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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掐死去球!”

智慧胜过打仗的兵器。

———节选自《旧约全书》

白凤山说,清朝末年,他爹在东华门和满族人斗狗时,就给一只本地柴狗身上抹了狼油,结果本地柴狗把一只德国黑贝给吓得浑身吓瑟不敢应战。后来他爹那只本地柴狗被一个山东客商花高价买回山东去了,再后来那个山东客商返回祥符寻到他家,说那只买回 去的本地柴狗被一只猫把眼挠瞎了一只,从此那柴狗见到猫就窜。山东客商弄不明白,花高价买这么一条狗值不值得。

八妞兴奋地说:“管他个球,只要能挣银子,别说抹狼油,抹虎油都中!”

尔瑟问白凤山:“恁爹从哪儿弄来的狼油啊?”

白凤山摇头:“不知。”

八妞:“就是,咱上哪儿去弄狼油啊?”弟儿们几个又被别住马腿了,谁也不知去哪儿弄狼油。沉吟片刻之后,沙二哥眼睛一亮,说道:“俺爹活着的时候,我好像听他说过,黄河北面的陈桥驿打猎的人多,那些人吃的都是动物油,吃油就得炼油。

陈桥驿离咱这儿几十里路程,一过黄河就到,不中咱去一趟瞅瞅。”

艾三思索着:“陈桥驿,陈桥兵变,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地儿。”

沙二哥:“对,就是那儿,紧挨着封丘。”尔瑟:“找乌德去,乌德常去封丘打黄鼠狼。”艾三:“打黄鼠狼弄啥?”

尔瑟:“把黄鼠狼皮用火碱水洗洗,搭上貂油,冒充貂皮卖给皮货店。对了,我听乌德说过,黄河北岸有狼,他见过。”

沙二哥一拍大腿:“让乌德去陈桥!”

乌德把自己的羊头肉生意交给了盘善照护,去封丘转了两天,他在陈桥驿一带冇打听到有炼狼油的,但是花钱从一家猎户手里买回了一只刚打死的狼。

沙二哥瞅着乌德带回来的死狼发愁道:“这咋弄,谁会炼狼油啊?”

盘善说道:“冇吃过牛肉还冇听过牛叫?牛羊能炼油,狼就能炼油,一个道理。这事儿交给我!”

盘善在院子里架起火,支起锅,像煮羊蹄儿一样,把那只狼煮了整整一天一夜,果真炼出了一小平锅狼油。

沙二哥瞅着炼好的狼油,又用鼻子闻了闻,疑问道:“这狼油咋是黄颜色?

我闻着咋像牛油一样?”

盘善:“废话,恁家的牛油不也是黄颜色嘛,闻着像牛油那是因为你闻习惯了牛油的味儿,把人肉炼成油你闻着也是牛油味儿。”

沙二哥还是有点不解:“狼油能和牛油一样?”盘善:“管它一样不一样,是狼油就中,管用就中。”沙二哥想想也对,只要能打败二毛子的狗就中。沙二哥:“肉呢?”

盘善:“啥肉?”沙二哥:“狼肉啊。”盘善:“吃了。”沙二哥:“你咋吃了?”

盘善:“废话,乌德窜大轱辘远,我又冇明冇黑地熬狼油,吃点狼肉都不中?恁也太不人物了吧!”

沙二哥:“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在和二毛子斗狗之前,让高加索再吃几块狼肉,让它从里到外都是狼气,让二毛子的狗一照头就吓瑟。”

盘善:“早不说,早说我给你剩一口。”

沙二哥:“吃就吃了吧,有狼油就够了。等咱的狗挣了钱,买上两只羊羔,炖上一大锅,让恁这几条饿狼都吃翻肚!”狼油有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艾三在想,斗狗那一天,咋样才能让徐德到现场来,只要徐德来看斗狗,只要高加索赢下这场比赛,徐德肯定就会盯上高加索,只要徐德惦记上这条狗,就能钻进为他设计好的圈套。

艾三苦想了两天也冇想出天衣无缝的法子来。就在这个时候,保密局祥符站接到了南京方面的指示,让调查从苏联空运来的一批军用物资的消息是怎么被泄露给了共党。苏联与民国政府有外交关系,同时又在背地里支持共党,并与共党私下达成协议,不给民国政府以军事方面的援助。这批军用物资是悄悄空运来的,为了掩人耳目,冇直接空运到南京、武汉这些令人瞩目的地方,而是偷偷摸摸运到了祥符机场。如此机密的行动咋就被共党发觉了?南京怀疑是祥符机场出了问题,所以指示保密局祥符站调查此事。这个差事就落在了艾三头上,用艾三的话说———正瞌睡送来个枕头。

艾三来到祥符机场,敷衍了事儿地在机场转了一圈之后,直奔驻扎在机场内的特务营与徐德见面。

徐德冲艾三抱拳:“呦,艾学长,啥风把你老兄给吹来了?”

艾三:“看你说的,我就不兴来看看你老弟。”徐德:“咋着,来找我是公干还是私干?”艾三:“啥干也冇,和上次一样,路过。”徐德笑里藏着含蓄:“不会吧。”

艾三:“你也别问,不干你的事儿。我是奉命前来调查泄密的事儿。”

徐德:“泄密?泄啥密?”

艾三若无其事地:“你们特务营驻扎在这里时间不短了吧?”

徐德:“一年多了。咋?与俺特务营有关?”

艾三:“随便问问。”

徐德:“老兄,你来我这儿,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艾三面带微笑地说:“共党力夺中原,奔祥符而来,在这紧急关头,你老弟还是要看好你的门、管好你的人啊。”

徐德有点蒙顶,问道:“我的门咋了?我的人又咋了?请老兄明示。”

艾三:“中了,我得回 去喂狗了。前一阵子买了条狗,答应人家阴历初十在东华门分出个公母,要是赢了,能挣两根条子。”

徐德送走了艾三,心里泛起嘀咕,他清亮艾三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到飞机场来给自己下捻子,同时他也吃不准,自己的特务营到底有啥事儿犯到了保密局手里。尤其是艾三临走撂下的那句话,“要是赢了,能挣两根条子”,这明显是在暗示自己,为上次那事儿亏了两根条子而耿耿于怀。咋?为那两根条子他想拾掇我?转念一想,不可能,上次那事儿他有通共嫌疑。咋?趁机发牌?公报私仇?那他为啥还要敲明亮响地跑来点细自己?

徐德越想越不对头,随当给艾三打过去电话,他电话里约艾三喝酒,艾三拒绝了并说他最近太忙,公务之外的时间都用在训练他的狗身上,还说阴历初十在东华门已经下了两根条子当庄家,等斗完了狗再说。徐德明白艾三这是在推托,可艾三越是推托,徐德心里越隔意,猜不出艾三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但他心里有一点清亮,艾三这货的肚子里绝对没揣着好屁,不得不防。与其这样被动瞎猜,还不如主动出击去摸一下艾三的脉。想到这儿,徐德瞅了一眼月份牌,明个就是阴历初十。对,去东华门看斗狗,一来去赌一把;二来耗住艾三问出个究竟。

阴历初十到了。天阴。

尽管国共双方的战局热闹,祥符人依旧是按照自己的步伐生活着。正如艾三所料,东华门斗狗场这天确实热闹,社会各个阶层的闲散人士都拥到了斗狗场来一睹两只名犬的大战。

不管哪个行业,都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中,大多数是看热闹的主儿,众口一致在夸奖八妞手里牵着的高加索长得好看。

再瞅今个这条抹上了狼油的高加索,确实不一般,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听着人们的褒奖之词。

“这狗,比咱国的西藏犬还大一个量级,瞅瞅那尾巴,毛长盖屁股,再瞅瞅那身材,还有那前后腿,那姿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那可不,恁瞅它那双眼睛,不张嘴都吓人。”

“恁知啥,我给恁说吧,这号狗最厉害的还是嘴,逮着一口就不丢,逮准了地儿,一口就要命!”

不知谁吆喝了一声:“快瞅,二毛子的狗来了!”

众人的目光转到一个方向。只见二毛子牵着他的狗进场了,顿时又招来一片议论声。

“这狗也不孬啊。”

“当然不孬。瞅那个头,不亚于高加索。”

“恁不懂。这狗最厉害的是头大有力量,还有它的嘴和牙,下颚宽、厚、有力。瞅它的牙,又白、又大、严丝合缝。”

“你光说牙,你知这种狗有多少牙吗?”“多少牙?那谁知,反正比人的牙多。”

“人的牙也有多有少,你不知它有多少牙,你就是白脖儿①,我告诉你吧,这狗满口是四十二颗牙,白脖儿!”

“我白脖儿?我喂狗的时候,你还擦鼻儿玩尿泥哩!”“谁擦鼻儿玩尿泥?你说谁呀!”俩人说恼了,捋胳膊挽袖差点打起来,被众人拉开。寺门几个弟儿们一早就来到了斗狗场,除了艾三之外,其他几个人冇一个关心徐德今天是不是也来了。艾三在一片嘈杂声中留意着有没有徐德的身影,他瞅了瞅阴霾的天空,担心这种天气徐德会不来。而那几个弟儿们的关注点全在两条即将开打的狗身上。

尔瑟问身边的乌德:“你觉着咋样?”乌德:“压块头上看,半斤八两。”尔瑟又问沙二哥:“不会出叉劈吧?”沙二哥:“出啥叉劈?”

尔瑟:“我咋觉得二毛子的狗不是个瓤茬②,今个这一战很难说啊。”沙二哥:“冇事,咱有狼油。”寺门的弟儿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狼油上面。这时,宝三走到了寺门弟儿们跟前,话里有话地说:“趁着还冇开始比赛,掂量掂量,撤退还来得及。”

沙二哥冷眼瞅着宝三:“啥意思?”

宝三:“我是今个的裁判,我已经征求过对方的意见,对方的主家让我来问问,恁想采用啥样的规则。”

沙二哥:“我问你是啥意思?”

宝三:“意思就是,对方主家想采用‘掐死去球’的规则,恁要是不愿意,就再商量。我的意思是……”他附在沙二哥的耳边轻声说道,“恁还是撤吧,不中,恁这条狗我清亮,是个串儿。”

沙二哥斜了宝三一眼:“俺是庄家对吧?”

宝三点头:“对,恁是庄家。”沙二哥:“俺下了多少注?”宝三伸出两个指头:“两根条子。”

沙二哥:“竖起耳朵你给我听好,俺再加一根条子。”

宝三:“啥规则?”

沙二哥:“掐死去球!”

注:

①白脖儿:不懂、不在行。

②瓤茬:软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