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节选自《四书五经》
封先生跟沙二哥又凑到一起,商量咋样才能骗过封德勇将报纸顺利运出祥符城。
封先生:“你看就这中不中,农历初二是小满会,我听德勇说,今年的小满会对政府十分重要,他要去小满会上帮助乡里组织农具和物资,一定很忙,咱就在小满会的头一天下手,中不?”
沙二哥:“小满会在哪儿开?”
封先生:“演武厅。”
沙二哥:“确定吗?”
封先生:“德勇亲口说的,他还说让洪芳带我去逛逛。”
沙二哥:“小婉跟盘善呢?”
封先生:“他俩冇事儿,盘善每天一早雷打不动要去扫街拉羊蹄儿,咋着也得到下午回来,小婉要照护摊儿,根本不会回家。”
沙二哥:“你去不了小满会,洪芳咋办?”
封先生:“想法儿把洪芳支应开就是。”
沙二哥思索片刻,说:“要不这样,保险起见,小满会那天你还是跟洪芳去,你把家里钥匙给我撇下,等我这边装好车后,咱们约定个地点碰头,来个金蝉脱壳。”
封先生:“我看这个法儿中。”
沙二哥:“那咱就这么说定。不过还有一点你得注意,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千万不能露出破绽,一旦被德勇察觉,那就彻底去球。”
封先生:“我明白,会小心的。”就这样,俩人说定,各自分头准备各自的去了。正往家走的封先生,迎头碰见封德勇压院门走出来。封德勇:“爸,你去哪儿?”
封先生:“你咋冇去上班?”封德勇:“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嘛。”封先生:“找我弄啥?”
封德勇:“还是那事儿。”
封先生:“啥事儿?”
封德勇:“崔市长刚才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他要搞一个报纸捐赠仪式,省长还要来参加。爸,事情弄大了,这一炮要是打响,对我和咱这个家都有好处。”
封先生:“对你有好处,跟咱这个家冇啥关系。”
封德勇:“咋冇关系,你就打算让小婉跟着盘善卖一辈子羊蹄儿啊?”封先生:“咋?听你的话音儿,我把报纸捐了,恁妹就能当区长了?”封德勇:“爸,目光要放远一点,只要咱把报纸捐给政府,我保证让俺妹进图书馆上班,还有盘善,也别起早贪黑卖羊蹄儿了,我给他安排个体面一点的工作。”
封先生:“盘善不卖羊蹄弄啥,去寺里当阿訇怪体面,他有这个材料吗?”
封德勇:“爸,你可不要有抵触情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等我换了新岗位,咱家就压寺门搬走。”
封先生:“搬走?搬哪儿?”
封德勇小声说道:“告诉你个消息,咱祥符马上就不再是省城了,省政府要挪到郑州。”
封先生:“不可能吧?”
封德勇:“啥不可能,文件我都看罢了,中央已经同意罢了。”
封先生:“怎么说,你要去郑州上班?”
封德勇:“能不能去省里工作,就取决于咱家这些报纸了。崔市长刚才还对我说,这两天先到咱家来欣赏一下咱的报纸,他想查阅一下民国时期的河南官报,说是上面登过一篇 樊粹庭先生写河南戏剧的文 章,里头还提到咱文 工团的团长。”
封先生:“别,你先别让他来,等我把报纸规整一下再说。”
封德勇:“咱家报纸不都规整得好好的吗。”
封先生:“要捐献还不得重新规整一下,急啥,等我规整好,拉到图书馆,他随便查阅,不比来咱家强。”
封德勇顿时喜上眉梢:“爸,你终于想开了?”
封先生:“不想开有啥法儿,郑州你要是去不成,恁爹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吗?”
封德勇向父亲挑起大拇指:“高瞻远瞩、文 人风范、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中,还是俺爹中!”
封先生:“该弄啥弄啥去吧,眼望儿我就去规整报纸。”封德勇:“规整好了我派汽车来拉!”封先生瞅着身心愉悦的儿子走了,冲着儿子的身影说道:“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封先生心里清亮,得赶快行动,不过这倒好,不必背背藏藏,可以敲明亮响在家规整报纸了。
回到家里的封先生立即开始了行动,他让洪芳搭手,把所有的报纸统统严丝合缝地打包,还去街上买来雨布包裹在打好包的报纸外头。
洪芳一边打着包一边问:“不就是拉到二曾祠吗,用不着费这个劲。”封先生:“让你咋干你咋干,哪恁多话。”洪芳不敢多问了,自从进了封家门之后,她对封先生有了些了解,别看这老头平时冇啥脾气,生性也是一头犟驴,他认定的事儿,谁也别想改变。但这一次挺让人奇怪,这老头就这么轻而易举投降了,把耗尽毕生心血收藏的报纸全部捐了出去。封先生这种突然间的转变确实让全家都感到了意外。
意外归意外,谁也冇多想,尤其是谁也想不到封先生会有 第三次逃跑的计划。
报纸规整齐了,小满会也到跟儿了。
祥符的小满会很有历史,民国初年到眼望儿就冇断过,即便是打仗和自然灾害,只要乡里的地不闲着,小满会就不会断。一般来说,小满会多和农村的庙会、绠会、骡马会密切关联,多是农民自发组织的,民国年间的小满会规模不大,祥符解放以后,在人民政府的主持下,小满会的规模才逐步扩大,成了城乡物资交流的一种重要形式和渠道。
小满会的头一天,天气有点热。
早起,封先生照例要去尔瑟那儿喝汤,当他正准备跨出院门的时候,在院子里弯腰刷牙的封德勇满嘴牙粉沫叫住了他。
封德勇:“爸,你去哪儿啊?”
封先生:“喝汤啊。”
封德勇:“喝汤你掂个包弄啥?”
封先生一丝慌乱:“冇,冇事儿,一会儿不是要去小满会吗。”
封德勇:“包里鼓鼓囊囊装的啥?”
封先生:“冇,冇啥。”封德勇:“报纸啥时候拉?”封先生:“明个吧。”封德勇:“今个下午吧。”封先生:“为啥?”
封德勇:“今个下午区里的车得空。”封先生:“知了,那就下午吧。”封先生急忙来到尔瑟的汤锅前,沙二哥已经坐在那儿了。沙二哥:“咋了,脸木呆着。”
封先生低声说道:“今个上午必须走。”
沙二哥:“这不都安排好了吗,咋了,被恁儿发现了?”
封先生摇了摇头。
沙二哥:“别那么紧张,只要不被发现,出了祥符城,一路上唱着豫剧也冇事儿。”
封先生:“赶紧吧,赶紧吧,德勇安排区里的车下午就来拉报纸。”
沙二哥:“我当上午来拉呢,这不还早着了吗,别慌,喝罢汤咱就行动,八妞已经去傅家叫车,要不一会儿就到。”
封先生:“车冇事儿吧?”
沙二哥:“我让傅掌柜又拾掇了一遍,所有零件都上了一遍油,放心吧,出了叉劈我推也把它推到宁夏。”
封先生:“大意不得啊。”他把手里的麻布包塞到沙二哥手里。
沙二哥:“这是啥?”
封先生:“我这一走,猴年马月,咱爷俩朋友一场不容易,你帮了我恁多忙,这是一点心意,你拿着。”
沙二哥使手摸了摸麻布包,用眼楞着封先生:“太少了。”
封先生:“我知,这不是一点心意嘛。”
沙二哥:“你想找谁帮忙找谁帮忙,这活儿我不干了!”沙二哥把麻布包塞回封先生的手里起身要走,被封先生一把捞住。封先生:“老二,你咋这个劲儿。”
沙二哥:“我啥劲儿?你这不是腌臜人吗!”
封先生:“小点声,小点声中不中。”
沙二哥放低了声音:“我知你的心事儿,那也得看人不是,恁封家在寺门也住了几辈人,虽说不是穆斯林,俺和你外气过冇?你给我弄这事儿,不是扇我脸吗。”
封先生:“那我的心情你也得照顾照顾不是。”
沙二哥:“不照顾!你这是弄啥,好像俺见钱眼开似的?”
封先生:“两回事儿,老二你听我给你解释。”
沙二哥:“别解释,把你的钱带路上用,你要是不听我的,咱俩的交情去球。”
封先生:“中,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中了吧。”沙二哥:“瞅瞅,几点了?”封先生掏出怀表瞅了瞅:“七点露头了。”
沙二哥:“记住,十一点之前你一定要赶到小西南门,八妞押着车在那儿等你。”
封先生:“知了。”
沙二哥:“把恁家钥匙给我。”
封先生把钥匙塞给沙二哥:“报纸我已经全搬到院子里了,进院子就能搬。”
沙二哥:“知了。”
封先生:“真主保佑吧。”
沙二哥大声吆喝道:“尔瑟,卖尻孙,咋还不给俺盛汤啊!”
喝罢汤,沙二哥先走了一步,他约摸这会儿八妞和杂牌车已经到了寺门的北口,冇猜错的话这会儿正跟司机在大茶馆里喝茶呢。
拾掇朗利的洪芳压家里出来后,来到尔瑟的汤锅前叫上了封先生,一同去往演武厅的小满会。
封先生在东大寺的门口停住了脚,瞅着东大寺眼里流露出一丝惆怅。
洪芳:“你咋了,爸?”封先生:“冇咋。”洪芳:“那赶紧走吧。”封先生:“走,走……”
快走出南口的封先生禁不住再次扭脸瞅了一眼东大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