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天道酬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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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爱心相助过难关 (2)

舅外公住在檀木场街上,离我家有六十里路,两年前小舅舅带我走过一次。一般地说来,我走过的路是不会忘记的。由黄都场到兴隆场这三十里路比较好走,兴隆场以后都是弯弯曲曲的土路,山坡较多,人烟稀少,有时还穿行在阴森森的树林中,心里本来就有点恐怖,偶然听到鸟的怪叫或树枝哗啦啦地掉下来,吓得毛骨悚然,浑身冒着虚汗。走过沙陀寺后基本上都是平坝,心里就轻松自然了。但到了土主河,心里就发麻了。这里是明月江的一段,我家门口那条河是它的支流。比较起来土主河水深流急,河面也宽得多。涨大水的时候这里是个渡口,小木船是行人过河的工具。平常搭着浮桥,所谓浮桥就是在河中放几个四方形的木架作为桥墩,再在桥墩上并排放上两块木板,两侧没有栏杆或扶手。人在木板上行走时有些摇晃和上下闪动。胆小点的大人都不敢过,更不用说小孩子。两年前是小舅舅牵着我走过去的。这次临走时,妈妈一再嘱咐我:“过浮桥是件危险事,千万不要独自过桥,等有大人过桥时将你牵过去。

”于是我在桥头坐下来,等了一会儿,看见一个挑着担子的人走过来,我立即站起来,迎面鞠了一个躬:“叔叔,请你帮个忙,把我带过河去吧!”那人满身大汗,头上冒着热气,不解地望着我,我又说一遍,他嗷嗷直叫,原来是个哑巴,他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似乎有敌意。他摆摆手,挑着担子匆匆地走了。我又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过河的人。我很纳闷,今天行人怎么这样稀少呢?再这样等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人来。眼看太阳已经西下,我肚子也有点饿了,还有十几里路,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河水面虽然有四十多米宽,但三分之二是浅可见底的。

我把心一横决定自己过桥,为防万一,我把棉衣和长裤脱下来,与书包捆在一起拿在手上。一旦掉进水里,立即把东西扔掉,凭着自己的水性,逃命是没有问题的。主意一定,我就镇静下来,一步一步,小b翼翼地走在浮桥上。临走时妈妈告诉我,过桥时眼睛要看脚底下的木板,不要看水面,若看着那滔滔的急流,就会头昏眼花两腿发抖,容易出危险。我想着远方正在为我担心和祝福的妈妈,想着马上就要到舅外公家,走上新的求学之路,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对岸,当我走完最后一块桥板时,一屁股坐在桥头的沙地上,紧张的心情顿时轻松了,我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浑身冒着热气,马上把棉衣和长裤穿上,胜利的喜悦使我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往檀木场方向走去。

舅外公对我的突然到来感到又惊又喜:“天哪!这么远,你,一个小娃儿是怎么来的呀?”我把过土主河浮桥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他更是惊奇,逢人便夸我:“一个人敢过土主河的浮桥,将来肯定有出息。”

檀木场在达县与开江县的交界处,街道沿着一条东西向的小河傍水延伸。联结两岸街道的是一座木桥,桥长约二十米,宽约六七米,桥上有屋梁,屋顶上盖着瓦,这样的桥叫亭子桥。桥面的两边可以摆货摊,中间可以行人。炎热的夏天,河面上习习的凉风引来不少人在这里乘凉、摆龙门阵。最闷热的夜晚,很多人搭上凉床在这里睡觉,很有点热闹的气氛。

舅外公家离桥头只隔一间门面。房屋宽约五米,纵深约十四米,进门右边摆三张方桌,左边是灶和擀面板。后面是磨坊和猪圈。在磨坊猪圈的阁楼上便是住房。住房里横着摆两张床后,剩下就一米多宽了,显得十分拥挤。当时,乡镇上的商店、饭馆、面馆都没有商号,舅外公开的这家面馆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算是老字号了。一个乡下农民经过二十多年奋斗,从杂工、跑堂到师傅,进而在这小镇上占有一席之地,也算他真有点本事。舅外公只有一个独女儿,叫何祥贞,论辈分我应叫她表姑,但他们要我叫她“姥子”(檀木的方言有点怪,如把母亲叫“依呀”或“奶子”)。虽不知为什么这样称呼,我只能入乡随俗了。我的小舅舅在一九四五年大约十五岁时过继给舅外公当儿子,名字由刘自恒改名为何祥寿。

小舅舅长得少年英俊,瓜子脸,浓眉大眼,高挑的个头,粗犷中透着一种秀美。他聪明勤快,到了何家以后,粗活重活都抢着干,很快就学会了面馆的技术,红案、白案样样都会。舅外公夫妇很喜欢他,视如己出,给他定了亲,未婚妻是舅外婆的姨侄女陈显贞。在他结婚的前夕,一九五O年,一场重感冒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死时才二十岁。他的死对舅外公夫妇打击很大,他们只能用宿命论来解释自己的不幸,来麻痹自己的思想,解脱自己的痛苦。小舅舅死后,舅外公夫妇把全部的爱和希望倾注在“姥子”的身上,她是舅外公夫妇的掌上明珠。她聪明、贤淑、性格温良,读书成绩也很好,本来准备上中学的,小舅舅死后,只读完小学就辍学回家,在面馆里当帮手。赶场日子请师傅,冷场日子就全靠她做事。她为人厚道,心地善良,在街坊邻里中口碑极好。

其实舅外公对生意上的事和家里的事都管得较少。清晨,他把面搭好了,就去坐茶馆了,一去就是大半天。据说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自从小舅舅死后他就变得心灰意冷了。舅外婆精明能干,无论是生意上的事或家里的内政外交都是她当家。她平常不爱说话,也难得一笑,显出很威严和冷漠的样子。对于我这个远房亲戚的到来,不仅要管吃管住,还要管学杂费,她持什么态度呢?我感到高深莫测。

我心里十分明白:在这里,我一方面要读书,另一方面也要努力做事。清晨,我天还未亮就起床扫地,下门板,生炉子,掏炉灰,然后去早自习;放学回来把书包一放就卷起袖子、系上围裙,洗菜、剁肉、跑堂端面、洗碗洗碟,看到什么做什么,忙个不停;晚自习回来就跟着他们守堂。那些开完会的乡村干部或学校上完晚自习后的老师,有的会来吃宵夜,做完这些人的生意已是午夜了,才上门板,清场睡觉,天天都是如此,尽管很辛苦和困倦,但心里却很快乐,一是一日三餐能吃饱饭,二是读书的环境和条件比在老家好多了。 檀木场完全小学在街西边的场口上,是一个叫文昌宫的旧庙改建的。从初小到高小共十二个班。这里向来文化较发达,有尊师重教的传统,师资力量比较雄厚。校长况余熙出身于县城的书香门第。语文老师杨先成的美术功底也较深厚。街头上那些有趣的宣传画都出自他的手笔。他在学校经常组织学生搞美术展览。教导主任杨兴林老师,历史、地理教得出色,他讲近代史鸦片战争时,声情并茂,鼓动人心。整个学校的学习风气很浓,除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晨外,早晚自习课,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而且所有的老师全程陪伴,

无一例外。当时没有电灯,大家都用桐油灯,晚自习下课后,我们提着灯、唱着歌,浩浩荡荡地从街上走过,给这古老的乡镇带来蓬勃的生机和活力。

其实,舅外公家的日子也过得很拮据,主要是生意很萧条。大户人家被没收了土地和家产,变得一贫如洗。一般农民暂时也没好起来,大多数人连吃饭都困难,能在面馆里消费的人寥寥无几。赶场日子还马马虎虎,冷场日子来吃面的人稀稀拉拉,少得可怜。尽管这样,每天还是照样开门营业。煮面那个炉子从早晨烧到午夜,有时连当天烧的煤炭钱都挣不回来。

面馆里除用的葱蒜、辣椒、咸盐、酱醋等调料、佐料是用现金买的外,主要原材料如小麦、猪肉、油等都是以赊账的方式买回来的,如果生意好就货如轮转,早晨购进材料,晚上即可付款,皆大欢喜;如果生意不好,买回来的东西销不出去,只有厚着脸皮听债主的闲话。有时相互间甚至会吵架谩骂。多少年来他们就是靠这种现买现卖的小本生意维持全家的生活。有时,家里吃的大米也是吃一顿赊一顿,早晨赊账,下午付钱。“姥子”左脚长了一个疮,没有认真地医治,长期溃烂,几年不愈,每天照样站在炉灶边煮面,有时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尤其是夏天,高温的天气和炉火的烘烤,汗水把她的衣服都湿透了。她从不叫苦,从不叫累。每当晚上洗脚换药时,她痛得哇哇直叫。但是他们对别人却非常宽厚、仁慈和善良,很多亲戚朋友都受过他们的帮助和接济。在一般人看来,他们在这个家族中是最富有的。只有我在这里呆久了才知道,他们自己也是在困难和痛苦中挣扎着,在艰辛地支撑着这个家,支撑着自己在亲朋中、在社会_[的地位和声誉。

舅外公家的这一切都激励着我,鞭策着我努力学习,很快地,我的学习成绩就提高了。那时,期终考试后,每个班都要按分数放榜,第一、二、三名画个红椅子在名字下面,在檀木场读书的第一个学期(高小三册)中我得第二名,原来这个班的第一名谭家财名次未变,第二名丁远威被挤到第三名了。到了一九五二年下半年即高小四册毕业班期终考试,我跃居榜首,原来的第一名被挤到第二名了。

舅外公全家看到我读书这么长进,在家做事这么勤快,非常喜欢我。还有一点:我耿直诚实,在面馆里跑堂结账,经常与钱打交道,我从不私拿一分钱。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钱对我是多么重要啊!我能做到这一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难得开口的舅外婆有时也夸奖我。她看到我穿得太寒酸,还给我做了几件衣服。“姥子”对我也挺好,她买水果、零食时总会给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