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罪孽的,必收灾祸。
———节选自《旧约全书》
艾三万万没料到他妈和洪芳恁快就拐回 来了。几个弟儿们一阵手忙脚乱把两具尸体拖进了耳房,还冇来及处理地上的血迹,艾大大和洪芳已经进了院门。
艾三急忙迎出屋去:“妈,恁咋回来了?”
艾大大:“刚拉出西关外,车胎崩了,那个卖尻孙拉车的,把俺娘俩扔在路上,俺娘俩是地奔儿回来的。哎?你咋没去上办公?”
艾三:“哦,有点事儿,晚去会儿。”洪芳压艾三的脸上看出了一些反常,问道:“你的脸咋了?”艾三摸了摸:“冇事儿,上茅厕急,不小心撞在茅厕的门框上。”艾大大:“瞅瞅,冒失的啥,碍着不碍着?”
艾三:“不碍着。”
艾大大:“恁大的人了,走路都不知招呼。”
艾三:“洪芳,你先跟咱妈去沙家一趟吧,刚才老二他妈来找咱妈,好像有啥急事儿。”
艾大大:“啥急事儿?”
艾三:“我也不知,像是可急。”
艾大大:“让我回屋喝点水再去。”
艾三:“回头再喝吧,万一事儿急,别耽搁了。”洪芳:“再急,也得先喝口水啊。”艾三狠狠瞪了洪芳一眼:“喝啥喝,渴不死你!”
艾大大不愿意了,骂道:“卖尻孙,吃枪药了,有话就不能好好说。走,洪芳,咱先去沙家瞅瞅。老三啊,你这个卖尻孙,压洪芳进咱家这个门,你就冇好好说过话,真想扇你的嘴!”
洪芳搀着艾大大走了。
艾三长出一口气儿,反身回 屋,只见屋里藏着的几个弟儿们同样是长出一口气儿。
沙二哥埋怨道:“说啥瞎话不好,非得说俺妈,俩老太太一照头不就全露馅了!”
艾三:“顾不着恁些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赶紧吧,赶紧!”
在艾三的指挥下,几个弟儿们把大樟木箱里面的衣物腾空,先把块头大的肖排长塞了进去。
几个弟儿们瞅着徐德的尸体发愁,实在是找不着隐藏的地儿,一个个急得团团转。
情急之中,尔瑟把眼盯住了房梁,说道:“绑在大梁上咋样?”乌德:“中,我看中,恁家的房高,不注意不会往大梁上瞅。”艾三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儿,于是,找来绳子,搬来梯子,几个弟儿们七手八脚把徐德的尸体绑在了耳房的大梁上。接着又擦的擦,拖的拖,抹的抹,七手八脚把堂屋和耳房收拾干净。就在几个弟儿们正要撤离艾家的时候,洪芳搀着艾大大回来了,与几个弟儿们照上了头。
艾大大带着稀罕问道:“恁齐整,咋都窜俺家来了?”
沙二哥:“冇事儿,俺几个来遛一圈,问问三哥,共产党离祥符还有多远。”艾大大:“好歹共产党快来吧,恁瞅瞅米面涨得,冇样了!”说罢她冲着艾三骂道,“你个卖尻孙,瞎话篓子,连恁娘都缺,老二他妈啥时候找我了?为啥要说瞎话啊?”
艾三装迷瞪:“哎?噢,我想起来了,不是老二他妈,是乌德他妈。”
艾大大转向乌德:“乌德,恁妈来找我了?”乌德跟着装迷瞪:“我,我不知啊?可能吧?我不知……”艾大大指着乌德骂道:“卖尻孙,你就跟着恁三哥说瞎话吧,寺门跟儿恁这几个货,冇一个好东西,一群瞎话篓子,谁知在捣啥鬼,恁几个跟着恁三哥难学到好上……”
艾大大骂骂咧咧进屋去了,洪芳的眼睛却紧紧盯在艾三脸上。艾三:“瞅啥瞅,还不快去做饭,我饿了!”晌午饭洪芳做的是卤面,艾三匆匆吃罢就开会去了,临走前他对正在刷碗的洪芳嘱咐道:“前些时候,我在尚社头他老表那儿割了一张皮子,准备做双靴子。眼望儿尚社头他老表无常了,你去把那张皮子取回来。”
洪芳:“不会是又在说瞎话吧。”
艾三:“臭娘儿们,叫你弄啥你就弄啥!把取回的皮子送到马道街南头的南蛮子开的鞋行里。”
洪芳:“我睡会儿再去。”艾三:“要睡去东屋睡。”洪芳:“为啥?”
艾三:“冇瞅见西屋我正在收拾东西!共产党真的快来了,咱得提前做准备。”
艾三去开会了。在厨屋洗刷完的洪芳来到西耳房,她意外发现西耳房的门被锁上了,不由越发感到蹊跷,因为耳房是从来不上锁的。
洪芳几间屋四处翻找着,终于在一个放杂物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把耳房的备用钥匙。
洪芳把西耳房的门打开,四处看了个遍,除了堆放在床上的一大堆衣物并冇发现有啥异常。正当她准备离开西耳房的时候,忽然觉得有啥东西滴在了肩膀头上,她伸手摸了摸肩膀头,手指黏糊糊的,她瞅了瞅自己的手指,然后仰起脸往上一瞅,瞬间瘫软在地上。
再说艾三,压家里出来以后,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冇走出多远二番头回 到了家里。他走进西耳房一看,恰好看见洪芳瘫倒在地上,于是急忙上前又是拍脸蛋又是掐人中,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喷在洪芳的脸上,这才把洪芳给弄醒过来。
艾三冲着苏醒过来的洪芳,严厉无比地:“谁让你进这间屋的?找死啊你!”
浑身吓瑟的洪芳,两眼直勾勾瞅着艾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哇”的一口,晌午吃的卤面全部哕了出来。艾三扶起洪芳:“走!去北屋!”洪芳被艾三搀扶进了北屋,喝了两口艾三给她倒的开水后,慢慢缓过一点神儿来。
洪芳:“这个人是你杀的?”
艾三:“不是一个人,是俩,还有一个在箱子里!”洪芳浑身又一吓瑟:“你,你,你为啥要杀人?”艾三:“不关你的事儿,别问。”
洪芳:“杀人是要偿命的。”
艾三一把揪住洪芳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臭娘儿们,你给我听好,你要是敢把刚才看到的告诉俺妈,或是告诉别人,我一样也会把你给杀了!”
洪芳有气无力地:“我想知,你杀的人是谁?”
艾三根本不去回答洪芳,恶狠狠地接着说:“另外,我告诉你,你眼望儿的身份还是汉奸,是我把你从死牢里扒出来的,我随时可以把你送还给政府,你是汉奸,政府一准枪打你的头!”
洪芳:“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想知那个人是谁?”艾三:“告诉你是害你,记住,你永远是啥都不知!”洪芳:“在这梁上绑着,咋能不知……”
艾三:“千万别让俺妈知,今个晚上我就把死人弄走。”一番安排和交代之后,艾三赶去开会了。两个钟头后,艾三匆匆回 到寺门,把几个弟儿们召集 到了寺里的前院。
刚做过礼拜的寺里非常安静,除了鸟儿瞅不见一个人。几个弟儿们聚在了大殿前的台阶上。
艾三:“刚才俺站长召开紧急会议,据可靠情报,共党有一支部队可能是冲着咱祥符来的!”
乌德:“鼓楼上的喇叭不是说,河北面万无一失,黄河水大,共产党冇船就不可能过河吗?”
艾三:“听它瞎胡扯,冇船不会造船,共产党都是些上八仙,他们要想过河,谁也挡不住,游也要游过河来了。”
沙二哥:“说点有用的,共产党过不过河跟咱冇关系。”
艾三:“咱原计划今个晚上把那俩货拉到黄河堤上埋掉,眼望儿不中了,今个晚上一四三师的工兵营要去河堤上埋炸药。”
沙二哥:“埋炸药弄啥?”
艾三:“一旦共军真要从北边过河,就炸开大堤,把河北边的共军全淹死。”
盘善:“把柳园口再变成花园口?”
尔瑟斜了盘善一眼:“懂啥,柳园口永远也变不成花园口,河北面地势低,真要是炸了大堤,淹的是河北,咱祥符冇球事儿。”
艾三:“不管淹哪儿,这是国防部的命令,俺保密局要配合军方做好这个活儿。”
沙二哥:“也就是说,今个晚上大堤去不成了。”
艾三点头。
乌德:“那咱就等他们埋罢炸药咱再去。”
盘善:“去球吧,你不怕死我还怕呢,大堤上埋的尽是炸药,一挖坑再把炸药给挖炸了,冇淹着共军把咱给炸死了。”
沙二哥:“那就再找个地儿。”
艾三:“对,一定要找个牢稳地儿,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儿。”
几个弟儿们你一嘴我一嘴,选择了好多处都被艾三否定了。正在这时,尚社头朝他们走过来。
尚社头:“老三,恁的那条狗还斗不斗了?”艾三敷衍着:“斗啥,肚皮上的伤还冇好。”尚社头:“伤好了呢?”
八妞:“咋?你有狗要斗?”
尚社头:“我哪有好狗。拜四爷吸老海,欠了土街刘家大院的钱,刘家大院有条好狗,说是只要能把他们的狗斗败,欠的钱一风吹不说,还愿意赌三根条子。”
八妞差点蹦起来:“真的假的?”
尚社头:“真的。刚刚我碰见拜四爷,他正四处找恁呢。”八妞兴奋地:“咋样,高加索又要挣钱了,我去找拜四爷!”沙二哥眼一瞪:“安生!”八妞一瞅沙二哥的脸,乖乖坐了下来。
沙二哥瞅了一眼走开的尚社头,冲八妞低声骂道:“冇见过钱啊!正事儿办完了再说!”
一直坐着冇吭气的白凤山在琢磨着啥。
艾三:“凤山,你说说。”白凤山:“我想到一个地儿。”沙二哥:“哪儿?”
白凤山:“东华门斗狗场。”几个弟儿们的脸上似乎都带着费解。艾三:“为啥?”
白凤山:“咱就把两具尸体埋在斗狗场里。恁想想,谁能想到那个地儿会埋死人?恁可能会认为那个地儿人多,不错,那是个热闹地儿,但是那个地儿热闹的是狗,平常冇人去,斗狗的时候谁又能想到血糊淋落的两条狗下面还埋着两个人?”
艾三一拍大腿:“好地儿!”
当天夜里,几个弟儿们用架子车把两具尸体拉到了东华门斗狗场,在隔壁宝三喂养的百十条狗的狂吠声中,几个弟儿在斗狗场的中央挖坑把两具尸体给埋了。埋完之后又把地面恢复平展①。
艾三使脚一边踩着地面一边轻声感慨:“徐德老弟,不能怨哥哥,我要不下手,这会儿可能就是你在埋我……”
八妞也轻声对着地面说:“也不怨我,谁让你跟着恁营长一起来的,你要是不来,咋会让你跟恁营长陪葬,别管了,等下次我来斗狗的时候,一定给你烧炷香……”
共产党军队并不像传的那么邪乎,冇压黄河北面打过来。
转眼又到了阴历初十,拜四爷与土街刘家大院赌狗的事儿说妥了,三根条子不能不挣,寺门几个弟儿们牵着伤愈的高加索又来到了东华门斗狗场。
嗬,别说,刘家大院牵来的那条狗还真不孬,是一条纯种的西藏犬,据狗的主人介绍,这条狗曾经咬死过三只狼。
八妞摸着高加索的头说:“别听他们喷,它能咬死三只狼,你就能咬死一群狼。”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两条狗上场了。可大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当两条狗撒开之后,并没有咬成一团,而是一同用前爪子在地面上使劲挠着。群人纷纷猜测这两条狗互相怯气不敢掐了?还有人猜测是不是这两条狗身上都被抹上了啥东西?
寺门的几个弟儿们面面相觑,只有他们心里清亮,在埋那两具尸体的时候,白凤山把上次扒下来的狼皮随两具尸体一起埋了。
八妞埋怨道:“老白,都怨你。”
白凤山:“咋能怨我,要怨你去怨三哥。”艾三:“怨我啥,恁应该感激我才对。”白凤山:“为啥要感激你?”
艾三用嘴努了努那条西藏犬:“瞅着冇,这货是个童蛋子,头一次上阵,咱的高加索就是再贴,也不呛②是对手,它俩不打是好事儿,省了三根条子不说,咱的高加索还能保留个晚节。”
远处好像有雷声在滚动。
艾三仔细辨别了一下,说道:“不是打雷,是榴弹炮,共军打的。”
注:
①平展:平整。
②不呛:不能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