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丫头说想看《天是红河岸》的结尾,又不知道北京哪儿卖,死磨硬泡让我去淘?”
“啊,我是怕脱销。谁让你带来的?自虐吧。”何洛哼了一声,“还嫌不够累!”
“既然我来了,带就带着吧。难道你不想早点儿看?”
“不想”何洛抿嘴笑着,探身过去,小声说,“看你就够了。”
“越来越有我的风格了。”章远得意地笑。
大一的十月,他来到她身边,带着昨日未曾完满的幸福。
三、浓情化不开
情越浓越会化不开看不清那未来
情越长越快要放开怕一拥抱难分开
章远把床单和被罩放下,“长这么大,没干过这活呢。”他又说,“早知道,应该把我妈也带来。”
“啊,那我来吧。”何洛把他推开,“整理你的行李去。”
章远坐下,把旅行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然后指了指何洛,笑着对一脸惊讶的沈列说:“女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贤惠的机会。”
“男生,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偷懒的机会!”何洛冲他吐舌头,一边铺床一边问,“你到底怎么来的?买到票了?”
“走来的。”
“别开玩笑了!”
“真的是走来的!我一直在火车上走来走去的。”
“啊?站票啊”何洛又开始心疼他,十八个小时的旅途。
“错,少了一个字!”章远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片,“站台票。”
“你逃票?”
“上车再补啊!我聪明吧。”他哈哈一笑,“还当了次雷锋,进站时帮旁边大妈提行李,检票员以为我真的是送站的呢!”
“那你回去怎么办?”何洛蹙眉,“还要站回去吗?现在票也不好买。”
“我来试试看吧。”一直在翻抽屉的沈列抬头说,“我小舅妈就在铁路局工作,也许能买到退票。”他又递过一个信封,“门钥匙、饭卡、澡票、图书证都先放你们这儿,或许用得着。”
沈列家距离学校不远,他说拿到票后就赶过来。“也不用去排队,要是我小舅妈搞不定,那你头天晚上带着帐篷在车站等票也没用。”
“大兄弟,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的。”章远换上一口小品里的东北腔,“啥时候去俺们那疙瘩,一起整两杯呗?”还用力拍着他的后背。
沈列走后,章远笑道:“你这个同学真是好人。”
“我也才发现。以前就觉得他贫嘴,又能显摆,好像无所不能,关键时刻就出糗。今天早上看升旗,差点儿把我们几个带丢了。”何洛整理好被褥,问,“你饿不饿?在车上吃东西了吗?”
“还好,买了车上的早餐,非一般地难吃。”章远打了个哈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困。”
“那你先睡一觉吧,醒了去找我。中午吃烤鸭,还是日本料理?或者比萨?”
“去食堂随便吃点儿吧。”
“好!食堂的炒饼和酱肘子一级棒!”何洛兴冲冲地说。
“可以啊,决定权交给你了。”他微笑着,语气平平。
沈列的室友江至尧推门进来,还带了三五个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十一游玩的路线。何洛不好意思在男生宿舍久坐,起身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
“我送你下去。”章远说。
“不用,四楼呢,你多睡一会儿吧。”何洛扯扯他的衣襟,想要拽平衬衫上浅浅的褶皱,“你困得都没精神了,沈列一走,你话都不多。”
“话多,不是怕你觉得我贫嘴吗?又能显摆,好像无所不能”章远顿住,“的确困了,已经睡着了,我在说梦话。”
走在林荫道上,何洛总觉得章远有些意兴阑珊。他真的是累了吗?一夜奔波,他的确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初初相逢的拥抱,却是热情有力的。就是那一瞬间,他情绪骤然低沉,虽然依旧说说笑笑,但神情闪烁、恍惚。她有些纳罕,莫非章远不高兴自己和男生一起熬夜去看升旗?但他对沈列又似乎并无醋意。她想,沈列也是个俊朗的男生,但章远应该有足够的自信吧。
更何况,我们如此相信对方的感情。
真是,想这些做什么?她希望是自己多心,章远只是累了,站了十八个小时,下车后能坚持到现在才倒头大睡,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还要求什么?
何洛回到寝室,简单洗漱后就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叶芝很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以为你们会二十四小时长在一起呢!”
“啊,他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困得很,我让他先睡一觉。”何洛说,“正好我也熬夜了。”
“那你直眼瞅着上铺的床板干什么?”
“这就睡。”何洛侧过身,继续盯着白墙。
“你也真睡得着。”叶芝摇头,“人家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满脸胡子拉碴的,还不就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何洛不言语。其实她很想抓住叶芝,将心中的顾虑疑惑一吐为快,但她们刚刚相处了一个月,内心深处的话还是不能毫无顾虑地讲出来。
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楼长又在大喇叭里喊何洛的名字。她一激灵爬起来,喊着来了来了,忙乱地去抓镜子、梳子。叶芝说:“我先下去仔细看看,刚刚都没看清楚。”
“他说改天请你们几个吃饭,你着什么急?”何洛嘴里叼着发卡,含混不清地说。
“我好奇啊,想先睹为快!”叶芝咯咯笑,“我去仔仔细细形容你的相思之苦。”
“别!”何洛一急,放开梳了一半的头发,“我可没告诉章远我生病了。”
“那我去夸他是个帅哥,你还不吃醋?”叶芝嘻嘻笑了两声,顺手提了热水瓶,“算了算了,我去打水,一来一回,能看两次。”
章远在楼外等着,笑着说:“北京怎么还这么热,我都要中暑了。”阳光下,他又恢复了粲然的神色。何洛睡得不够,头有些晕,开始怀疑他先前的淡漠语气是场梦。
两个人一起去食堂,自然而然地牵着手。叶芝迎面过来,擦肩而过后忽然转身,大喊一声:“何洛!”叶芝强忍着笑。
“啊”何洛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对,我下午不回去了,晚上也许会晚点儿。”
“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叶芝促狭的神情昭然若揭,“我不会报案的!”
“吃什么?”何洛问。
“你不是推荐炒饼和酱肘子?”
“但是你刚下火车,胃里不胀气吗?喝粥比较好吧。”
“那是‘坐’火车,站火车不存在这个问题,还是吃肉比较恢复体力。”
“一晚上没睡,不上火吗?绿豆粥吧。”何洛眼疾手快,指挥章远抢到两个座位。
“大姐,你也知道我一晚上没睡,就不舍得让我吃口肉?”章远笑,“来,饭卡给我。”
“我去吧。”何洛准备起身。
章远按着她的肩膀,“还是我去吧,想看看你每天都能吃到什么。”
“那我要二两米饭,一份红烧鸡翅。”
“你不说炒饼最好吃?”
“啊,是啊我上个月连着吃了一个礼拜”
章远笑着看她,“我说你比从家里走的时候圆了很多,等冬天你就不用从学校订票了,沿铁轨骨碌回去吧。”
“很胖了吗?”何洛哧哧地笑,转身向着玻璃窗,扬起手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边际染着暖暖的橘红色光晕。“这可是我对自己最满意的部位。”她捏了个兰花指,“喂,你说呢?”
“我怎么说呢又没见过全景。”章远缓缓地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你说什么?再说,再说!”何洛戳着他的侧肋,“流氓!”
“怎么流氓了?你离我这么近,我当然看不到全景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啊,还sealed with a kiss。我总觉得我这次北京之行没有人身安全保障,危机四伏啊。”
吃完午饭,两人去学校附近的超市购物。何洛坚持要给章远买双拖鞋。日前沈列寝室大扫除,发现球鞋十一只,而且是七只左脚的,四只右脚的。早晨回来的车上他刚刚宣扬过,何洛记忆犹新。
“他们就是逮谁的穿谁的,万一谁有香港脚,会交叉传染。所以还是不要用他们寝室的拖鞋比较好。”
“其实无所谓,我们也差不多,男生寝室是最早实现共产主义的地方。”
“我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了。”何洛叹了一声,“不过在北京,就要听我的。”她拿了一双深蓝色的,鞋底相对拍了拍,转身说,“诺,姑念你千里迢迢、披星戴月地赶来,这个打赏给你了!”
“啊,这么容易就打发我了啊。”章远佯装失望,旋即又笑,“我才发现你毛病这么多,唠唠叨叨,和我妈似的。”
“我们都是关心你。”她吐吐舌头。
“我每次说我妈唠叨,她也这么回答。”章远说,“你们观点一致啊,难怪她看你比看我都顺眼。”
“啊?谁说的?”
“我妈啊,就是那次家长会。”
“我们就见过那一次吧。”
“对,但那天回家,她说了你好多好话。”
“真的?都说什么了?”来自他家人的肯定,让何洛心中甜甜的。
“那么早的事情,谁还记着。反正都是一些夸奖女孩子的话。”
“那你当时不告诉我!”
“怕你太骄傲,尾巴都翘起来了!”章远说,“唉,你们两个女人一旦联手,我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以后,什么以后?何洛看着他的背影,哧哧地偷笑。在日用百货区转来转去,看着锅碗瓢盆,偶尔捡一两个敲敲打打,和章远说笑一番,好像自己就是个家庭主妇。
就是这个人吧,以后可以共同有一个家的人,可以和他妈妈一起数落他的人。何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她在厨房里忙碌着,探头喊:“你就知道看电视,也不来帮忙做饭。”曾经由父母上演了一千次的无聊场景,主角换成自己和他,竟然是气势逼人的幸福,这让何洛低下头笑着,不愿醒来。
章远从前面的货架转回来,“你磨磨蹭蹭的,在这儿干吗呢?”
“噢。”何洛忙抬头,四下看看,顺手抓过一包猫粮,“看这个,这小猫多可爱。”
“哈,我还吃过,他们骗我是新型饼干。”章远说,“那你干吗笑得这么开心?难道你也吃过?”
“啊,我想到一个笑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何洛说,“一个老太太去买猫粮,店员不卖给她,说,你要证明你自己有猫喂,听过吗?”
章远摇头。
“没办法,老太太把猫抱来,店员才卖猫粮给她。后来,她又买狗粮,同样被店员要求验证。第三天,老太太拿来一个盒子,让店员伸手进去摸店员照她说的做了,问那么今天你买什么。老太太说,手纸。”何洛咯咯地笑,一低头,看见章远拎着两卷手纸,一联纸巾,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
章远哼哼冷笑。
何洛心虚,目光慢慢移上来,看到他正微眯双眼斜睨着自己,点点头说:“很好笑,是吧。”
他把纸筒立在何洛头上,“去,罚你去交款,并且证明给他们看。”
“你真恶心。”
“你才恶心。”章远笑,“来北京都被毒害成这样了,让我怎么放心带你见我妈?”
回到寝室,放下大包小裹,何洛带着章远在学校里转了一圈。“行政区这边都是老楼,风景好,但是路也很绕。”
“没关系,以后我常来,保证变成你们学校地图的另一种版本。”
两个人在麦当劳坐到店快打烊,总有很多话要讲,哪怕是信里曾经说过的逸闻趣事,也要翻出来再说一次。何洛喜欢看章远说话的样子,看他比比划划、神采飞扬,具体讲了什么,她并不是很在意,只想真切地看到这个人,听到他清朗的声音。
叶芝正焦急地等在宿舍楼门口,看到何洛和章远,释然一笑。“我真怕你不回来了。”她拍拍胸口说,“我差点儿忘了,今天咱们宿舍排自行车,那两个死丫头都不在,我以为今天要孤军作战了。”
“啊,我们还有一个劳力。”何洛笑,“小尾巴。”
“什么意思?”章远问。
“就是让你干活去。”
章远请缨去整理散落在路对面的车子,一辆辆抬过来,放在车棚里。灯影处,一个男生背对着他,弯腰扶着车子,也挡住了身后的几辆。章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同学,麻烦让一让。”
男生回头,惊讶、羞惭、愤怒。
被那男生挡住的娇小女生早已不好意思,埋首在男友怀里。
章远愣住了。
何洛在车棚口看见,扶着铁栅栏,笑得肩膀直抖。
章远摇着头走回来,低声抱怨:“谁让那个男生块头那么大,他女朋友又矮,我以为他在开自行车锁。”
“我还不敢大声笑,都要憋出内伤了。”何洛去翻章远的下眼皮,“你看到什么了,长针眼没有。”
“找打是不是?”他伸手去拉何洛的胳膊。她闪身跳开,做了个鬼脸,压低嗓音,模仿章远的语气,“同学,麻烦让一让。”
“看我不抓住你,就地正法!”
两个人孩子一样奔跑追逐着。何洛灵活地绕到自行车架另一边。章远哂笑,单手撑着铁架,侧身,轻松一跃,便落在她身旁。
“还往哪儿跑?”他捉住何洛的手肘。
“不跑了,不跑了。”何洛摆摆手,又捂着肚子,“刚才笑得岔气,现在跑得岔气。”
“没事儿吧?”章远扶她坐在旁边自行车的后架上,抚着她的头顶。
“还好。”何洛抬眼,看见章远一脸关切,忽然又忍不住笑出来。
“都岔气了,还笑。”
“你这样弯着腰,也很像在开自行车锁。”
章远忽然不说话,凝视着何洛的眼睛,唇角微微弯着。夜风微凉,目光穿越似水荡漾的皎洁月色,仍有无法过滤的温度。她忽而窘迫,一撑车座站起来,“啊,走啦,要熄灯了。”章远也不做声,跟在她身后,将将差了半步的距离。
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何洛面红耳赤。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转过楼角,门廊的白炽灯跳了一下,整座宿舍楼骤然黑下来,伴着众多女生“啊”的长声叹息。原本借以照明的,无非就是窗帘后渗透出的灯光,一旦消失,眼前立时一片黑暗。
“啊!”何洛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多亏章远及时抓住她的胳膊。
她站在人行道上,回身,发现自己更接近他的高度,无需仰头,几乎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