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是普鲁士的“帝国教授”。(应该是属于十分罕见的“一级教授”吧!)这位辩证法大师有个很著名的提法:“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这个说法很唬人,唬到立刻让人shut—up的地步。其言外之意是:合理的才存在,不存在的就是不合理——您说的那些牢骚和幻想既然有悖于当下的“存在”,因而也就有悖于“理”。这,真是通杀的杀手锏,也是他被帝国青睐上的真谛吧。于是人们纷纷免开尊口,以免被扣上冲撞“合理性”的屎盆子。
但我们现在幸好有了一种叫做“文化研究”的东西,偏偏要研究存在的合理性的how、why and what问题,也就是说,将虚假的普遍性问题还原为实际的社会文化具体问题。于是文学概论课的合理性也只能说是一定的社会政治关系下的历史性阶段性产物,显然不具备普遍性。(有哪个国外学者认真对待我们的文学概论?)但这不能往细了说。
OK,本着“奥特曼”的志向——出于对大学人文教学认真负责的精神——只限于屠杀文学概论这只缺德的小怪兽……再多的咱就不说了。
“文学概论”课程“十三耻、十五荣”
凡事都要有个规矩。
我作为第三次任课“文学概论”的教师,从这回起,第一节课我就要把这个“十三耻、十五荣”条例颁发下去,立下规矩。
拜此者,不必拜“学霸”不必拜“春哥”,必得高分。不拜者,后果自负。
四个学期的教学记录皆如此,铁证如山。
我深知,文学概论课程“十三耻、十五荣”条例的推行,对那些高考过后心有余悸的大一新生来说,内心阻力可想而知。小小年纪,或许已经怀疑这是“引蛇出洞”的“阳谋”或“能力培养”的官样文章,在考验“脑筋急转弯”。所以要组织往届学生的自愿驻课宣讲团,现身说法,祛除阳谋,弘扬正气。
十三耻部分:
一、以背诵力强大为耻。
不是说“可以有”,而是说彻底应该“木有”。如同此课去年一同学所言:“书中的理论是前人总结出来的,我们背一遍其实什么也没留下。但是只要我们以质疑的心态去分析每一句话,最终会有我们的思考框架。”——注意,这是该同学写在期末试卷里的,我很认同。
二、以苦大仇深皱着眉头的受虐式学习心态为耻。
这是病,得治。
三、以不加思考为耻。
课上所有的话,都不是定论,而是为了引发进一步的思考。如同去年同学所言:“老师投出石子,我们观察涟漪”。
四、以高中语文和“文综”模式为耻。
不解释。
五、以揣摩正确答案为耻。
逢此必斩。因为学界研究几十年,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譬若两个得高分的同学,答题观点可能截然相反,然而皆得高分。原因在于,自己的思路是深刻的,表述是有效的。每个人的观点是这个人的私有财产,考试即临潼赛宝,把自己的私有收获展示出来。教师心无定见成见,必细细鉴赏各自佳处。
六、以期待结论定论为耻。
完全没有结论定论。
七、以划重点为耻。
八、以开学三个月后变得羞涩沉默为耻。
沉默代表放弃,羞涩代表自闭。
九、以复习为耻。
此课杜绝复习,但必须阶段性地自我回顾、思考。
十、以膜拜课本为耻。
课本问题多多,仅供参考,提供问题意识而不是结论。
十一、以搞定“真理”的“内核”为耻。
这课不干这个。真理若已经搞定,则所有学科都没有继续研究下去的必要了。这是一门训练思考途径和讨论各种途径的得失的课。最终是一门为了能更好地解读文学而提供的“工具”课。
十二、以自闭为耻。
据教师经验,凡在此课上及课外多与教师交流探讨者,皆为人才。而且,不是说他们先是人才然后才交流,而是因为交流探讨本身,让他们成为人才,并在考试中脱颖而出。
十三、以逃课、迟到为耻。
虽然我从不点名,但鄙视逃课和迟到。我保证你来听课最终会证明是物超所值的,而不是像有些同学,结课以后后悔觉得亏了。以往同学的前车之鉴,铁证如山,请勿重蹈覆辙。
十五荣部分:
以上十三耻的反面为十三荣。另:
十四、以联系自己的文学经验,积极调用自己的文学经验为荣。
不管是阅读还是写作实践,都对学习文学理论极为有用。
十五、以好奇心、探求欲为荣。
我从不点名记考勤,因为那是没有用的。“你的好奇心求知欲有多大,收获就可能有多大。”——这是去年同学的见证。
考试模式:
闭卷。因为开卷的话,会让独立思考的分数发挥不出来,埋没了该得好成绩的同学。
但题目皆为开放式,往往是针对一段引文,来让同学表达自己的见解。
这些题目,故意留出了表达不同立场和观点的表述空间。
而且是自主选择答其中一部分题,比如要求六选四。观点、立场、角度不限,重在展示反思能力和深度,从而达到考察课程学习的目的。要尽量做到论述周全、思路清晰、语言平实;避免生搬硬套和主观宣泄、意气用事。
这是送给同学的阶段性检阅自己学习成果的礼物。比如去年的同学见证道:“一场考试下来,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当看到满满的属于自己的想法、思绪跃然纸上时,那何尝不是一种自豪感。”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理论空炮和改革高调害人;而不去调查不去扩展经验,同样害人。
下面是此次期末整理的“原生态”反馈增补,反应了教学实况,和学生的心路历程:
这学期期末,依旧看了书,却和上学期“虔诚”的心态不大一样了。书上净是些“文学应该×××”,“文学是×××样子”一类的东西(当然其实有些我也觉得有道理),看着总有种“扯淡”的感觉,所以也没好好看,今天答题答得也跟书没太大关系。(其实我觉得这张卷子上的一些引文更实在。)
这注定不是一门轻松的课,却做到了愉快。
是结束吗?也许,才刚刚开始。
一年以来的文学概论课程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它与其他科目有很大的不同,与其他的专业课相比,不同之处就更加明显。
记得第一节文概课,老师一句经典的话语。他说,他很想让我们做一件事,把课本扔在地上,然后每个人踏上一脚。这足以证明老师一如既往的观点:文概课不应放在大一来学。
翻翻课本,其枯燥的程度的确让我没有丝毫的兴趣,从头到尾……足以让我怀疑文概课设置的目的。然而,一学期下来,两学期下来,一年下来,我却发现文概课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种全新的形式。我最害怕的那些会禁锢我的东西依旧躺在书里,并没有在课堂上出现。相反的,抛开课本的每一次自我思考的过程也让我很享受,很沉醉。对于某些问题,我想得不深。同学的发言,老师的观点,大家一起探讨,都让我收益良多。我才发现,原来我享受的,是一步一步打开思路的过程。我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思想在进化。更让我欣慰的是,它的考试方式,依旧允许我们抛开课本,谈自己的想法。一场考试下来,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当看到满满的属于自己的想法、思绪跃然纸上时,那何尝不是一种自豪感。
……它用一种轻松自由的方式告诉我,关于乐趣,我还有资格去追求。
我们的思想,不应是非得按某种规格生产出来才能算合格产品,也不应该被某些标准、模式所局限。这是文概课给我最大的思考:思考我的思考。
先说课堂方面。这学期比上学期生动不少。既有对作品的细读,如《革命时期的爱情》、《凤阳士人》等,又有多媒体的教学,如美国六七十年代的民谣视频。最让我获益匪浅的是郑怡人师姐的展示与交流。她让我清楚明确地看到一个中文系学生可能达到的水平和道路,也让我对细读、解读有了更具体的了解。虽然我们师生之间的交流很轻松,但同为学生的师姐和我们的隔阂更小,她的所言所想我们更易接受。有条件的话,希望能通过老师与更多优秀的师兄师姐交流。
再说说自己这一年来接触文学理论的感受。
第一,首先感谢老师没全按照课本上课,而是自己用通俗的语言来引发我们的思考。如果真按课本来上课,估计我会在某些艰难晦涩的章节败下阵来,少了许多对文学文艺的喜爱。但若授课主线能更清晰就好了。
第二,这一年的学习让我明白了文学理论并非全是高深专业的学术词语,它并非多么高级神圣。文学理论应该是能让热爱文学的人更了解文学,提高我们的阅读体验的。
第三,这一年的学习使我对文学有了比以往更多的了解,也知道了细读、解读这种分析文学作品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我明白了不应盲信权威。他们的解读也只是他们的看法而已。
老师,谢谢您!
文概课的确算是到现在为止所学课程里比较奇特的一门课。老师的教学方法十分特别,改变了教育的“灌输”方式,不是通过教学,把老师的、课本的话安装给学生,许多问题没有定论,没有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而是通过一个问题引出下一个问题,不断地问,让我们看很多东西,想还有什么是看不到的,让我们保持好奇,拥有持续的探究欲。而且文学理论课好像同时也是“反文学理论课”,我们不是通过对理论知识的学习,认识文学,而是对理论的质疑、思考,去发现文学。记得老师说过,自己也能从同学们的回答中受到启发。
印象最深的是讲到读者认知时,书上说普通读者没有专业读者思考全面有深度。而老师在PPT上打出“专家的嘴脸ugly”。这真正让我认知反驳思考的重要,让我一改上学期的答题思路。
我想说,别把文概太当文概。
曾经我还会看书预习文概,再去听课——但这样的事情仅持续了两周。也就是说只有两次。摧毁我这项举动的原因是这样的:我预习的时候,对照着书,画重点;然后来到课堂上,竟有走错时空的错乱感——这不是在讲同一节课吧。事实上我彼时想的是:这不是在上文概吧?
看着教科书会发现文概是一个样子:文艺学从哪儿来,划分多少个范畴;文学是怎么怎么发生的,马克思是这么说的……但是在课上,文概不是这样子的,它是很多人说了很多个观点,然后自己糅合糅合,或批判地思考思考,沉淀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观点。最后哪种最正确?放在不一样的语境中又大不相同。便只觉得,那两节预习过的课,在迷惘与纠结(彼时想“书上都不是这么说的那我考试听谁的我写啥啊?”)中告诉自己:别把文概太当文概了。前一个文概,指“文学概论”这一课程,后一个,指那本厚实的《文学概论》课本。
我觉得一些问题的提出和讨论是我从未想过的。我相信若不在课上听到,也是无论我阅读多少书籍也无法接触到的。这也是我在课堂上思维被点拨被启发后,难以表达的愉悦。
就如同去上文概课的心情。不用争分夺分,不用争先恐后,甚至不用课本和笔记本,只需一支笔和一张纸,以及一个能够专注的脑袋即可。江湖中人曾道“一箫一剑走江湖”,我之于文概课的心态大抵也是如此吧。
十分遗憾的一点是没有好好把握发言与交流的机会。上学期还有过几次发言,这学期几乎没有。有些问题自己在心中思考过就算了,没有表达出来,因而没有实现额外的、后续的能量。表达看法的一个作用是与别人交流,发现不同看法,或者其他更深入的看法,从而获得启发。另一个作用是与自己交流。我曾试过在自我表达时说出了令自己惊讶的答案,感觉表达过程比单纯的思考过程更能挖掘自我,发现一些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思想和认识。文概课上与老师交流太少是一个遗憾,以前认为思考过就达到目的了,现在发现少了进一步学习的机会。也许可以在其他课程中注意,并且延续文概中收获的学习和思考方法。
不得不承认,我轻视了文学概论。我一直把文学概论课当成是一副枷锁,是为了“洗脑”,为了同化我们的个性。就是带着这样敌视的态度,学了大半年有余。前几天,不知为何,当我静下心来听课学习的时候,才恍然:这是一门极深的学问!我一直都在意气用事。这门课程,凝结了不知多少优秀前辈的心血,逐字逐句地想,每一句深奥的长句后都带着一个大得不可想象的论题。我逐渐对自己之前的愚昧无知感到恐惧、后怕。
现在,课程结束了,我才明白这一年,我错过了多少学问、哲理,错过了多少与前辈交流的机会。就算我辛苦自学,哪里能像认真吸收老师上课所说的那么有效呢?这里想对老师说声对不起,无知的我对您有所不屑。现在想起来,在课上一句言也没发过,不免有些可惜。我的无知不知让我错过了多少珍贵的东西。如果允许,我会选择再上一次您的课,旁听也好。
为自己这大半年对文学概论的忽视后悔莫及。我亵渎了老师的才能、内涵,也亵渎了文学界的前辈。可惜了这段时光。真的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后悔。
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老师再见。我会永远记住多才的您,以及您脸上那灿烂的笑。若再相见,我必定会大声呼喊您的名字。当然,也许您并不记得我。
被破麦克风毁掉的大学课堂
教室太大,视听设备俱全,人数众多。说实在的,一个牧师见到中国的大学的教室,会眼前一亮的。但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
通常情况是这样的:
教师自顾自地插入U盘,并按下一个红按钮,长舒一口气。于是在屏幕平稳降下来的同时,在讲台与第一排座位之间,也徐徐降下一张精美的高压铁丝电网,和远红外线立体交叉防护网。然后,教师拽出一个连线的破麦,“喂喂”了一下,又干咳了一声,“后面能听见吗?3D眼镜和呕吐袋安装在座椅右侧,请自取”。于是所有的人就戴上3D眼镜,开始眯起眼睛评估PPT画面的技巧优劣,如同卢浮宫的艺术鉴赏家。
于是,教师的角色认同,就妙语连珠地不可避免地错乱了,沦为艺术人生的蹩脚主持人,或“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阿Q。色香味俱全的视听盛宴此伏彼起在教学楼,如同都在上演大片,如同AMC或UME的分隔式影院。这厢在上演好莱坞式的人文煽情,那厢在执行沃顿商学院式英语营销的伪煽情……
Despite all of this,教师无法走过去,因为那根电线设定的教师活动半径,如同我们的航母一样,是有限的。而且除了第一、二排有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无畏高压电网烤炙的同学,后排的同学选择了合理的安全距离,位于冥王星与半人马座之间。
所以无法像拿撒勒的耶稣那样,走到教室的纵深,和人的内心,也无法对西门彼得挥挥手说:“follow me”。
建筑空间和技术设备所泄露出来的实际状况,比任何字面上的口号理念都要准确得多,就如同狄更斯的小说比19世纪的英国议会靠谱得多。我每一次拿起那愚蠢的破麦,就知道事情全毁了,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只能与飞蛾扑火的前两排同学相濡以沫。那条五米的电线,就是中国大学的游弋值么?通常,教学主控制台上还放着一个小匣子般的无限麦装置,需要别在身上如同菲律宾特警,无论别在裤带上还是装在上衣兜里都是极其愚蠢的,也就无法成为正常人一个那样,好好说话了。为什么不能配发一个靠谱的、很便宜的、能自如地拿在手里的无线麦呢?~~如果有这样的装置,我一定会走向冥王星和半人马座,和同学们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