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蔬经春风秋雨的沐浴,旺盛、大气,是一部集自然性、生长性、营养性于一体的力作。我在品尝之余,真挚地赞叹:责任田里长菜香,农家餐桌意味长。我之所以眷恋责任田,是因“其蔬也馥,其蕴也丰”。我挥洒汗水,用心耕耘,尽情栽培,喜悦收获。虽是方寸之地,展示出来的却是时代风貌,记录下来的是历史光影,称得上是“小方块中大平台,大场景里富情愫”。
2013年2月22日
砍柴记
柴米油盐,是生活必需品,每家每户都离不开。柴,列为第一,不是没有缘由的。一日三餐,烧水、做饭、炒菜、热汤,样样少不了柴,甚至煮饲料、煲药汤,也没有不用柴火的。
20世纪50年代,家乡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用上液化气,柴火是唯一的燃料。因此,家家户户都得为柴而忙碌。古语有“未雨绸缪”这个词,对于家里备有充足的柴火,是非常之适用的。否则,一旦遇上连绵阴雨天,那时家里断了柴,就会陷入非常难堪的境地。
当时,上山砍柴的活儿,大多由妇女承担。我家里缺乏劳力,而我的母亲为了给家里多挣工分,既要每日为生产队劳动,下了工又要忙于家庭副业,还要挂念家里柴火。她只好趁社员劳动休息间隙,在地头田尾割上几把茅草,或者拾上几根枯木,下工时带回家当柴烧。那时,她恨不得自己能有分身术的本领。说真的,做个家庭主妇忙里忙外真难为啊。
母亲的艰辛,作为子女的都看在眼里。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为了帮助家里共克时艰,小学生的我,每逢周末,都要脚穿草鞋,身挎柴刀,肩扛“枪担”,上山砍柴。尤其是寒暑假,除了刮风下雨外,几乎天天砍柴。砍柴成了我责无旁贷的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上山砍柴,我总是与小伙伴同行。这样,遇到什么困难也有个照应。山路崎岖难行,毒蛇、犬头蜂时常遭遇。这些都无法阻挡我们上山的脚步。
农活中,最艰苦的有两件事。其一是割稻子,其二是砍柴火。两者都是待到人疲力乏时候才有收获。而且这一收获要挑回家里才算了结。不然的话,把打下的谷子放在地里,把砍好的柴火放在山上,那将是前功尽弃。每当过了晌午,人又饥又累之时,我都要肩挑两捆木柴走出大山,挑回家中。当放下木柴,接过母亲递来的热茶时,疲惫的心顿时漾起得意的宽慰。
上山砍柴,对我来说,不仅是为家里解决燃料问题,而且还为自己积攒下学期学费。因为母亲允许我从中挑出些上等的木柴运到集市上出售,将出售的钱归我所有,作为交纳学费之用。因此,我为自己能“自食其力”而感到自豪。尽管那年月,年幼的双肩磨肿了,手上长茧了,身上伤痕累累,脚趾至今还留下残疾,但我并不感到遗憾。
上山砍柴,我还从中感受到伙伴们真挚的情谊。因为当时才9岁,我个子小,力气不足,又在上学,砍柴经验不多,每次上山都提心吊胆,生怕落后。说实话,与小伙伴一道上山砍柴的过程,暗地里还有个竞争与较量过程,要看谁砍得快,砍的柴料好,砍的柴量多,看谁的柴火捆绑得结实。结果可想而知,但我总是常常受到伙伴们的鼓励。
而与我同去砍柴的伙伴大多年纪比我大一点,长年累月泡在山中,手脚麻利,生龙活虎。一到山上,当我还在东张西望寻找柴源时,而他们早就知道哪个地块有好柴,于是就招呼我一道直接进入砍柴地点,这样就节省了许多寻柴时间。更令我感动的是,他们总把离家最近、柴质最好的地点留给我,好让我砍上一挑好柴。开始时,我总是捆不好柴,小伙伴们争先恐后来帮我捆,而后才去捆他们打好的柴。当得知我要卖柴交学费时,就毫无吝啬地从他们的柴中挑出几根最好的柴质塞到我的柴捆中。多少年过去了,那一幕幕动人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我之所以后来能上中学,应当感激小伙伴们的关照。可以说,小伙伴们的真情令我终生难忘。
砍柴,是一种艰苦卓绝的劳动,用心体会除收获之外还有心得。记得有一回周末,由于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多,我一到家就先埋头做作业,晚上还挑灯夜战,直到深夜才完成它。第二天一早,小伙伴一招呼,我就急匆匆带上一把柴刀和挑具进山了。可是,到了山上拿出柴刀砍柴时,一连砍了几刀还没有把一棵手指头粗的枯树砍倒,要是换往日,最多三两下,就刀起树倒了。今天怎么反常了?这时,我才记起来昨晚忘了磨刀。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怎么把这个最重要的事都忘了?这下要自己惩罚自己了。好在小伙伴们齐心协力地帮助我,我才度过了那天尴尬的处境。从此,我对“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浅显的道理有了深层的认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说的也是这个道理。除此之外,对“没当家,不知柴米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等至理名言,都在砍柴的辛苦劳作中有了一番新的理解,有了一番新的感悟。同时,它使我懂得区分什么是“雪中送炭”,什么是“火上浇油”;明白“薪尽火传”和“薪火传承”的深刻含义。这种理解、感悟,这种区分、明白,对我来说终生受用。或许这比当时砍到的一担柴火更具价值。
现在,家乡变化日新月异。我们步履匆匆,走街串巷,寻亲访友,关注他们的衣食住行,其实这种民生,何须茫然,何须困惑。登高望远,满山遍野层层茶园,森森树木,郁郁葱葱。时下,乡村大多用上了液化气,但我每次回老家,与当年的小伙伴们拉家常,回忆起当年砍柴日子,总有一腔豪情在心中荡漾,总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2006年2月3日
往事溪边田
溪边田,顾名思义,即开垦在溪边的水稻田。
长龙老家山多地少,只能沿财溪开垦一些溪边田,而溪水涨落不定,浸泡是常事。一旦山洪到来,溪边田首当其冲,结果是“十种九无收”。
50多年前,三年自然灾害,国家困难,农户也困难,不开垦些地种上菜种上水稻,来聊补无米之炊,那日子是无法熬过来的。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时只有16岁的我,扛起锄头,挑起箩筐,来到溪边,去开辟“处女地”。
溪边田,选择于离家不远的溪边,一则离家近,二则处于溪的弯道上,引水不成问题,三则溪面较宽,水流缓慢,有利防洪。经过多次勘察与测量,我确定了将要被用来开发的溪边田的方位与标高。心中的蓝图形成了,接下去就是花力气花时间来开垦了。
开垦荒地那一天,母亲也来到溪边,她到地头看了看,而后来到我的身旁说:“娃儿,你选的这个地块不错,但凡事都要防患于未然,考虑周到,才能事半功倍。”她把我带到溪边,指着溪中障碍物告诉我,一旦来了山洪,它会使水流不畅,还会引发水流冲向溪边田,那后果会使你前功尽弃。母亲的远见卓识,确实使我脑子开窍了。
开垦溪边田的“总体工程”在母亲的指导下出炉了。切入点就是先排除溪中障碍物,我权称它为“治理小溪”。接着,是建“隔离墙”,即把挖掘出来的砂土和鹅卵石沿溪边建起一道小防洪堤。而后平整滩地,填平坑坑洼洼。最后,挑土增厚土层。经此一番整治,大约八分地的溪边田似一盆亮丽的盆景,一块“希望的田地”,点缀在九曲十八湾的溪边东侧。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起早贪黑地忙碌,手也磨出了老茧,整整花了一个冬天,硬是把一块“不毛之地”开辟成一块耕田。到了第二年春季,犁田耙地,育苗插秧,中耕施肥,开始孕育丰收的希望。
夏季是山村洪涝灾害濒发的季节。我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辛辛苦苦营造起来的溪边田被毁,担心绿油油的庄稼付之东流,每一次山洪暴发,不管暴雨如泻,还是风雨交加,总是守望在田头。溪边田终于逃过洪水的一次又一次威逼,抵御了洪水的冲击,有惊无险。洪水退却后,溪边田安然无恙,我悬着的心才能平静下来。收成了,我掂着溪边田金灿灿的稻穗,开心地笑了。顿时,我觉得自己真正成了大自然的主人,自己能够主宰自己了。当我挑着沉甸甸的谷子往家里走时,引来了乡亲们羡慕的眼光。他们仿佛压根不相信,一个“小娃子”会有如此惊人之举。
历史已经远去了,我再不受饥饿威胁了。然而,与溪边田相处的那段经历、那段情缘,以及它给我们一家带来的实惠,是我一生也无法淡忘的。它成了我心中永恒的一块“绿地”。
往事溪边田,挥不去的记忆。
2006年2月23日
番薯情结
岁月若霜,毫不留情地将皱纹刻在我的额前,似水流年,打磨着稍纵即逝的时光。斗转星移,悠忽白了少年头,夕阳近黄昏。人以食为天,回眸既往,番薯情结,常常使我牵肠挂肚。
母亲说,我幼时断奶的第一口饭就是泡番薯,吃得香、吃得甜、吃得有滋有味,番薯一直喂养我长大。番薯虽是粗食,但却浸透了母爱。我吃番薯,常吃常健身,常吃常清沁。
20世纪50年代初期,乡下的生活是艰难困苦的。糠菜代,瓜菜代,野菜代,一日三餐,习以为常。番薯不怕旱,不惧风,喜肥耐瘦,种起来辛苦,吃起来温饱。在饥馑年景,拯救了我们,渡过了灾荒。让我终身受益,从中享受人生苦短的快乐。
番薯,这个名字,乍听起来,有些怪。当你认识它,亲近它的时候,就会感觉到甜甜的滋味。母亲说,番薯原名甘茹,是一位长乐人,在明万历年间,从菲律宾吕宋引种回乡来的,因为来自海外,所以冠以番薯小名,又因它爱长不定根,要常翻动藤蔓生性,又名“翻薯”。番薯叶绿色,可当菜佐餐,藤蔓又是好饲料,乡亲们爱薯如子,要不然,番薯伯、番薯叔、番薯哥、番薯弟、番薯仔何以在乡村昵称流行呢?
自食其力,是我真正拥有的人生的尊严。它也让我记住了一分辛劳一分收获的道理。我习种番薯,始于小学二年级,那是跟着爸妈学的。后来和番薯倒真交上了好朋友,几乎每天晚上放学回家,都要到屋后的园地走走、看看,伴随着昼夜温差的渐入淡出,以及劳动的栉风沐雨,番薯块根日渐膨大,秋风秋雨锁人愁,我种的番薯收成了,尝到自己劳动所得的果实,甜津津的。
番薯,相亲相处,有多么温馨,又多么悲戚啊!那家乡板结的红土地上,曾经留着我童年饥寒交迫的影子。记忆最深的是,在生产队收成后的番薯园,负重荷锄翻捡遗落在泥层中的残缺番薯,也莫名其妙被人呵斥、“充公”。
成人了,我不用拾遗番薯了,我顶着单干风,带头包产到户,在荒山野地,种了不少的番薯。不但自己种,还发动社员一齐种,很快就度过了温饱关。番薯不但解决了我的口粮问题,还为我奠定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我种的番薯长得比人家的大,比人家的甜,储存时间比人家的长。一日三餐,我常吃番薯掺米饭,扒一口放在嘴里,让人回味无穷,因为每一块番薯都沾着我的汗水,连着我的心,藏着我的爱。然而,殷实的生活,改变不了我对番薯的一往情深。
一日,乡下外甥扛着一袋番薯来城里找我,我竟然发生了怀旧感,抚摩清爽可口的番薯,我仿佛再现了吃番薯饺、喝番薯粥、嚼番薯干、品番薯糖的恬淡与怡然情形。番薯中吃又营养,它不仅可以充饥,而且是影响我一生的精神食粮。我认识了番薯,同时认识了故乡的土地,认识了劳动创造世界的内涵,认识了做人处世的道理。格物致知,我能从一株薯苗,一撮热土,一种劳动方式,判断出产品优劣、产量高低。番薯,清甜、绵嫩、有嚼头,它使我品尝到冬天的悲怆,春天的温馨,夏天的凉爽,秋天的甘美。
2006年3月3日
一次难忘的集体年夜饭
大年三十,全家团圆吃年夜饭,这是国人千百年来的夙愿。但是,20世纪50年代末的那年年夜饭却使我终生难忘。
20世纪50年代末,我国遭遇严重的自然灾害,食物匮乏,百姓生活极为困难,更不用说地处偏僻山区的老家。那时,整个村子一个生产队,几十户人家200多号人,平时乡亲们不仅劳动在一起,连吃饭也在一起。因为当时农村还在搞集体食堂和吃“大锅饭”。乡亲们形象地给集体食堂起个雅号,即“圆锅配对四角笼”。
要过年了,这年怎么过呀?村里传出消息,还在一起过,吃集体年夜饭。还是孩童的我疑惑不解地问母亲:“过年了,还吃大锅饭吗?”母亲苦笑地点点头。
生产队里集体吃年饭,美其名曰“过一个革命化春节”。对此,大人们心知肚明,“瓜菜代”年代各家各户都已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了,在哪里过年还不是一样?然而,对我们小孩来说,一年巴望到头的就是这个节,一家人围在一起,尝点鱼肉,吃上年糕,打打牙祭,说不定还有件新衣穿。所以,过年自然而然成为孩子们的憧憬。可没想到连年夜饭都要集体过,真有点扫兴。
扫兴归扫兴,对于饿得慌的孩子们来说,有顿吃的总比挨饿强。于是,还没到傍晚,孩子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食堂外面溜达,翘首以待。时不时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直诱得我们垂涎欲滴,仿佛那股久违的香味也能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