绝的结尾，应当早就孕育在整体构思之中。或者，一个独绝的结尾，也可能事先想到（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在好莱坞“从事”电影的悉德·菲尔德就说过，写电影要先想好结局），然后融入故事的整体，经过作者精心运筹、通篇安排，最后让它成为有力的绝唱。欧·亨利小说的结尾之所以耐人寻味，并不在于他仅仅擅长结尾，而是因为他精心构思，擅长全篇布局，最后通过巧妙的结局处理，体现出匠心和智慧，并由此形成他的独特风格。结尾只是整体的一部分，部分只有与整体协调，从整体中获得血肉与营养，才会具有自己的生命和光彩。维纳斯雕像虽然没有了双手，但她整体尚在，虽然残破，而美感犹存。假如我们没有了她的头、脸、躯干，世上仅存她的两只手，我们的艺术想象力无论多么发达，也不可能复原出维纳斯那震古烁今、无以伦比的美（包括美的全部内容，并不仅指外貌诸如鼻子是多么高挺而秀丽之类）。
然而，我们不得不思考的是，广大读者在读欧.亨利小说时，的确为其结尾所震惊，而结尾的艺术又的确是小说、戏剧、电影、电视剧创作的一个重要课题，因此，在强调结尾与整体的关系之后，必须而且可能对欧·亨利的结尾艺术进行研究。当然，限于篇幅，这里只能就一个方面作一点简单的概括，这就是对“突转”手法的精心运作。“突转”在古希腊戏剧中就开始使用，可谓源远流长，而欧·亨利将其运用到短篇小说的创作中，具有创造性的贡献。无论是戏剧、电影还是小说，若要最后在结尾处呈现出人意料的结局，使读者拍案称奇，感到豁然开朗、柳暗花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则必须戏剧性地设计情节，作好铺垫，勾勒矛盾，前有伏笔，后有照应，水到渠成，如此才能达到艺术效果。欧氏小说对于“突转”的使用，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1．发现型突转。这是小说中的人物相互之间的发现，同时也是读者的发现。这种“发现”让人物和读者的情感受到震动，达到小说的艺术效果——对灵魂的冲击力。《麦琪的礼物》和《爱的牺牲》是发现型突转的典范。《麦琪的礼物》中丈夫的祖传金表没有表链，妻子将自己美丽的头发卖掉，给丈夫买下一条表链；但看到表链，丈夫傻眼了——他已卖掉金表，用那钱给心爱的妻子买了一套用来装饰她美发的玳瑁发夹。同样，在《爱的牺牲》中，互相发现的是，为了养活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爱情，丈夫并非卖画挣钱而是去当了锅炉工；妻子并非是当音乐教师而是在洗衣店当熨烫工。这样的发现，造成的不仅是故事情节的突转，而且是人物性格和情感的突转，更在读者心灵上激起了波澜。
2．事件型突转。《感恩节二绅士》最后出现一个事件：施恩的老人饿得昏死过去；《最后一片叶子》结尾时由苏艾讲述出一个事件：老画家贝尔曼在风雨之夜在墙上画了一片叶子，他因受风寒导致肺炎突然去世。像这样通过对事件的叙述而达到小说的突转，也是实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艺术效果的重要手段。
3．心理型突转。这种方式重在对人物的内心情绪和心理的刻画，通过它达到人物性格的发展和变化。比如《警察与赞美诗》，严冬将近，流浪汉苏贝决定故意犯法，到监狱中避寒三个月。他几次胡闹，偏偏没人理，总是达不到入狱的目的。但当他听到来自教堂的赞美诗，心灵受到感化，决定不再进监狱，而去找工作，堂堂正正做人的时候，警察把他带走了。这里，人物心理的转变是小说情节突转的关键。
4．动作型突转。《钟摆》写的是一个在关心妻子和放任自己之间像钟摆一样摇摆不定的男人。欧·亨利在铺叙了约翰在妻子离家时的愧悔心情后，简练地交代了他的“摆动”，通过人物动作而造成小说情节的突转：他故态复萌，像往常一样找哥们儿打弹子去了。
5．哲理型突转。这种方式的特点是情节的突转运用了哲理性表达。过去的研究者在提到欧?亨利的优秀作品时，《艺术与烈马》不在其中，这让人有遗珠之憾。这篇小说不仅情节很好，人物新颖，结局时猛然一个动作型突转后，紧接一个哲理型突转，让人对作品的立意产生哲理性的美学思考。《就医记》也是如此，让人想到人类真正的医生，就是他自己和大自然。
川籍著名作家刘心武可谓欧·亨利的知音。他深谙其小说艺术之“三昧”，他说：“欧·亨利的短篇小说，其构思之精巧，常被世人称道，尤其是那往往令人拍案叫绝的结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戛然而止，余音绕梁，似完未了，掩卷味浓。这种结尾之妙，当然值得借鉴，但是我以为其开篇的技巧，也同样值得学习。”刘心武又说：“除了‘豹头’和‘凤尾’，短篇小说中段的叙事技巧，欧?亨利也是非常讲究的，那‘龙身’或云中隐现，或翻转自如，该粗放的地方一带而过，该细致的地方针脚密缝，写对话简洁生动，夹议论幽默生风。”这些话，无疑是阐释欧?亨利小说艺术的真知灼见。当然，我们也应当看到，欧?亨利的小说结尾也不是没有缺点的，比如，他时有重复自己之处，略有雷同感，当我们在赞美大师风范时，这一点也不能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