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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不是一个愤青(4)

“得、得、得,我普通话哪有你说得好啦。”上铺忙用半推半就的不会卷舌音的南方京腔儿敷衍道。此人就是吃方便面,联想到的也是女孩的发辫。“赶明儿个我匀给你一个,国经的,怎么样?”

“唉!算了吧,没用嗒。我的颧骨太宽了。我老家村里都像我这样,真后悔当初我爹我妈没好好规划一下。唉!都怪小时候吃得太次了,不像你呀,养得又白又胖又那么性感又会进补……”

松鼠跳上另一个窗台,只见一个学生一边玩着梳子,一边朗诵他爸的信给别人听。“期中考试就要到了,你现在一定挺忙吧?功课还是要抓一抓的……”只见梳子在他右手大拇指上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当然,我并不认为你的成绩就代表了你的大学生活。”

“哈哈,你们瞧我爸多通情达理……”他长吁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

“操,我爸要像你爸那么识相就好了。”一个听众把烟头弹向暖气,引发了暖气片后面蟑螂群落的片刻喧哗与骚动。

念信的那个又玩起梳子把来。“那也不一定,人的思维总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嘛,今天的你爸不一定就是明天的你爸……”

“你爸才天天换样呢。”

“呸!不堪入耳!”松鼠啐了一口,“一年前还在高中里奋发有为的孩子怎么堕落成这副样子呢?”又跳到另一个窗台上去。从开着的窗户缝里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脚臭味儿。想必是中文系宿舍无疑了。里面一个年轻的诗人,正在起劲儿地往长脸上抹雪花膏,朗诵《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诗人夜半兴起的时候,是要点蜡写诗的。因此这间宿舍遭过两次火灾,不仅剥夺了诗人评奖学金的权利,还株连到班级的优秀团支部资格。诗人盛产长诗与剧本。特别是一个诗剧,被誉为“刺向××楼的一把尖刀”。这××楼,当然是女生楼无疑了。松鼠虽然喜好文学,却也不想做味道上的自我牺牲,便沿着排水管串到三楼去了。

“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这是一间协和医科大的宿舍,他们要在北大唱够两年,拿够生物学学分才回协和。

又来到一间喜好文学的宿舍。墙上挂着卡夫卡长着尖尖招风耳的炭笔画像,桌子上堆满了德里达、海德格尔、福克纳。几位同人正给书商攒《青少年必读书目导读》的稿子,第一本就是D.H.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按:除了齐泽克,所有现在用来装×的卡尔维诺、村上春树等,那时都有了。】

(很可惜呀,很可惜……很遗憾地不得不告知亲爱的读者……手稿的原文部分,到此,竟然就戛然而止了。因为,多年前的当时的作者,已经不想再写下去了,而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备考GRE。他不想再忍受屡屡发生在卡拉OK包间里,领导向友邻领导的夸耀:“我们小×可是北大毕业,英语六级!来,给牛书记唱一首英文的!”作者的英文歌曲是抛砖引玉,好激发牛书记畅谈一下在欧美公费旅游的美好回忆,并鼓励年轻人“一定要志向远大,以后才能有机会到国外开阔眼界,不要当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语重心长地说完这些,牛书记一般还要在众星捧月中掀起新高潮,高瞻远瞩地一展歌喉唱最拿手的《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和《好一朵夜来香》。因此,作者为了躬行牛书记“到国外开阔眼界”的谆谆教诲,无心再写童话。为了在周末能去海淀造纸厂和中关村礼堂去听GRE串讲而不是“加班”,作者把堵车、生病等等的谎都撒遍了。手稿中止的那一天,正是新东方的托福冲刺班结束和GRE周末班开讲的日子。新东方对于后新时期高校学生的英语素质作出的贡献不可磨灭,简直如同恩格斯写给拉萨尔的信中评价狄更斯的小说那样:比所有编年史家做的加在一起都要多。)

(手稿中止的那天,作者先是出现在托福最后的俞敏洪串讲大课上,在中关村礼堂。那是非洲部落决战前视死如归的感觉,和汉乐府《战城南》一样的悲壮。然后,作者来到海淀造纸厂听宋昊讲GRE词汇,不知不觉睡着了并做了个梦。梦里,在北美西部草原上,天色渐暗。篝火下,自己正看着俞敏洪的宝书《GRE词汇精选》,头上戴着刚学过的Cornucopia——“象征丰饶之羊角”。另一堆篝火处传来弹唱班卓琴的尖细声音。再一细看,是松鼠像迪斯尼的花栗鼠打扮,戴着牛仔帽,穿着带有马刺的牛仔靴。松鼠对作者说:“my friend,你在北美的校园里每天都会想起我的,因为北美校园里有无数的 squirrels,在东海岸是灰色的,在加利福尼亚,在Berkeley是红色的,是金门大桥的红,映衬着深蓝的太平洋、golden California sunshine和暗绿色的杉树林。但他们那些squirrels谁都比不上我,也没有念过梁遇春的《春醪集》和《泪与笑》,因为我是北大的松鼠大侠。”坐在松鼠大侠旁边身披印第安毛毯活脱脱一个苏族印第安人的正是新东方教词汇的,正在中科院生物所读研究生的宋昊。宋昊灌了一瓶威士忌,把手搭在松鼠大侠的肩膀上说:“我们都只是一棵草,草民,懂吧?”宋昊说着带有浓重鲁西南口音的口头禅,大牛仔帽更显出他的尖嘴猴腮和瘦小。“我们让人像蚊子一样地碾死,除了留下一滩血,连哼一声都没有机会。”说着又点起一根烟,戳进大嘴深处,一口嘬下半根,才吐出一句:“一切都是由基因决定的,基因决定,你这个傻×。”)

【按:括号的内容也在此戛然而止了,下面只剩下“按”了。其实不也挺正常么?温暖的春天午后,坐在未名湖边坐看未名湖水是一种奢侈的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幸福。柳树与“德、才、均、备”四个斋,白云,鸟,博雅塔,微风拂过北大一年级学生的脸。一切方兴未艾,一切似曾相识。这种感受,转瞬即逝,如“婴儿肥”一样永不再来。麦兜的故事不也是这样的么?——从前有个孩子叫麦兜。然后,叙事节奏突然加快,一下子就变成,“后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大叔”。松鼠大侠的命运,如果用当年张颐武老师的极简式叙事来讲,就是:“后来他死了。”】

【按:事情可能是这样:该生在国外颠沛流离,松鼠大侠在未名湖投水自杀,诗人要么成了精神病,要么功成名就。也有可能是这样:该生结束了在国外的颠沛流离。松鼠大侠也没有学王国维投水,因为觉得不值。他顽强地活着,躲过了SARS,空气污染。话说,有一天,松鼠大侠忍不住又去听现在的通识课都在讲些什么,结果在500人的人性化的大教室里听了一会儿就郁闷得心绞痛。但这还不是致命的一击。松鼠大侠又忍不住跑到旁边的教室,不幸遭遇了中文系本科的“文学概论”课,结果搞得愈发神思恍惚,加上年事已高,过马路一不留神,在世纪大讲堂前,被一个光华管理学院兼职博导的兰博基尼给撞死了。正如当年新东方教词汇的宋昊在作者的梦中所言:“我们像蚊子一样地被碾死,除了留下一滩血,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留下。一切都是由基因决定的……你这个傻×。”写作,是埋葬过去的一种方式。20年的回忆,如同一位值得尊敬的死者,更需要精心掩埋,唯此,松鼠大侠才有可能如同凤凰涅盘,获得新生。一言以蔽之,借用戴锦华老师在90年代用过的一个词,就叫“未死方生”吧。《红楼梦》又名《风月宝鉴》或《情僧录》。这一篇《老童话断章》,如果借鉴并组合50后的刘小枫老师的书题《这一代人的怕和爱》和某70后贵胄少将最近做兼职班主任的题词,又可名之曰:《一个70后傻×的“羡慕嫉妒恨”和爱》。】

“按”的部分到此也结束了。下面是现在的作者继续写出来的正文。其实,北大当年那个文科本科生就是10多年前的该作者,该作者就是10多年后的该生。正文、括号和“按”里面的叙事者其实都是作者不同阶段的自我,讲述的内容其实都是不同阶段的回忆录和沉思录罢了。

作者突然觉得,刚才说的种种可能性和说法,统统都错了,统统都不靠谱,是在意志消沉的时候写下的荒唐之辞。

实际情况是,松鼠大侠这么多年来一直与笔者厮混在一起。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笔者是松鼠大侠的徒弟,至今还每每与松鼠大侠交谈,受教,如同《星球大战》里的航天人卢克之于斋代武士欧比旺,欧比旺之于师祖约达大师,《功夫熊猫》里的熊猫大侠之于浣熊师父,只不过大多数人的肉眼无法看到罢了。其实,松鼠大侠绝对不是个傻×,也绝对不会因为听现在超大规模的通识课和中文系本科威猛的“文学概论”课就会得心绞痛,更不会在世纪大讲堂前被光华管理学院兼职博导的兰博基尼碾死。松鼠大侠超强的精神基因和心血管基因,均得益于当年它每日清晨五点跳上俄文楼旁边蔡元培铜像的肩膀,用自己的脑门来承接从老校长的八字胡须滴落的露水。

像一切超一流的大侠如《星球大战》里的约达大师和《功夫熊猫》里熊猫大侠的师父那样,松鼠大侠自然也是身材矮小,尖耳朵,全身毛茸茸,而且也没有文凭。它貌似颠三倒四地卖萌,实则大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桀骜不驯的火焰。关于这点毋庸置疑,无须“现象学的还原”和哲学界的认可。深明大义的松鼠大侠亦早已如同约达大师那样急流勇退,所以也无视后现代主义文论家的种种可笑误读。

当年在北大未名湖边看《春醪集》的那个文科生,已经留完学,回国,在岭南的一所著名学府教书,成为现在的笔者,对学生对自己失望,沉溺于“一切都是由基因决定”的悲观,不能自拔地写出前面那一连串的“按”。幸亏这时,松鼠大侠又一次以3D的形式如同约达大师那样出现在笔者面前说:“唉,虽然你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不可救药地傻×,但我从当时到现在都看重你这个朋友,因为你的才智很独特,恰好体现为能正视自己的傻×之处。现在可好,你的傻×之处终于派上用场啦,正好可以用来奉献给今天的孩子们,当作一面让他们来超越你的傻×之处的教学之镜。所以说,你是我不可多得的傻×老友。”

这样亲切的鼓励,就如同在《星球大战》里的最黑暗的时刻,约达大师的内力所起的支配作用。在黑暗的力量即将让皇帝控制银河系全境,莉拉议员和索罗被抓,原共和国的义军基地被摧毁殆尽,帝国支柱达斯·瓦德黑勋爵——投奔了邪恶力量的原来的阿特金——即将用光剑杀死自己的儿子航天人卢克,连欧比旺的幽灵也感到绝望的最黑暗时刻,约达大师的强大精神遗产成为拯救和转化一切的种子。

约达大师培养了从贝恩·克诺比、欧比旺、阿特金到航天人卢克的每一辈斋代武士来做捍卫银河系共和国的柱石,屡败屡战,就如同松鼠大侠,永远对最新的本科生抱有最大的希望。现在的笔者每每与松鼠大侠聊天诉苦,总是以被他称为傻×而告终。但笔者却总是在思考之后觉得很爽很值。——松鼠大侠终归是伟大的一代大侠。

我和松鼠大侠到底又聊了些什么呢?以后再续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