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悲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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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学术部分(16)

然而审美的规范并不意味着审美的单一性。一直以来我都主张审美的多样化。世界是多维的,人对世界的认识也是多维。一个作家的责任就是以自己对生活的多维度的探索,为读者提供更为丰富的审美空间。正如著名文学评论家孙绍振先生所说:“作家要选择的不仅是与内容相一致的东西,而且是选择超越内容的东西,他的目标不仅是把内容表现出来了事,而且是在形式上标新立异、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为想象寻求更为自由的向导。”刚拿到散文集,我有些担忧,30多篇以写景为主的作品,会不会让作者陷入俗套的、模式化的泥淖?读完整本书,我感到欣慰,因为浩志向我们展示了审美的多元化。在集子中我们不仅看到恬静、幽雅,也能看到雄浑、苍劲;不仅读出散淡、闲适,也能读出沧桑、悲凉;不仅感受东篱采菊、悠然南山的意境,也能体味倚窗寄傲、容膝易安的心境……庄重与诙谐融为一体,明快与跌宕交错相生;时而让人欣喜会心一笑,时而惹人心酸掩卷沉思……在这样的欣赏过程中,我觉得浩志已经从心灵上获得了创作的自由,我想这是一个作家走向成熟的标志。

读浩志的散文是一种享受,不仅内容精致、情感真诚,而且言辞优美,称之为“诗化”的散文一点儿也不为过。我以为这样清新、朴实而韵味隽永的文风对时下充斥着滥情、矫情和媚俗的文坛,或多或少有点激浊扬清的作用。

2007年2月

关于《葫芦村笔记》的笔记

浩志先生的大作《葫芦村笔记》问世,询我之拙见,我以为此乃有文化之人作有文化之小说也。近年来,随着市场经济和消费文化的发展,尤其在现代科技和传媒迅速发展的冲击下,文学的面貌也发生了根本变化。文学创作弥漫着浮躁、功利和媚俗的迷雾,宣泄多于审美,寻求感官的刺激多于对人本的关注,作品数量越来越多,而能让人卒读的越来越少!《葫芦村笔记》则以丰富的文化内涵、细腻的叙事风格、精致的人物刻画和优雅的场景描绘,还原了文学本色。让我们在清新、明快的审美愉悦中解读人的生存状态和人性的价值。

《葫芦村笔记》的叙事是以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为主脉来推展的。作品以地主赵仕达修建大厝为起始,以大厝衰败变成“凶宅、鬼厝”,入住者皆难逃厄运为主要内容,以大厝的改建作结束,构成全书的故事框架和情节。由于大厝的神秘、诡异,人多认为这是作者象征或魔幻的手法。其实这是作者对人的生存状态与生存环境关系的探索与思考的文学表现形式。这便触及了中华民族文化中的精髓,即天人观。“天人合一”是中华民族对客观世界的一种高层次的认识与感悟。在《易经》的《说卦》中就已提出了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的理念。此乃对宇宙万物和人类的体性功能、生机动力之概括。天之道以风云雷电、节序光阴为表征;地之道以山川动植、万物竞生为表征;人之道则以聪明才智、性情品格为表征。而人居天地之中,吸天地之精华乃成灵性,于是人对自然便有一种天然的联系与依赖,阴阳调和、时序相谐,人类万物方能蒸蒸日上。古人强调顺天应势,常言说的地灵人杰,以及我们今天追求的宜居之地等等都涵括了这方面的道理。为此,我以为小说中释照和尚与晨亮关于大厝的一席对话乃全书的一大关目:“释照和尚说,易是说事理说变化,人生乃吉凶吝悔之循环,谦诲者则少凶多吉。赵仕达不知谦悔,不敬畏天地鬼神。晨亮说师傅是说赵仕达违天地,强建厝,所以凶。释照和尚含目稍思,说其实不仅如此,《黄帝宅经》云:‘夫宅者,乃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非博物明贤者未能悟斯道也’,他沉吟片刻又说:‘人因宅而立,宅因人而存,人宅相扶,道天地,故不可独信命,亦不可独信宅也。’”

这便是作者对人与自然、人与环境的哲思睿见。并且作者以大厝的百年兴衰串起民国、“文革”、改革开放三个时期,展现中国农村的变迁,当然其中也隐含了作者对之“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

贯穿于整部作品的另一条主脉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仁爱观。《葫芦村笔记》让我沐浴在一种“善”的氛围之中,直至读到后记,作者在老母弥留之际,陪着母亲,坐在板凳上,听着母亲唯余的出气,静静地写,有时给母亲擦唾液,对母亲说几句话。我深深地感动了,于是彻悟:这是用爱和温暖写出的作品。

“善”是中华民族对人的基本要求,也是鉴定人的标准尺度。孟子主性善,《三字经》曰“人之初,性本善”,《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而在孔学中集成为中华文化之主体精神——“仁”。读《葫芦村笔记》让我想起,孔学教义的核心是“仁”,然当弟子请教孔子是否有一个字的训导可作为终身以佩以行的?孔子未曰“仁”,而答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以如此?我以为,“恕”是“仁”的变词,而又比“仁”的内涵更丰富。“仁者爱人”重在自我,容易落入施予、恩赐之嫌,而“恕”,按孔子的注解,是重自己与他人两相辅依,有在平等的层面上推己度人之义,因而显得更为尊重人,更加以人为本。

我不知道作者是否有这样的理解,但我从作品中读出了这样的层次。赵仕达亦追求仁,但那是一种施予,有居高临下的心态,因而一旦触犯他的权威便无仁义可言了。而真正达到仁恕的要求的,乃是翠枝和锦现等人。尤其是翠枝,尽管身处逆境,遭受非人的待遇,还一心想的总是别人,一切都是为着别人。乃至让易生感叹:“如此诚信连命也可抛弃之人,怎会落难至此?”而耐人寻味的是,葫芦村的人们并非熟读诗书饱受圣贤教化之人,其行其止均纯任自然、出自率真,是真性情、纯本色。这种融进我们民族血液和骨髓中的仁爱精神,和前面提到的天人观一样,是我们民族赖以生存、繁衍、生生不息的文化精髓命脉。我认为这便是作者创作要旨所在!

由此两条文化主脉衍生的是富有特色的地方民俗文化。作为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民俗文化不仅是一个地方风土人情、生活习俗的荟萃,也是审美品位和情趣的结晶。然《葫芦村笔记》的独到之处,在于对民俗文化熟稔、准确和整体性的把握。作者以浓重的笔墨广泛涉及乡村文化风情的方方面面,包括婚丧嫁娶、占卜巫术、佛法儒道、年节庆典、民间传说和民歌童谣等等,从而构成不是个体的、孤立的,而是相互联系、相对完整的文化图式。这不仅表现在对当地特有的习俗的细致入神的描绘,而且表现为对民族共同的风俗也能写出地域的独特形式,如端午节的驱毒虫祛妖邪、赛龙舟摆猪头猪尾祭祀、比赛结束后畅饮尽欢等等。这种民俗文化描写的非个体性和孤立性还表现为,民俗文化深深地融入了纷繁复杂的社会关系之中,服务于作品情节的推进和人物性格的展开,如老渔头以赛龙舟择婿一节的描写堪称经典。如此,使得作品洋溢着浓郁、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而韵味悠远,也使得民俗文化如同主干上的繁枝茂叶,大大丰富了作品的文化内涵。

《葫芦村笔记》的人物刻画亦颇具特色。

浩志先生告诉我,有人批评说作品读了一半还不见主人公。我当即答曰:“你这部作品本来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主人公。”其实这正是作者人物塑造的成功之处。小说人物众多,然大多性格鲜明、个性突出,读后让人难以忘怀,首先得益于作品为笔记体小说,由诸多相互联系又相对独立的故事构成,每个或若干个故事描写的对象便是这些章节的主人公,作者集中笔墨着力凸显人物性格,往往让读者读完这些章节,便对人物留下深刻印象。如赵仕达虽然主要活动在第一章,然而那种聪明、刚强、勤劳及发迹后的刚愎、冷酷都表现得栩栩如生,乃至于在整部作品中阴魂不散,时隐时现地对情节和人物产生影响。其次,作品表现人物的手法显然受到传统章回小说的影响,采用锁链式结构,即一个人的故事即将结束时自然牵出另一个人物,环环相扣,既写出人物之间的关系,又在互补映衬中丰富人物性格。其三,我尤为欣赏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系列。作者长于刻画女性形象,我曾戏谑他有贾宝玉情怀。而作品中的几个女性确也有些《红楼梦》一干裙钗的韵味,个个冰清玉洁,或时运乖蹇,红颜薄命;或忍辱负重,历尽磨难;或才干出众,不让须眉,组成画廊般亮丽的风景。尤其是寒梅、雅兰,在作品中虽如昙花一现,却留下隽永的意味,让人在怜爱之中唏嘘扼腕。小说是写人的,人物刻画的成功,便是最大的成功了。

浩志先生不受社会环境变化的影响,不追逐语言的时髦,坚持以传统的本色语言写作,作品语言生动而严密,清新而古朴,流畅而传神,读之意味无穷。其语言最显著的特色在于叙述语言的高度口语化。我之所以称之为高度的口语化,是因为其口语化不仅运用在人物对话、心理描写等方面,也表现在叙事上,表现为俚语、俗语、民歌、童谣等的灵活运用,从而形成通俗、明白、晓畅的语言风格,更关键的是,这种语言风格与作品中人物的身份相吻合,与表现的农村社会生活相契合。这种高度口语化的另一种表现形态是当地方言的巧妙运用。闽东方言纷繁复杂,而以作者家乡的方言最具特色,主要有二:一是其方言开口呼和入声字多,听起来语速快,语调高亢铿锵、刚健有力;另一就是极富直观性和形象感,比喻和形容相当鲜明生动。在这方面,作者是下了功夫的,有的是借现代汉语直译的方言,如把母亲称为“奶”,把街头小混混称为“碍仔”,把近视眼称为“白糊”等等都十分形象。而最能显示作者文字才华的是开篇民谣的第一句:“日月迌过春秋。”迌形容“迅速、飞快而过”,当地方言叫“lì lù”,现代汉语中没有可以对应的字。如果在民谣中用书面语“穿梭”等,那就淡乎寡味了。于是作者便活用了“迌”两个字,形声、会意兼备,形象而韵味十足。

作品所叙述的故事大多带有悲剧色彩,但并没有给人太多压抑、沉闷和悲悯感,而是在悲凉中读出优美,在忧伤中感受崇高。之所以能够获得这样的审美效果,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美妙、传神的景色描写。作者是用散文化的手法来写小说。他的笔下流淌出一幅幅古朴、典雅、幽美而又略带惆怅、苍凉的中国农村风景画。早春的田园、夏夜的星空、晚秋的山野、冬日的山林,喧闹的溪流渔歌唱和、顽童戏水,还有磨坊边的老水车吱吱呀呀仿佛在诉说着亘古不变的故事……无不让人着迷、沉醉、流连,形成了近年来小说中已不多见的抒情风格。优美的风景描写是一部好的小说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它是作者对客观外部世界的理解,也是对自我的内在心灵的把握,更是一种责任、一种本分——发现和表现隐蔽生活背后的美和真实,并传达给读者。《葫芦村笔记》的景物描写很细腻、很精致,它是作者情感世界和精神灵魂的寄托与象征,从中我们感受到作者宽广的眼界、温暖的胸怀、深沉的爱恋。从作品内容而言,它为人物的活动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精神的支撑,使人物和环境融合为和谐完美的统一体,而读者也可以在张弛有致的节奏、韵律中获得审美的享受。

寒梅的故事在作品中最为凄婉动人。如果将其独立为短篇,或而延长为中篇都可能不失为好作品。小说中寒梅的真正出场只有两个短暂的瞬间,其他的活动都是在幽闭的密室中。由于突出其“目不出户”,作者刻意渲染密室封闭之严密和人物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然而人的躯体可以被隔绝、封闭,人的心灵和精神则不可以,否则这个人物便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因此作者只能借助旁人的眼睛,即寒梅的小叔子赵鸿途的“偷窥”,并以日记的形式为表现刻画人物打开一个窗口。这便让作者陷入了两难:平铺直叙的白描,不足以表现出血肉丰满的人物;而如作品抒情性的描写又难免斧凿之痕。这也许是作品的一点遗憾。于是我在想,写寒梅的守节是否一定要那样绝对化?能否给人物更易于表现的空间?

罢了。书读毕,言亦尽。掩卷,凝神聚思。寻寻觅觅,欲问昔日“葫芦”今安在?蓦然回首,那里的黎明静悄悄……

2012年5月

让感觉插上想象的翅膀

人们往往惊叹于《绿》这篇散文用词的准确、生动,惊叹于朱自清先生在描绘梅雨潭的绿时所用的大量比喻的贴切、新颖,这固然是不错的。不过,在我看来,这篇散文真正令人叹服的是作者对色彩的超凡的感受力,以及把这种感受成功地传导给读者的出色的表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