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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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画——水墨丹青绘相思

明妃风貌最娉婷,合在椒房应四星。

只得当年备宫掖,何曾专夜奉帏屏?

见疏从道迷图画,知屈那教配虏庭?

自是君恩薄如纸,不须一向恨丹青。

——唐·白居易《昭君怨》

昭君怨也是琴曲。《琴曲谱录》:中古琴弄名有《昭君怨》,明妃制。

古代没有照相技术,丹青妙手的一张画像,就很重要。王昭君的一生,恰恰毁在贪婪的画师之手,妙手丹青手,亦是害人器。

汉元帝时,王昭君入宫待选,宫人美女太多,皇帝不能一一相见,于是就让画工画了画像呈到元帝面前,众多宫人纷纷贿赂画工,期待将自己画的美一些,早日得到皇帝的宠幸。王昭君正直单纯,又自持貌美无双,不屑于这种盈盈苟且之事,于是,画工毛延寿记恨在心,将她画的很丑。昭君因此入宫多年也没见上元帝的面,正好匈奴单于要求和亲,元帝本想选两个普通宫女给她,昭君却主动站出来,愿意和亲。单于一见昭君大喜,元帝却悔之不及,但见昭君,衣饰华美,姿容卓绝,翩然上殿,举座皆惊。元帝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汉宫第一美女上了单于的车,一怒之下,将画师毛延寿杀掉。

《西京杂记》记载:汉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元帝后宫嫔妃宫人很多,不得常见,于是让画工图形,按图召幸。宫人皆赂画工,昭君自恃容貌,独不肯与。工人乃丑图之,遂不得见。后匈奴入朝,求美人,呼韩邪来朝,帝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上按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昭君貌为后宫第一,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悔之,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画工毛延寿弃市。

毛延寿实在该杀,昭君这口气赌的也未免太大了,如果不站出来主动报名去和亲,固然不会被元帝发现,但,终其一生做个宫女,也不必远嫁受苦了。

昭君嫁到匈奴之后,生下两个儿子,虽然苦寒,倒也圆满。不幸的是,单于死了,他的儿子即位,按照匈奴规矩,儿子是可以连老爹的女人一起继承的,于是,王昭君又嫁继子,屈辱十一年,还又生了一个女儿,在凄然望乡中死去。

嫁新单于之前,王昭君曾经反抗,上书给汉元帝,要求回汉,免受侮辱。并写诗一首《怨词》: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芭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独伊何,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元帝给她回了冷冰冰的三个字:从胡俗。你不是赌气和亲吗?那就永远留在那儿好了。

与其说王昭君这一辈子是毛延寿毁掉的,不如说是元帝毁掉的。他广选美女进宫,却令他们空耗青春,红颜寂寂;他治理的皇宫,连一个画师都公然受贿,可以说乌烟瘴气;面对昭君的上书请求,他更是小肚鸡肠,本着得不到就毁灭之的心态,拒绝了对她的最后一次挽救。

昭君的命运,被元帝钉死在了匈奴。

所以白居易这样说:自是君恩薄如纸,不须一向恨丹青。

别跟丹青过不去了,毛延寿是有罪,但是罪魁祸首是君恩薄如纸,冷漠无情又小气。

丹青妙笔,自有纸笔就受推崇,鉴于古代的生存条件,除了实景之外,画作是最感官的体现了,所以,画,渐成高雅艺术,相应的文化也产生。文人雅士,大家闺秀,遍学丹青。

唐代郑谷《海棠》:

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秾丽最宜新著雨,

娇饶全在欲开时。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

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

画与美景,常常联系在一起被比较。

杜牧也有《屏风绝句》:

屏风周昉画纤腰,岁久丹青色半销。

斜倚玉窗鸾发女,拂尘犹自妒娇娆。

周舫是唐代著名的画家,《簪花仕女图》作者。杜牧诗中屏风上美貌仕女的作者,经过了岁月的侵蚀,画作已经很旧了,但是名家丹青妙笔下的美人风韵,却依然栩栩如生,美人轻盈灵动,纤腰玉面,无比娇俏。

绘画,也称丹青,主要指画在绢、宣纸、帛上的图画。裱起来装成卷轴,便是丹青。汉族传统画也叫中国画,用毛笔、墨、颜料作于宣纸上,人物、山水、花鸟、风景,无不可入画。

女子入画,少言志,多生愁,更多的是打发一段闲闲时光,用文雅的方法,抒发心内的情绪。

唐钟辐《卜算子慢》便写了这样的场景:

桃花院落,烟重露寒,寂寞禁烟晴昼。风拂珠帘,

还记去年时候。惜春心,不喜闲窗绣。倚屏山,

和衣睡觉。醺醺暗消残酒。

独倚危阑久。把玉笋偷弹,黛蛾轻斗。一点相思,

万般自家甘受。抽金钗,欲买丹青手。

写别来,容颜寄与,使知人清瘦。

纸上墨迹浅,彤管说相思,清清月夜,提笔便是相思。桃花落了,春寒远了,寂寞却不曾远去,伴随着春暖花开,那空寂,反而更折磨人了。一个女子,出入都是一个人,春天去了,春天又来了,百无聊赖,绣一下花,又看一会儿景,弹一下琴,补一下妆,喝一点清酒,昏昏中和衣睡去,醒来依然。

这所有的相思和无奈,都一个人承受,远方的人儿,你是根本忘记我,还是不晓得我为你受得苦呢?那干脆,画幅肖像寄给你,看看现在的我,有多么消瘦。

画像又一次充当了照片的作用,带着女子的相思和盼望,万水千山飞赴那人的身边,至于他关心不关心她的清瘦,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人的相思,总是难熬,青春如流水,都赋予空旷深闺,没有陪伴和相守,没有真情和暖意,再灿烂的春光也有寒意,再美丽的容颜也凋残,弹一曲《长相思》,写一帧浣花笺,画一笔丹青艳,女子的心事,一直在如此悲惋、绝望中坚守一缕高洁和雅意。

大家闺秀们的书画造诣高深者很多,明代文豪文徵明的玄孙女文俶,就是一位画工精妙的才女,和中国的女子一样,她喜欢画花鸟虫蝶,这些属于大自然的,美丽的生灵。女子画画,彩袖轻提,玉手纤纤,一点一染,无不婉转秀气,加上女子感情丰富细腻,表现出的风物,亦是钟灵毓秀,神韵悠然。

明末钱谦益评价文俶的画作:点染写生,自出新意,画家以为本朝独绝。

清代张庚在《国朝画征续录》中赞文俶:吴中闺秀工丹青者,三百年来推文俶为独绝云。评价更高。

秦淮八艳之一的马守真,诗画皆修,潇洒重义,她以画兰闻名,专而且精,拾笔定花兰,她笔下的兰花,婀娜多姿,摇曳不俗,在红尘却又不染红尘,自有一股清气。因画兰绝艺,人称她马湘兰。

元代大才女管道升也是一位女画家。管道升自幼聪慧,读书过目不忘,诗词歌赋画,样样精通,她擅长画墨竹,笔意清绝,飒飒不俗,毫无闺阁脂粉之气。她留下的画作很多,《墨竹谱》《水竹图卷》《深秋贴》《山楼绣佛图》《长明庵图》等,她是绘画史上不可逾越的一个重要女画家。

朱淑真也是一位女画家,尤擅红梅翠竹。明代著名画家杜琼在朱淑真的《梅竹图》上曾题道:观其笔意词语皆清婉,……诚闺中之秀,女流之杰者也。

明代大画家沈周在《石田集·题朱淑真画竹》中说:绣阁新编写断肠,更分残墨写潇湘。

可惜的是,这些才女们,虽有才华,却无机会走出去施展,于是诗词画作,都沦为了相思工具,但,就是这份文雅的相思,亦是让男人们口齿噙香,不禁动心。

唐五代一位才女薛媛,满含无奈,将情思心思都诉诸丹青,给夫君写了一首《写真寄夫》:

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寒。

已经颜索寞,渐觉鬓凋残。

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

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

传说薛媛像许多贵族女子一样,婚后就成了留守妇女,丈夫出门做事,很少回家。开始还不在意,以为是他忙,后来,丈夫回来的越来越少,后来干脆不回来了,命令仆人将琴书等日用品搬走。敏感的薛媛这才发现,丈夫在外面已经有了新人,不打算回来了。这打击,太重了,她悲愤难言,提笔给他写信,打算做最后一搏,挽留住他离开的脚步。

提起笔,先撇进了镜中的自己,容颜憔悴,云鬓无光,长久失爱的女子,灵魂都是干瘪的,怎么样描述心事呢?眼泪好写,那心内的千千结,却无法描述。心里是有怨恨和凄楚的——你个没良心的,出门就把我忘了吧!怎么能不忘呢,自古只见新人笑,谁听旧人哭?

她一边流泪,一边对着镜子给自己画了一幅小像,交给仆人一并给丈夫带去,还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你久不回来,会不会把我的模样忘了啊?如果真是那样,我不能在你身边,就经常打开我的画像看一下吧。

语气清淡,似乎撒娇,又含深情和依恋,把个丈夫打动,主动放弃外面的小妾,回家来了。

痛苦也好,隐忍也罢,一幅丹青,换回了丈夫的心,薛媛的目的达到了,以那个时代的社会环境和道德规范来讲,这个结局已经足够好。

《牡丹亭》第十四出杜丽娘自画肖像时说过两句话:三分春色描将易,一段伤心写出难。

唐高蟾《金陵晚望》也写道: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高蟾写出了女子们的心事——任你丹青妙笔,技艺超群,始终无法画出她们内心的凄婉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