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气说完,态度坚决,令章远措手不及。他凝视着何洛,声音缓慢低沉,“你就这么看我?那个时候,我怎么对你的未来负责?开给你一张空头支票很容易,但如果实现我的承诺呢?让你和我过颠簸的日子,你会一直不后悔吗?你家人会允许吗?”他深深呼吸,“你想要的生活,根本不是那时候的我可以给的。我承认,当初我想创业,是比较理想化。我在这个过程中也几次要垮掉,相对而言,考研是比较有把握的一条路。但我已经决定走自己的路,你当时难道会不反对?与其彼此折磨,不如我们冷静一段时间。我并不是没有计划,不想对你的未来负责。只有我的事情上了正轨,我才有基础给你承诺和保证。”
“你料定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何洛有些气愤,“有人对我很好,如果不是我当时还想着回到你身边,我早就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我相信你”章远笃定地说。
“你就是太相信你自己的感觉了!”何洛打断他的话。
“因为我心中想到的,始终只有你。”章远说,“那时候我不敢说何洛你回到我身边吧。我不怕用一年两年重新起步,但我不能给你一个没有任何保证的未来。你要明白,我心里始终是有你的,我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
可我这些年一点儿都不快乐。何洛按着泪腺抬头望天,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章远低声说:“何洛,因为我总觉得亏欠你很多,所以不敢轻易接近,只怕亏欠得更多。”
何洛苦笑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欠我什么。如果真的是一种亏欠,你永远也还不了,因为你不相信无论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并且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你给了我别人不能给我的快乐和浪漫。”后半句她咽回去了——但也给了我别人无法给的疼痛与伤害。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这样熟悉的话,再一次从章远口中说出来,“我现在说什么,会不会太晚了?”
“是,已经太晚了。如果是早两个月,没有问题。”何洛起身向校外走去,“但我已经把全部心思、精力投入到出国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回头路了,你知道不知道?”而且,我不敢回头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自信地面对未知的岁月,相隔半个地球的岁月。
章远喊她:“何洛,再给我一次机会,留下来吧!”
何洛停下脚步,“留下来?你还真是大男子主义!既然你说你的未来计划里面有我一份,那你和我一起出国,好不好?”
章远笑,“莫非你想F2我?”
何洛表情严肃,“F2你没什么不可以。你放得下自己步入正轨的事业吗?”
章远不语。
何洛淡淡一笑,“我也放不下我自己的未来。我的录取通知也是自己努力来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为什么,我们不能相濡以沫于江湖?”章远追上来和她并肩走着,“四年,五年,多少年都无所谓,我可以等你回来。”
“我说了自己会回来吗?”何洛茫然地望着天空,“这江湖太大了,我们已经走散了。你还不明白吗?”
何爸教女儿开车。她心神恍惚,不是忘记打转向灯,就是停车不摘挡,起步就熄火。
“停车停车,心不在焉的,太危险了!”何爸叹气,“洛洛,你有什么心事吧?这几个月这么难过。”
“谁说我难过了?”何洛还硬挺着。
“你是我们的女儿啊,我们怎么能看不出来?我和你妈妈把你捧在手心当宝贝,你不开心,我们也不会开心的。这么多年,我和你妈从来没有让你这么伤心过,我也从没看到你这么强作笑颜。”何爸犹豫片刻,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虽然我说过,你不能为了一个男生,耽误了一辈子的选择,可你是我们的心头肉,看你这么憔悴,爸妈也绝对不好受啊。算了算了,爱他,你就去吧。不出国没工作都不要紧,爸爸养着你。”
何洛视线模糊,将车停在路边,扑在方向盘上痛哭,呜咽着说:“爸爸,爸爸,不可能了,我们再也没有希望了。”
章远五月末去了北京,问何洛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好不好?”
“不,我过两天去使馆办签证。我怕我们再吵架,很影响心情。”何洛说。
蔡满心实习结束,撺掇着何洛签证之后和她一起去旅行。她推辞,蔡满心着急,“你还真要再见他?快快离开这个伤心地吧!”
何洛凄然一笑,“离开?马上我就彻底滚蛋了,一次把心伤透,死得比较干脆,免得我出国后还有什么幻想。”
“你是说,本来你还有幻想?”
“没有。”何洛摇头,“但我也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会回忆。”
美国使馆的签证处人头攒动,冷气开得很大。何洛穿着短袖T-shirt,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微笑着回答签证官的问题,名校全奖,流利的口语,几句话之后,VO笑着说:“GotoWindow10,GoodLuck!”
室外依旧是四十度的酷暑。何洛拿着签证走出使馆,站在大街上,冷气从心底向外飘散。太阳悬在头顶,影子在脚下瑟瑟缩成一团,不住有人挤上来问“今天的形势怎么样”,还有宣传员不断地塞上打折机票的广告页。她头晕目眩,一双手把她拉到荫凉处,什么东西凉凉地贴在额头上。
章远修长的身影逆着光,双手托着一大瓶酸奶,“你最爱喝的,伊利原味。”
怄气结束,争吵再无意义。两个人都没有继续倔犟,平平静静地分开总好过互相责怪。章远要打车,何洛说想坐大巴,看看路边的风景。好在车上人很少,她靠着车窗吹着风,无情的未来让人胸闷气短。
这辆车不到何洛的学校。两个人在终点下来,并没有转车,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间体育学院时,章远指了指练习用的攀岩壁,“这个比你们学校的矮多了,要不要去爬?”
“我不喜欢冒险。”何洛摇头。
章远笑了笑,手撑在栅栏边缘,一跃,轻松地翻过去,轻松地爬到顶端。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何洛笑了笑,没有阻拦。
几个打球的小孩子跑过来围观,拿手搭成凉棚仰望,喊着:“大哥哥下来吧,摔一下很疼的,姐姐该担心了。”
何洛握着他的手机和钱包,心中五味陈杂。忘记天地,忘记时间,贪婪得只想记住这天的阳光、汗水,还有最后的片刻温情。
何洛从北京机场出发,章远没有去送行,托李云微送来一封信。她打开,是他亲笔画的,一幅幅墨黑背景的Q版卡通——一只小章鱼举着牌子,写“章鱼十戒”:
1、戒甜食,一个女孩子拎着大箱子,胖得卡在飞机舷梯口;
2、戒熬夜,同一个女孩子,黑眼圈,满眼红血丝;
最后一幅简单,秋风扫落叶,几片扇子一样的银杏叶子飞落。他说:“戒失去信心,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曾经说给他听的话,此时原封不动地出现,让何洛心疼。她掏出手机,打开草稿箱,将一直保留的那句话端详再三:“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
她删去短信,按掉未接电话。
昨天,是飞机托运限额六十四公斤之外,带不走的行李。
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三万英尺的高度,大洋彼岸的距离。飞过换日线,空姐一扇扇拉下舷窗挡板,周围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金发碧眼的中年女子和蔼地问:“小姐,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可以把窗板拉下来吗?”
何洛点点头。东半球最后一束阳光缓缓地被割断,当最后一线金色光芒消失在眼前,一颗心一个人沉入茫茫深海。
她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那天,站在分手的十字路口,火红的晚霞迤逦在天际。
章远问:“我们就这样说再见吗?”
“对,从今往后,各自”何洛声音凝滞,“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避开章远伸出的双手,转身唤了一辆出租车。她不再回头,看着他站在原地,缩成倒后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
从此各自高飞,过去的让它过去。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