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河南先锋诗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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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场”的写作(4)

王东东的写作也许一开始就处于一种“自觉”的阶段,或者说,他的“自发”的写作时间很短。这得益于他的哲学根底和深厚的诗学理论滋养,更重要的,他师从的是一代诗学大师耿占春,而他所在的大学曾有张枣等国内一流的诗人执教。东东的诗写行为总在高度的智性的掌控之中,其中,语言起着关键的作用,正如胡桑说的:“王东东是一个语言意义上的虚构诗人。他的语言蔑视现实,从意象到意象,从词语到词语迅疾而难以把握,每一个词都指向对现实的否定。”东东的写作量很大,诗歌显得厚重而驳杂,富有激情而又内敛;在“纯诗”的张望里葆有诗句的硬朗与大气。他是唯一一个在国内诗坛获得好评与声名后融入河南先锋诗歌界的,也是诗歌文本与诗学评论并驾齐驱的河南80后的佼佼者。“我在昏昧中,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在昏昧中,不知道我知道的东西。”“我看到一个,在房间中爬天梯的人。”是的,我们看到了一位勤奋、刻苦、专注的青年诗人,他会为我们———不,为这个世界写出更多的诗来。他在日志中写道:“一种爽朗的心情对于创造来说必不可少。”他是在诗歌的“房间中爬天梯的人”。

关于诗人张杰,我想起森子说过的一句话:“张杰的批判精神和锐气以及对人的生存困境的持续关注,令人难忘。”是的,作为一位普通工人的后代,他目睹了父辈及其家人的苦难,体验了贫困和人性的压抑,所以,他立志于诗歌的“人性写作”———“他们让我感觉到痛苦,使我从一开始写诗时就不能无动于衷地绕过他们。我必须关注他们。”他的写作确实也如此———他的诗歌里有太多的“底层人”的影子:“跨出罐笼的黑面孔/正慢走在矿区土路上/矿灯帽、工服和长胶靴……被挖空的根,组成矿坑/荆榛荒野,挖煤人在墓穴”;“此刻,花朵女孩褪成了一张苍白人皮……/她所有的花瓣凋落了一地”;“咖啡女人/把自己扮成戴呢帽的云”“怀孕的女主角正在黑暗中/不愿在亮光中哭泣,她被遗弃”;“在巨大的精神内科,一群男病人/痛苦陈述,他们的忧伤光圈被调小”;“一只最后向人类宣战的野兔/有空旷,伤感但明澈的眼睛/它蓄着锋利趾甲,/它的犬齿,有狼的遗传”。偶尔,他也会挥洒一下闲情逸致———哪怕是昙花一现。此刻,我们就看到一个“幸福”的诗人:“忽然传来,临窗鹩哥/几声深山道士般的咕噜”;“但曾关爱/木桨后的波迹……但曾注目/松枝缝隙间的静瓦云天”;“绕过妖娆的白皮松,西山晴雪的/百米画屏,陡然展现/殿角梵铃,敲打着内心禅堂。”近年来,张杰的诗写充满了批判精神———他企图去揭露一些“丑恶或虚假”,对于这个时代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其“尖锐”会让一些人不寒而栗:“历史使命等着新人去完成/被执政官再次罢免、洗牌”;“刺激伦理,幻觉的地方/特定人到特定位触发了特定事件”;“哪里都是权贵菜市场,乱哄哄的冒险家/打手和暴富的土皇帝”。同时,我们看到张杰的诗写路子在拓宽———除了日益递增的“知性”融入,还掺和了一些“叙述”的元素,或许,这会让他的诗歌趋于复调,或“复合”。

修远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写诗了。当时,他与高立学、田雪封一起把酒论诗,颇为热闹,被称为诗界“三醉客”。迫于生计,他间断了若干年没有写作。我们看他复出后的诗有了沉静、复合的诗风,容纳了更多的经验。诗偏于叙述,有一种散淡的诗意:“让时间在葡萄酒里发酵”;“四月,是女人的阳光”,“她触到一个词被雪封抢走”;而且在语言上有几分反讽的格调:“唉!上帝一咳我们就发烧”,“我猜测你的心刚被海水泡过”;有些诗句又充满奇幻:“我搬来石头搭起一座拱桥,于是就有水流过;像空谷里的回声/一万只蝴蝶飞过。/一场雨终究没有来,而我这里早已是一片泽国,蝴蝶的眼泪。/一场雨终究没有来,一万只蝴蝶的翅膀,带我遁入蓝色的空谷。”他近期的诗愈加纯粹、洗练:“一条长翅膀的鱼在酒里游泳”,“花蕾一起醒来”,“我看着卷刃的光,/刺瞎了树上的疤痕,”修远依然处于探索、调整期,但他相信“语言是火石,周围的一切都是棉花,火星落到棉花上:诗歌诞生了!”所以,我们有理由期待他的跟进,他一定会在河南先锋诗歌的行列里走得更远些。

在这里我们也来看看魔头贝贝的知性渗透:

值班室外,沟渠青蛙叫唤。

喉咙里的绳索,捆绑未来。

一只蚊子喝血的嘴是世界的嘴:风在其中,吹拂空洞。

更饿了。眼前只有快餐面乏味的事实。

屋后柿子树用墨绿颤抖回应花椒树暗暗的尖刺。

明月冷冷温柔。

星辰陡峭。相当于从骨灰到骨头。

———《在工作中》

一首看似简单的小诗却溢满知性的尖锐,直抵心胸。其魔幻手法的运用,让你心满意足。几年来,魔头贝贝总是“醉于”生活,而醒于诗歌;他给我们写出了很多看似短小,实则深厚的小诗。

朱怀金近年来有了转向,日益趋近知性的写作,让诗歌写作在事物不断地进入语言的推演中,趋于诡异的“复合”———

而猫在风景里打秋千。岭上崖头,梧桐开始考虑一场剃度。后视镜里,唱歌的人手拿方天画戟。她说,“我想念吕布”。

———《车过虎牢关我长出了一口气》

搂着一棵桦树,或者是一个细腰的女人一样,把自己抱起来。脱下黑树皮,也不会升高一个厘米。习惯于下山,蹦蹦跳跳的石头想,

长出小鸟翅。

习惯于减肥。燃掉多余的想法。比如蜻蜓,有金属绿的腹部。当然,诗歌还要有蝉的共鸣器。适合于在树林里围坐,让篝火和朗诵,烤出坚果的羞涩。

———《沉重》

我们看怀金的写作,有一种语言的自觉,他也许会在语言诗的写作方面有所发展。

在这类诗人里,我必须提到老英在野。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低调沉静的人。但他的《喝酒》让我改变了看法:“我只跟酒说话,然后另一个我来了/他开朗,豪迈,嘲弄我的生活。”他的诗,总有对于世事的冷静的观察和深沉的抒情与述说,以《家书》系列印象最深;而近年来,他的诗里充满着对于这个时代“失败”的体验,而且是如此的尖锐。在他的诗里,我看到一个诗人良心的“在场”:“如果仇恨可以在暗夜里解决/谁还在乎月亮”;“这就是这块土地的恶咒?”“有人记录,有人涂改/用同样的水和笔,用同样的粮食给予的力气”;“贪欲迟疑地膨胀,替代了信仰”,“落魄者重回乡野/从牲畜的嘴里收集谷粒”;“秽乱,以及对秽乱的歌颂/点亮了古籍”,“权力,也在追光里/寻找最阴郁的偷窥癖患者”;“他们不在这里,他们的手在/他们在别处博弈”,“高架桥下的断肢,还涂着骄傲的油漆/‘和谐号’,像孩子弄断的漂亮铅笔”,哦,这就是老英在野!我还要提起一位诗人,他是乌有其仁格,几年来,他在不断的诗写练习中,渐渐拥有了自己的趣味———那种俏皮里带有诡异的趣味:“……无限修辞中/抚慰海啸下面柔软的词语,在不知所措的惊惧中/被时光过滤,渐渐变小/只留下蚂蚁喉咙里的小小尖叫”。我们相信,他的更为持续的沉潜将能塑造一个更为成熟的诗人。

楮矗的诗在语言的滑翔中充溢着知性,这让一位80后的年轻诗人脱颖而出:“……空气被抓进她衰老的身体。昨夜的温度/还躺在那里,无足轻重的凉。”“坐在星辰之下并不是我们的错。”他在生命的体验里,憧憬着事物的神秘:“不明的数字垂死在建筑的高处”;“我正茫然于第一句话的到来,那些丢失在/欺瞒中的词语也足以建造一个帝国。”“在重叠的年份词语从喉咙里探出爱抚。”而2011年获得未名奖的80后诗人刘旭阳,在诗写中融入的知性元素依然很多:“一幅雕像坐在霞光中,像风/在空中做着晚祷。老人在汽车旁望着远处/他的花园还在路上,没有遭遇不测”“他抱着石头,如机器在为她抽丝,/洗刷罪和悔悟。/湖水铺满等待火焰的绒毛。”他们都对于词语的期盼异乎寻常,这有可能让他们在超现实的想象中成为出色的语言诗人。

(五)

河南女性诗人将细腻的感触与隐埋的多愁善感的心绪,表现在她们精粹的语言形式里,就给我们展示了一首又一首精美的诗歌:或忧郁,或欢乐,或沉静———她们的诗歌写作无疑是绚丽多彩的。除了蓝蓝,还有扶桑、杜涯、陈鱼、一地雪、琳子、黑女、吕征、翩然落梅、苏仪、梁小静等人。

扶桑是一位纯情而追求形式简约的诗人。有一次在温州,雁荡山下她曾坚定地声言:能用简约的形式表达的,决不要人为的复杂。是的,她的诗一路写下来———简洁的诗行里,总是透着一个少女对美好事物———其中也包括爱———的赞赏与遐想:“我要给你们讲讲小银/一头小毛驴的故事。一头/小毛驴的美———”“……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望见了/暗恋:那圆月般的孤独和美丽……”自然,也会有些微的伤感与叹惋:“身体有它受过的爱抚,蔷薇色的时刻/身体有它的寂寞/它的哀伤、痛楚、战栗……”

让我长成雪吧

在我是霜的时候。如果我不能请允许我消失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夜里———《让我长成雪吧》

在近期的诗歌里,我们发现扶桑添加了更多知性的“凝重”———甚至是“死亡”的质素:“从你还活着的身体,它们嗅到了/那黑色大丽菊一瓣瓣盛开……”“心是一块破了的布/痛,以软和硬交错拧绞……”也许,这也是我们期待的愈加“成熟”的那个扶桑,或者那只是时代强加于这位纯洁女性身上的———不该有的“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