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的强暴,必将自己扫除。
———节选自《旧约全书》
日子是个好日子,生死却不由人。这天上午,东大寺门口送孝,尚社头的老表无常了,尚社头的老表是割皮子的,在祥符城割皮行当里名气很大。日本占领时期,皮革被列入军用品遭到控制,城里很多割皮行当都改了行,只有尚社头的老表不买老日的账,私下还做着皮革交易,日本人发现后拿他说事儿,差一点杀他的头,要不是日本商会担心枪毙他会引起祥符割皮子行当不跟日本商会合作,尚社头的老表早就不在了。正因为尚社头这位老表德高望重,所以他无常之后前来送孝的人特别多。
尔瑟在一片戴白色孝帽的人流中留意观察着,担心在这个时候来到寺门的徐德从自己视线中遗漏。真是越担心啥越来啥,徐德恰恰在尚社头老表起轿的时候来了,他跟随着送孝的人群压尔瑟的汤锅前经过,竟然被尔瑟给遗漏了。更让人意外的是,徐德并非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手下,这个手下看上去有小三十岁,膀大腰圆,身上还挎着盒子炮。
“咣,咣,咣……”徐德拍响了艾三家的院门。
艾三打开院门一看,心说坏事儿,因为他也冇想到来的不是一个人,这可咋办?
徐德:“老兄专门在家恭候,真是令我感动啊。”
艾三:“今个专门给俺站长请了假。这位是……”
徐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肖排长,我的换帖老弟,一身好玩意儿,打仨贴俩,是家不是家别想靠近他,我才把他调到我身边来,共匪徐向前部在信阳突围的时候,俺这个老弟打死了好几个徐向前身边的警卫,还差一点活捉了徐向前。”
艾三一瞅这货的身板,不由心里一咯噔。肖排长给艾三打了个立正:“艾中校好!”艾三与肖排长握手时,暗自吃了一惊,乖乖,这货的手恁有力,像钳子一样。
艾三一边把二位引进堂屋,一边在想,今个麻烦,估计是做不成活儿了。
徐德在堂屋的条几旁坐下便说:“老兄,别倒茶了,咱赶紧把要办的事儿办了,我还得赶紧回去,刚才接到紧急通知,吃罢午饭俺要开拔。”
艾三:“开拔?去哪儿?”徐德:“咋?你还不知?”艾三:“不知。”
徐德:“可能是西边吃紧,机场要关闭,俺特务营要离开祥符,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命令在开拔前十分钟上面才传达。看这形势,并不像中央社说的那样啊。”
这时,艾三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艾三摘起话筒:“喂,是我……是……是……”他搁下话筒说道,“还真让你说着了,俺站长通知下午一点钟开紧急会议。”
徐德:“快吧,赶紧把狗给牵来,条子我给你带来了。”
艾三:“恁要开拔,还能带狗?”
徐德:“狗当然要带,真要和共军打起来,一条狗能抵上俩仨士兵。”艾三:“我看还是算了吧,时局不稳,还不定咋着,狗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徐德顿时不悦:“咋?你老兄想赖账?”
艾三:“说哪里话,我这不是为你考虑嘛。”
徐德:“别为我考虑,我就是把狗牵回 去杀吃,也与你无关!”说罢从衣服兜里掏出金条搁在了桌子上。
艾三:“那好吧,恁等会儿,我去老二那儿牵狗去。”
艾三急忙出门去找沙二哥,他心里在想,幸亏老二冇来,来了还不好办呢。
艾三匆忙来到了沙家,瞅见沙二哥正在院子里喂狗。艾三:“咋弄的,人都来到了,你咋还在这儿?”沙二哥惊讶地:“来到了?人在哪儿呢?”
艾三:“在俺家。”
沙二哥埋怨道:“尔瑟这货,就弄不成个事儿,走,去恁家!”
艾三:“先别急着走,情况有变。”
沙二哥:“咋了?”
艾三:“来的不是一个人,那个卖尻孙还领了个手下,长得可膀材①,比你的个头还猛。”
沙二哥:“管他个丈人,撂翻再说。”
艾三:“那货你未必能撂翻,一旦失手就毁。”
沙二哥:“那你说,咋着。”
艾三:“我拿不准主意。让他把狗牵走吧,过了这个村冇那个店,不让他牵走吧,可他带着条子来了……”
沙二哥也跟着犹豫起来:“俩人,咱只准备了一个麻袋,也不好办。”
艾三:“我担心的不是麻袋,我是担心动起手来会有意外,他俩都带着枪呢。”
沙二哥:“要不,咱一帮人都去,一虎群拿。”艾三:“不中,一帮人都去俺家动静自然会大。”沙二哥点了点头,觉得艾三说得在理儿,说:“不中就算了吧,放他们一条活路。”
艾三仔细想了想,咬着牙说:“不能算。”
沙二哥:“那你说。”
艾三:“老二,就咱俩,你有这个胆冇?”
沙二哥一声高腔:“你说个样!”
艾三:“小点声。”
沙二哥压低嗓门:“关键是看你,只要你决定干,咱眼望儿就去恁家。”
艾三:“我是这样想的,放弃这次机会以后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万一共产党取代不了国民党,这个货对咱就是最大的威胁,还是应该快刀斩乱麻。”
沙二哥:“别说恁多,我听你的。”
艾三:“那好。照头以后,见机行事,你对付他带来的那个排长,我对付那个卖尻孙。”
沙二哥怀疑地:“你中不中啊?”
艾三从腰里拔出勃朗宁手枪,拉开枪机:“先下手为强,不中我就先开枪!”
沙二哥用手摁住艾三的手:“能不使枪就别使枪,枪一响动静更大。”
艾三:“我不傻,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使的。”
沙二哥:“牵狗不牵?”
艾三:“不能牵,一打起来狗一定会叫,他要问为啥不牵狗,你就说,凤山正在给狗换药。”沙二哥用手扎了扎腰间的板带:“走吧。”艾三再次嘱咐:“记住,下手一定要快!”
徐德在艾三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劲瞅自己的手表。
肖排长问:“他们是不是不算了?”
徐德:“有这种可能。姓艾的不是啥好家什,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我怀疑这位战干团的学长背后在做我的活儿。”
肖排长:“做你啥活儿?”
徐德:“我试探过,他不说,后来我压机场地勤那儿打听到,保密局怀疑机场内有人给共军通风报信,姓艾的负责调查此事。前一段时间因为那个逃跑的共党嫌疑,姓艾的和我有点过节儿。”
肖排长:“明白了,你担心姓艾的公报私仇。”
徐德点了点头。
肖排长:“多简单的事儿,告他一状不就完了嘛。”
徐德:“不到时候。等我把狗弄到手里,弄清他是不是真要报复我之后,再告也不迟。”
肖排长:“他要是反咬一口呢?”
徐德一笑:“放心吧,告他的材料我都已经写好了,只是我不想做赔本的买卖。三根条子买一条狗?哼,那是三间大瓦房的价钱,祥符话说,不认字你摸摸腰牌,我徐某人啥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肖排长:“他要是反悔,不卖咱狗咋办?”
徐德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口袋,胸有成竹地:“我不会等他恶人先告状,这不,揭发共党的材料就在这儿装着呢,不卖狗,我回 去就把这材料递上去。”
肖排长听见门外有响声,拉了徐德一把。沙二哥跟着艾三走进了堂屋。徐德朝俩人的身后瞅了瞅,问道:“狗呢?”
艾三:“老白正给狗换药呢,肚子上缭了几十针,每天都得抹老君堂给配的药。”
徐德:“那走,咱去老白那儿。”
艾三:“别急,先坐会儿,喝口茶,老白马上就把狗牵过来,停不几分钟,坐,先坐。”他给沙二哥递了个眼色,“老二,门后挂着的布包里有包今年的新茶,让徐营长他们尝尝。”
徐德:“别忙了,不喝,我那儿有的是茶,俺这个老弟压信阳带来的毛尖,改天我派人给你送来二斤。”
艾三:“恁不是要开拔了嘛,喝杯我的茶,就算是给你老弟饯行了!”
“饯行了”三个字是事先约好的暗号。此刻的沙二哥已经把那根得手的白蜡杆握在了手里,当艾三“饯行了”三个字一出口,手握白蜡杆的沙二哥猛一转身,抬手一杆朝肖排长夯去,与此同时,手里抓着瓷茶壶的艾三甩手将瓷茶壶砸向徐德。或许是俩人都过于紧张,白蜡杆和瓷茶壶都没有砸在致命的部位,沙二哥的白蜡杆夯在了肖排长的肩膀头上,艾三本想用瓷茶壶去砸徐德的后脑勺,却没想到,徐德听到白蜡杆呼啸的声音之后瞬间扭头,那瓷茶壶正砸在了徐德的面门上。
艾三跟沙二哥一瞅都冇能置对方于死地,便饿虎扑食一般扑上去与徐德和肖排长扭成了一团,堂屋里顿时展开了一场生死大战。虽说徐德和肖排长都受了伤,但面临生死都在做最后的挣扎。
肖排长的肩膀头已经被白蜡杆夯断了,用一只手顽强地与沙二哥拼命,他俩都是练过玩意儿的人,尽管肖排长受了伤,但他冇受伤的那只胳膊依然具有战斗力,阻挡着沙二哥铺天盖地的重拳的同时,一直伸手要去摸腰里的枪,沙二哥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在一拳拳往下砸的同时也在竭力阻止对方。
满脸鲜血直流的徐德深知性命攸关,一边高声大骂一边垂死抵抗。
徐德:“艾三,你这条狼,快来人啊!艾三是共党!他要杀人灭口!快来人啊!”
徐德是脸上受了伤,四肢还是比艾三有劲,两人滚做一团扭打了一会儿之后,艾三的体力有所不支,反而让徐德占了上风。
沙二哥一边打着肖排长一边指导着艾三:“别让他摸枪,捞住他的手,别让他去摸枪……”
在沙二哥的重拳之下,肖排长坚持不住了,在疼痛中喊叫着:“别打了,狗不要了,我投降,别再打了……”
徐德一边叫喊一边仍在垂死挣扎:“艾三,要钱我给你,黑吃我认,中不中……”
此刻的艾三累得气短说不出话来,就在徐德极力想说服他妥协的时候,被动的艾三不知咋就掏出了自己的手枪,徐德想去抓艾三的手枪已经来不及了,枪口顶住了他的小腹。
“砰!”随着一声枪响,徐德一头栽倒。已经开始求饶的肖排长见此情景,顿时停止了所有反抗,吓傻了。艾三喘着粗气对沙二哥说:“掐,掐死他,老二,快,快掐死他……”肖排长:“投降,我投降,别,别杀我……”艾三见沙二哥下不去手,就举枪对准了肖排长,却被沙二哥一把将枪夺了过去。
沙二哥:“拉倒,不反抗,就别杀他。”
正在这时,八妞、白凤山、尔瑟、乌德几个弟儿们一起拥进了堂屋,见躺在血泊里的徐德,都有点不知所措。
艾三:“外面情况咋样?”
几个弟儿们都在瞅着躺在地上的徐德。
艾三:“我在问外面的情况咋样?”
尔瑟:“冇,冇事儿,盘善守着门呢。”艾三伸手摸了摸徐德的脉搏:“死罢了。”肖排长一听徐德已经死了,扑倒在地,给艾三磕头:“不碍我的事儿,我是跟班,别杀我,求求你,饶了我……”艾三用手揉着被打肿的脸:“饶了你?谁饶我?”肖排长转身扑到徐德的尸体跟前,从徐德的衣服兜里摸出了一个信封:“给,这是徐营长写的材料,不碍我的事儿,恁把我放了吧……”
艾三接过信封打开瞅罢,骂道:“狗撵兔差一步,再晚一点我就被你个卖尻孙给收拾了。”
肖排长:“是徐营长要买你的狗,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放我走吧,俺老家是陕西的,我回陕西,保证不坏你们的事儿……”
沙二哥:“三哥,放他走吧。”艾三瞪了沙二哥一眼:“你以为这是做游戏。”沙二哥:“我知。可他是误撞进来的,咱不能……”
“老二你去一边!”艾三一把拨开沙二哥,冲着八妞:“八妞,看你的了!”
还没等艾三话音落地,八妞一白蜡杆夯在了肖排长的头上,那肖排长哼唧都没哼唧一声就挺倒在徐德的尸体旁边。
乌德吓瑟着声音:“咱,咱,咱可是杀人了……”
艾三:“今个杀的就是人!咋?嬎软蛋了?”
白凤山:“啥也别说了,赶紧,把尸首先藏起来,天黑往外拉。”正当几个弟儿们商量着咋藏尸体的时候,盘善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盘善:“不好了,大大和洪芳回来了!”
注:
①膀材:魁梧、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