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河南先锋诗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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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场”的写作(5)

在河南女诗人中,没有见过面的不多,而杜涯是其中之一。她的诗倒是读了不少。总体感觉她是一位满怀“纠结”的人———来自于时代的、事物的、人生的和情感的“纠结”:

隔年,桃树被砍,蜂蝶不来

柳絮空自飞过三百家“花好月圆”,三十年只留下了一个名字———我要说人间三春不常,岁年消逝得太快

———《一个名字:花好月圆》

是谁带来了这场爱情?

一个上午,悬铃木落花一样飘飞

这座城市看起来像个破败的花园

每次我出门都看到了那片树林

我总是走近它,仿佛它是我的命运

仿佛是它使我迅速衰亡

———《秋天》

面对世间美好的事物———花朵、蜂蝶、爱情、岁月———的“消失”,诗人是痛苦的,“仿佛是它使我迅速衰亡”。而她的抒发又是低调、隐忍,甚至是平静的,这也许缘于她的心性,或对于事物的一种深刻的认知。我记得杜涯说的一句话:“诗歌的最高境界也许和华美和色彩斑斓无关。真正的诗歌应是无声的,是沉默。”

陈鱼也是未曾见过面的一位河南女诗人。她写诗很早———我读她发表最早的诗是1985年前后写的。其中对《祭祀》等诗篇印象最深。在那个年代,很多人还沉浸于浪漫的激情里,陈鱼却写得很冷静乃至于有些冷酷了:“小楼高四层,顶端尖尖翘起/三层台阶之上是那黑门”“然后他们一大群像老鼠一样/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呜呜/呜呜他们说不出的东西”“和我准备好的微笑伸给他/可一下就看不清他去了哪里/只看到我的手悬在空旷中”。在接下来的写作中,陈鱼捕捉到了更为深沉的东西———那或许也是一份值得珍视的自我省察:“我想我就是这片白色大地上/一个黑暗的空洞/在洁白中/隐蔽而潮湿地深陷下去”;“一场疾病之后/细小的东西/寄居我的全身”;“那种细小得善于隐藏的动物/它们积年累月地镂空我”———这几乎都是痛苦的体验,跟她的年龄格格不入。但她在质询着,却不反抗。有人说她的诗是“某种真实体验的抽象揭露”是对的。进入新的千年,她写起短小的散文来,但那依然是诗的。随后又有诗发出来,文句与诗思愈加缜密。她是个画家,但她的诗对于色彩并不注重,就像水墨画,或一个淡淡的梦境。也许她开在诗生活网站的专栏取名《晒梦场》就缘于此类心思?她是一位在梦一般的诗里追寻和咀嚼痛苦的诗人:“而她越来越虚幻,嘴和眼睛……掩盖住其中的受难”;“正偎依在它们短暂的友谊中/轻轻地摇晃”,而“爱情是忧伤中的一根细线”,期待“在忧郁之中/变作一只清晰的蚱蜢”“在我所有的梦话和假相中/沉没”,或者“把一个恐慌的人领回家”。近些年,再也不见她的诗了,也许她已经在诗里不堪重负?她说过,“这个‘梦魇’……在我身上表现得更为集中突兀,使我无法不把它带到诗歌里。有时候,正是那种‘着力把它刻画出来’的刻意,使我的诗有一些表达上的隐晦和不轻松。”哦,愿陈鱼在她的画室———那些线条和色彩里能够觅得快乐与幸福。

在这里,我不得不提起一地雪,她那面对世界的无助、无奈、绝望与抗争:“此时宜做个小梦。……可以让噙着明目液的双眼/尽情湿润,/不研究光明与黑暗的背叛。”“我知道你的世界添了几片/落叶,几朵隐藏着暗香的白云/与落日深深的爱”“……行将天命,/已将生死招牌看定。……如果上帝开恩,我永远是你的北斗,/你是我贴心的拐杖”。一地雪成名于一个偏远的县城,那时候,她在移动公司,出于对世事人情的感悟和对于语言的偏爱,开始写诗,且一发而不可收。现在尽管在一个私营钢铁公司做财务———面对的是钢铁和乏味的数字,依然坚持写作,语言愈加柔润。是缘于对耳闻目睹的俗事的极度反感和内心深处情愫与词语的不断搓捻?或许是。

我还会提起琳子,她那来自于生命深处的吟唱:“……妈妈/我是怎样从你的身体里/灰尘一样掉下来/我是怎样成为你的一块沼泽/我是怎样很快成为你身后的一座庙宇”。“祖母。你打着呵欠/并把哈欠吹向我熟睡中的脸。”还有近年活跃于诗坛的年轻女诗人黑女,她把早年的童稚转化成为童真和诗的率真,她几乎“修女”般充满禅意地述说着大千世界的“神秘”,从而让我们得以窥见诗人精神世界的丰厚与强大以及转化这种精神的诗写能力。翩然落梅是一位多面孔的女诗人,她既能写溢满古意的“辞赋”体,又能写当下敏锐的境况:“那地方很荒凉。高墙上/几只鸟,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而黎明将至。湖边跳舞的人们/正用更深的恐惧试图将它驱走”。落梅目前正活跃于多个网络论坛。平顶山女诗人吕征,她那看似平静的脸庞里,总会荡漾着幽美甚至有些忧伤的心绪:“哦,不过是一声吟唱,一股芳香,裹着柳絮/滑向更深的暗处。苏醒的伤口,一只只/婴孩闪动的眼眸”;“你是我胸口/碎裂的瓷片,我是乍然入水的银鱼。”而潜行于许昌的女诗人苏仪,则在诗学的摸索里渐渐拥有了自己的明朗与平静,且十分在意语言的质地。尚在河南大学读书的梁小静的诗也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她的诗语言干净、轻柔,诗意轻淡,心灵显现出异样的安静。如此坚持下去,一定也会给她的诗学评论奠定坚实的基础。

(六)

河南先锋诗人最幸运的是,身边有国内最具实力的诗学理论家耿占春教授,成为强大的诗学荫护和支撑。多年来,他出版了多部有关诗学评论/理论的著作。其中,早期的《隐喻》拆解了现当代诗歌生成的密码,让众多的诗人解除了诗学迷津而最终走上坦途;近年出版的《失去象征的世界》既对当代诗做了及时的归纳,又对独特的写作个体做了独到入微的辨析。两部著作就像一对铁轨,把河南诗人安全地送向诗歌的远方,正如一位文学爱好者所说的:“是给过我生命与创作灵感的诗评。”他长期偏居于古城开封,却能及时关注和指导省内先锋诗人的写作,及时解除写作疑惑,扶植诗学新秀。在河南大学,他现在仍有两名博士生和多位硕士生攻读现当代诗歌,其中李海英已发表了不少诗学评论文章,得到方家好评;耽于诗学游猎的女孩———纪梅,在占春先生的影响与指导下,写出了有分量的诗评及“白银时代”诗学文化系列评述,令省内、国内的诗人及文化学者刮目相看。他的得意门生———王东东,攻读、写作、成名于河南,现正在北京大学读博。东东以宽博的学识视野,写出大量的超乎其年龄阶段的诗学评论,同样滋养了省内先锋诗歌的写作。王东东的诗学框架大,在语言诗学上有独到的领悟,相信他的学术道路是宽阔的———或许,就是这位未来的文学博士会为中国诗歌理论界贡献一份独有的成果,未来的中国诗学界也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河南不仅有着悠久的历史,更拥有辉煌的诗歌史:远有唐代的杜甫、刘禹锡、李商隐,明末清初的侯方域等诗人。近有徐玉诺———真切地描述民众生活的惨烈,风格刚劲,“带点原始性的粗犷”;又有真诚地展现天真无邪、朴实美丽的梦想,风格清新柔美。还有苏金伞———朴实自然、清新隽永乃至于粗粝的诗风。但1949年以来,尤其“文革”以来,河南诗坛似乎就是庞杂而混乱的,诗坛充斥着“报章体”、“政治抒情诗”之类,一味地迎合政治风向,深陷于意识形态而不自觉,粉饰太平,歌功颂德,在“假大空”的闹剧里———无力于犬儒效法,却沦落为鹰犬的悲哀。尚有所谓的“体制内诗歌”,远离内心的感悟,拒绝人性的渗透,故做无病呻吟状,以至于造成有评论者所说的“诗坛普遍的平庸”。

在此背景下,我们彰显河南先锋诗歌实绩的同时,依然有令人担忧的迹象:上世纪50—60年代的诗人耿占春、邓万鹏、蓝蓝、森子、罗羽、田桑、高春林等都还在坚持写作,但一部分诗人已辍笔或远离,而“如果一位作家有了一个更为深刻或伟大的晚年,他才是可信赖的;而那些名噪一时到后来却江河日下的人,在我看来终归不过是文学中的过客”(王家新语)。在目前的写作中,往往源于在场的及物性写作而太过实落,语言的负重过多而难以飞翔、轻盈起来;同时,流于社会风俗画,而精神的、形而上的超越不够。70年代的先锋诗人们,扶桑、黑女、田雪封、简单、张永伟、张杰、柳亚刀等几位诗人在勤奋地探索,而一些诗人由于缺乏相应的理论支撑,明显处于尴尬无奈之中。80后诗人在河南有很大的群体,但愿在王东东等几位新锐诗人的引领下,轻淡于功名,警惕浮躁、空泛之风;注重理论铺垫和诗歌文本的潜心研读,那么,河南先锋诗歌的壮大与发展或许就能历史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我不去推测,在河南应该拥有多少先锋诗人及他们的新锐写作,我也不想探究先锋诗歌的宽泛内涵,以至于如孙文波所说的“中国当代诗在强调自己的先锋性时,不少人只是将其看作可以让自己任意而为的一种标签,只要粘上这样的标签,就可以对一切既定规则无所顾忌地反对,或者说破坏。正因为此,出现在中国当代诗写作中的不少所谓先锋诗,其表现出来的不过是漫无边际的谈论各种问题的狂妄野心,或者是以惊世骇俗的言论对自己进行过量标榜的闹剧场景”。我只想说,作为一个所谓的“诗歌大省”,应该以对于诗歌的虔诚———“那是对写作而言十分困难的,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才能完成的事情。在这一过程中,一个人必须不单有愿望,还需要对他生存其间的社会现实有深刻认识,对文学的现状有透彻的了解,以及对文学的发展有不断探究的决心。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获得对什么是先锋的认识,也才有可能找到怎样先锋的路径。”(孙文波语)———从而写作出真正的诗歌,无愧于我们的内心和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