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一 落花不语空辞树
春节前几天,朋友送来两束鲜切花,是百合花。插在注满清水的玻璃花瓶里,枝叶翠绿翠绿的,秋葵样的花蕾挺拔有生气。节前事多,把花儿置放于窗台,很快忘记了。
看完春晚,已是后半夜。收拾收拾,因明天一大早会有人来拜年,便和衣睡在了沙发上。不知多久,丝丝幽香飘来,如梦。睁了睁眼,梦醒,幽香丝丝如故。起身查看,难得,寂静的凌晨里,百合花开。
洁白的花,长长的紫色的花蕊,想必就是香的源头。三五朵花,若曼舞中霓裳细腰的精灵,展现寂寥哀怨的绚丽。绽放是寂静的,馨香是寂静的,洁白是寂静的。相看两不厌,相见恨晚的感觉,美得润物细无声的感觉。美不存在于物体,而存在于物体与物体所制作的阴翳的花样与明暗之中。(谷崎润一郎)因为周边的昏暗,才凸显出这皎洁与妩媚。罗丹认为,生活中并不缺少美,而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今日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是新的发现,因为人这一生,可以不做很多事儿,也没办法做更多的事情,但必须要做人、做事业,做人做事业离不开美。我很幸运。
仓央嘉措说: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我觉得那爱,和这花是等同的,不离不弃的美的存在。而这里的“你”或“我”都是客体,不能与爱画等号。我们孜孜以求的爱和美,往往被理解为特定的某个人或物,以为自己对他们的爱慕是最真诚的,得到了又感觉不过如此,内心的惆怅慢慢滋生。其实,美应是灵魂出窍般的存在,像云,轻轻地走了,又来。
我们究竟对爱和美知道多少,是否真正相遇或付出过呢?美以各种方式照射我们,像一个痴心的求爱者,期待着白马王子或白雪公主。反过来我们则像丢了心爱之物的失意人,不断地上下求索,却每每与之擦肩而过。所以泰戈尔说,夜把花儿悄悄地开放了,却让白日去领受谢词。大概我们以往都是在白日匆匆忙忙地去领受美的红利,这个白日,应是功利的吧。
前些天去了趟秋沟村,太行山深处一个有着碧水春潭和满山坡山桃花的地方。而冬天这些景色都不存在,褐林冰池,一片肃杀。突然发现村口老树上栖着一群喜鹊,有七八只,黑羽白腹,昂然的鸟首无一例外地面向南方,也就是向着太阳,寂然无声,一如冬日树之果实,亦如虔诚之朝圣者。一种不能言喻的意境。随手拍下,发到微信朋友圈,很快有许多朋友点赞。大家对美的感觉是相通的。
我的书房,有一幅凡·高的《向日葵》,当然是今人的临摹品。凡·高说,我越是年老丑陋、令人讨厌、贫病交加,越要用鲜艳华丽、精心设计的色彩为自己雪耻。法语里向日葵和太阳是一个词,是光明、希望和爱情的象征。充满着希望和幻想的向日葵,是比较疯狂的。我想用这内心翻腾的感情烈火激励自己不要睡去,而且,这花开了就不会谢。
苏东坡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其实花无眠,苏老先生应是知道的。花孤独地开,寂寞得想睡去。世人皆醉我独醒,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高处不胜寒,夜寂花独馨。苏公担心、害怕的是什么?他是在唤花,还是呼唤沉睡的世人?
一花一世界。对花的感觉就是对世界的感觉,美的化身千万,心花只有一朵。川端康成说,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我们或许不缺少邂逅,然后呢?佛家讲,性本澄澈。
通往阿尔卑斯山的道路虽风光旖旎,但崎岖险峻,常有车祸发生。路边有警示牌,“慢慢地走,欣赏啊!”且行且欣赏,浅显通俗而极具哲思。有个诗人说,别走得太快,让灵魂跟上来。我说,让美跟上来。
这是正月初一,迎新年的鞭炮已沉寂,而花香愈浓。
201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