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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改革开放谱新篇 (1)

新中国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基础上建立的,其反对帝国主义的彻底性和支持世界革命的主张,令西方列强视新中国为洪水猛兽,国外反动势力军事上的包围、经济上的封锁,形成了新中国闭关锁国的客观因素。为了防止敌对势力的武装侵略,防止资本主义、修正主义思想对中国的和平演变,我们采取了一系列的极“左”的对内、对外政策。虽然经济上每况愈下,物资全面短缺、全面紧张,但在政治上仍然自我感觉良好:“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全世界还有四分之三的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解放他们是我们的历史使命”,我们要“超英赶美甩苏修”。从一九五八年到一九七六年,中国一直处在这种狂妄、狂热和浮躁之中,虽然在一九六O年至一九六二年全国性的、大面积的大饥荒中有所收敛,但在十年“文革”中却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在打倒 “四人帮”前,中国经济再次达到崩溃的边缘。

随着“四人帮”的倒台,经过正本清源,拨乱反正,特别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正确的政治路线占据了统治地位。政治上、经济上的迷雾慢慢拨开了,国人们这时才发现我们被飞速发展的世界甩掉了一大截。原来被我们视作腐朽的、没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世界,其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经过调整、修正和自我完善后,已显现出新的活力。西欧、美国经济的稳步发展,联邦德国、日本经济的迅速振兴,亚洲“四小龙”经济的腾飞,给清醒后的中国人带来了新的启示和思维。走改革开放的路—这就是结论。

一九七九年初,刚任交通部香港招商局副董事长不久的袁庚先生敢为天下先,创建了招商局蛇口工业区。一九八O年深圳、珠海、汕头、厦门先后建立了经济特区。深圳与香港一桥之隔,占尽了天时、地利。蛇口工业区曾一度成为全国改革开放的领头羊,在诸多领域里进行了大胆尝试和改革,一时间,全国各地到蛇口参观、考察的人络绎不绝。一天中午,我在商场购物,碰到一个领导干部模样的人,指着我胸前的工牌和气地对我说:“老同志,让我仔细看看。”他一边看,一边说:“我刚从美国考察回来,那里的公司员工都佩戴这玩意儿,不过在外国人面前我不好意思细看,现在这里居然也兴起了,真有意思。”我看他挺有兴趣,就说:“如果你用得着,我就送给你。”他担心地问:“那你怎么办?”“就说丢失了,花点钱,再补办一个就得了。”我马上摘下来送到他手里,他还想说什么,我摆摆手就走了。

其实这东西并不是什么创造发明,据说在解放前的一些大公司员工也时兴戴工牌。只不过我们把它当做资本主义的东西而废除了。以现在外资厂常用的工卡为例,一九五七年我在重庆的工厂实习时,上下班实行翻工牌的制度。所谓工牌,是用铁皮做的长方牌,两面分别涂上不同的底色,写上同一个人的姓名,上班时自己去翻工牌,不允许别人代替,上班时间一过,主管考勤的就把还未翻的工牌拿走,那些迟到或缺勤的将被记录在案。这个传统的、行之有效的考勤制度,在一九五八年给破掉了。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人人都是主人翁,哪有给主人考勤的道理?在十年“文革”中连国家的法制也被破坏得荡然无存,何况工厂的规章制度。随着技术的进步,过去的翻牌被今天的“打卡、刷卡”所代替,但它的目的始终未变,始终是企业对员工出勤的具体记录,是企业给员工工资、奖金的重要依据。

凯达(蛇口)公司是香港开达集团的子公司。它的成长和崛起带有浓厚的传奇色彩。据说它的创始人原来是无锡街头的白铁匠,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修补铁锅、铁桶.水壶,稍有积蓄后在上海开了家玩具厂。解放前夕,工厂迁到香港。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终于成了香港著名的玩具厂商。由于玩具的类别品种多,市场变化快,所以它是典型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精明的开达老板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就把工厂迁到了深圳,充分利用内地劳动力、房价、地价都低的优势和当地政府给予的优惠政策,纵横驰骋,大展拳脚。一九八三年至一九八六年间是凯达公司的鼎盛时期,除了在深圳蛇口、南头设厂外,相继在东莞长安、中堂也建了新厂,最后将大本营设在中堂,成了规模宏大的玩具城,儿个地方的职工总数在万人以上。凯达的生意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设计室里的工程师们大都是年近半百的老头儿,在社会主义的企业里工作了大半辈子,面对这种状况颇有感慨和议论:首先是大多数内地企业管理不严,员工上班松松垮垮,工作稀稀拉拉;优劣不分,奖惩不明。人人都是企业的主人,实际上主人多了就没有主人。我们也曾有过“大庆油田”那样优秀的企业,并总结出一套“三老、四严、四个一样”的先进管理经验,可是没有相应的配套措施来贯彻和推广这些先进的管理经验,结果“工业学大庆”像其他政治运动一样变成了一阵风。而凯达公司就不一样,只有老板才是主人,其他人都是为老板工作的打工仔。从你踏进公司大门那天起,你就得接受这个观念:端了主人的碗就得听从主人管,令行禁止无理可辩。从上班打卡那一刻起你的时间就是老板的,就要全部身心投人工作中,不准吹牛谈天,不准偷懒懈怠,不准离岗串岗,每个人都感到背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有一条无形的鞭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得把工作做好、做完,否则你就会失去饭碗。凯达公司的产品科技含量并不高,制造工艺也基本上是传统的加工方法,甚至还有部分是手工作业。而企业管理主要是以严著称,正是依靠严格的管理出了高品质,高效率,高效益。

在改革开放初期,部分港人对内地人是轻视和冷漠的,我们也常以仰视的眼光看待他们,更造成了这些人高人一等的心态。在工模部有个姓孔的钳工师傅,他的特长是模具打光,其他技术只能算“马虎”,此人爱出风头,爱管闲事,但香港同事并不买他的账,他总是在内地人面前趾高气扬,虚张声势。有一天,他从车工那里拿着一张图纸到设计室来找我:

“王先生,你画的图纸有问题啦!”他如获至宝似的,讲话的口气酸溜溜的,把图纸往我面前一放。

我以为图纸有差错,确实吓了一跳,我把图纸审查了许久,也未发现不妥,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孔师傅,没有发现什么错误呀!”

“哼!你敢说没问题?这零件在香港从来都是整体配合的,装配图上也是这么设计的,你为什么设计成局部配合呢?”

“哦!原来如此!我认为整体配合不经济,制造成本高,同时也不合理,应该配合的地方是口部,如果其他部位也配合,反而对这里产生干涉现象,会出现本末倒置的情况。”

看到我俩在争论,设计室里其他人也围上来看热闹。但都不表态,可能是分不清谁对谁错,也可能明明知道我是对的,却不敢支持我。孔师傅以命令的口气说:

“你一定要改成整体配合!”

我的倔劲又上来了:“我不改,如果一定要改,还可以将配合部位改短点。”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地说:“孔师傅,这样吧,这个零件在模具中影响不了大局,如果这零件在试模中出了问题,我除赔偿这个零件的制作费用外,另外拿五百元钱请客。”旁边有人乘机起哄。

“如果老王是对的,孔师傅拿一千元请客。”

“我并没有与孔师傅赌输赢的意思,我是给自己打保票。希望孔师傅不要误会,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

听说,后来他把此事告到了李先生那里,还加油添醋地说了一些东西,李先生看了看我设计的图纸,对他说:

“老王既然把话说得这么绝,那就先照图纸做吧。如果没有问题,可以改变我们传统的设计和制造方法;如果失败了,也可以杀一杀他的傲气。”李先生真有点老谋深算!

这件事本来很小,但工模部的很多工友都知道了,有些好心人为我捏一把汗。

“老王,你这是何苦呢?你本来是替老板省工省钱,万一你失败了,又丢面子又丢钱,说不定还被炒鱿鱼呢!”

“他太小看我们内地人了,我就是要争这口气。”零件在加工后,我按照图纸进行了检测,在组装后我又检查了配合质量。这副模具的组装钳工是老陈,他与我关系较好。他清楚这副模具成功的意义,哪怕是非设计因素引起的失败对我来说都是很不利的。所.以他对这副模具的组装质量特别注意。

我决定低调对待这件事,我交代老陈,试模时请孔师傅一起去观察,如果成功了也不要喜形于色,更不要说多余的话。

试模果然成功了,老陈从注塑部归来,推着手推车经过设计室门口时向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孔师傅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几个试模的样件,我不知他此刻有何感想。

这件事看起来很小,事情过后风平浪静,谁都未再提这件事。但正是通过这样一件件事情的积累,改变了内地人在港资企业的形象和地位,使他们不再小看自己的同胞。

港人在内地建厂初期,各级管理人员,包括关键部门、关键工序、关键工种的师傅都是从香港派过来。这些香港师傅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吃苦耐劳的工作态度令我们感到钦佩。他们传技术,带作风,教管理,使我们感到新鲜而富有生气,无论是原来在国营企业工作过的,还是刚参加工作的,都接受了一次成效颇大的教育:现代企业管理的模式、管理观念和方法逐渐被内地人所适应和掌握。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内地人在各个工作或业务岗位上都超过了他们的师傅。而在工资待遇上,内地人与香港人非常悬殊。内地人工资低的二三百元,高的五六百元;香港师傅低的四五千元,高的一二万元,他们被派到内地工作,还有各种津贴,实际工资比在香港还高些。我们工模部五个香港人,工资总和比一百二十多个内地人的工资总和还高。本来外资企业里员工工资是互相保密的,但时间长了其实都知道。绝大多数内地人都理解这种差异,心理是平衡的,我们在深圳拿的毕竟比其他地方工资要高得多,我们是改革开放的最先受益者。

随着内地员工的成长和进步,部分员工走上了基层甚至中层领导的岗位。公司生产技术管理逐渐走上了正常和成熟的轨道,老板为了降低成本,除了公司的重臣、元老外,香港师傅慢慢地减少了。

内地员工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勤奋好学的精神,加上严格、先进的管理,为企业创造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在内地投资办厂的外资企业都尝到了甜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香港人在内地投资办厂最积极,最活跃的时期。尤其是服装、纺织、印染、玩具、塑胶、电子、五金这些劳动力密集型的行业,原来有工厂的把工厂迁到内地,以此为基地,不断做大做强;原来没有工厂的也雄心勃勃,跃跃欲试,利用原来打工积累的技术和市场,自己投资办厂,有的人甚至只带着技术和市场来承包内地的国营企业。这些开拓者大都成功了。部分人在赚钱之后不断地扩张和拓展,自己买地建厂,成片地开发,建成自己的工业园、工业区,使自己的产业越做越大,越做越强。在这个浪潮下,我的顶头上司李先生第二次离开凯达公司,第二次创业。在东莞办了个塑胶厂。将相本无种,人人可为之。这次他一定会成功的。据说,开达公司的中、高层管理者,很多人都辞职自己创业了,在人人都想当老板的香港这是习以为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