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课，是学李白的《静夜思》。读着朗朗上口的唐诗，慢慢体会它的韵律，本是一种很美妙的意境享受，但是，教美国学生学唐诗对中文老师们来说都有些头疼，诗歌本来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再转换成英文解释，那就难上加难。用中文都很难解释清楚的诗句用英文又怎能出神入化地描述到位？
那天教中级班的刘老师下课后气急败坏地跟我告状：我们以后可不可以跳过这些个诗词不教啊？实在太难教了！我问：怎么了？中级班老师说：你说这帮孩子，懂啥诗词啊意境啊，跟他们教这些纯粹是瞎耽误工夫。为了教这首《静夜思》，我也怕用英文解释不好，就上网查了很多的资料，包括看看人家是怎么翻译的。费了这么多的功夫，当我解释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意思时，他们竟然哄堂大笑，说这个作者李白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简直就是个“Stupid！”（傻瓜蛋），竟然连月光和白霜都分不清楚，还是什么唐朝有名的诗人？
以我的判断，这些已经上初中的学生，不可能不懂诗歌中虚拟的意境，他们只是想表现他们对中文的不屑和对唐诗的嘲讽。
接下来的一节课，我和中文老师一同来到这个班，对这个班的学生说：听着，你可以选择不学中文，但是，你不可以这样On purposely （刻意地）不尊重、嘲讽中国的传统文化，这样做是粗鲁的！你这样说，只是说明你的无知。各位听好，今天的中文课就是背诵、翻译这首《静夜思》，这就是对你们的惩罚！谁考试不过，重读这一册！
啊？What？
少啰唆！
平时我对他们很少动气，今天我不会原谅他们！
学生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我会把今天你们的考试成绩汇报给你们的家长！我说过了，考试不过，重读这一册！谁也没得选择！
我会爱护他们，也会尊重他们，但绝不放纵他们！
该出手时就出手
我是在这所中文学校执教八年以后，开始接手管理这所学校做校长的。
后来这所中文学校已经逐渐扩大成了培训学院。当初我们一起来这所培训学院的同事中有印度的数理化老师，也有白人的英语老师。原来我们做同事的时候，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那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聚餐，一起去过印度老师家吃手抓素食；也去过老美老师家吃烤肉喝啤酒，当然她们也来过我家涮火锅。大家都是同事，也像朋友，关系一直很融洽。这种融洽的关系一直维持到我当校长以后就无法维持下去了。
想起来真的很遗憾。可是我不得不那样做。
这一切开始于我不再是他们的同事了，而是他们的老板了。首先是老美老师珍，那一句“Congratulations！”（恭喜、祝贺）也是说得很勉强。我知道我刚上任，需要各位老师的帮衬，像这样一所规模不大的培训学院更是需要各负其责，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稳步做下去。但是，我也会要求每位老师工作负责，教学严谨，严格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执行。
首先是美国老师珍跟我作对。
有一天课间休息时间，我看到她嘴里在嚼口香糖，就问她：我们要求学生不得在学校里嚼口香糖，你为什么在嚼？
她看着我，嘴巴一下子停住了咀嚼，指着自己的嘴巴，问我：那你让我怎么办？
这是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你自己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她。
她只好乖乖地去吐掉。
对这些小事我不能不管不问。既然老师可以嚼口香糖，那么学生为什么不可以？以此类推，学校的纪律就会形同虚设。
接下来，我在门外又听到了她的班上有电话铃声响。我直接进了教室，见她在接手机，我对她说：你可以出去打电话，我帮你几分钟。
我按捺着对她的不满，尽量不要在学生面前让她没面子。她挂了电话，一脸的无所谓，说：是我儿子打来的，有急事。
看她那个态度，不解释还好，越解释我越是来气！我对她说：学校规定，老师上课，手机要定在静音，你为什么不按照规定做？
对老美说话，最好就是一是一地讲明白，不绕弯儿。
她无话可说，耸了耸肩，不得不说了一句：Sorry！
我已经感觉到了她对我的冒犯和不尊敬。
我也知道她的心里为什么不平衡。她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又是和我同一期进学校工作，一个美国的本地人，被我这个外来的移民管理着，心里不服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尽量保持平和、平等的心态和所有的老师相处。实事求是地说，她的工作魄力还是有的，学生们对她还是很服从的。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其他老师也看在眼里，我如果任她这样散漫傲慢下去，那将是对我的挑战，对学校的管理也会增加难度。
我不知该拿珍怎么办？
最后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还是降临了。
她又被我抓到了。
我在各教室之间巡回查看教学情况。我们每个教室门上都有个玻璃窗。透过玻璃窗，恰巧我看到她在写私人支票。满教室的学生在写功课，她不但不下去查看，竟坦然地在写支票，真是岂有此理！
我推门进去，盯着她看。她慌忙收起。
我问她：你在干什么？
她说：Nothing！（没什么）！还是狡辩。
我对她说：下课后来找我！
那天下课后，她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你找我？
我再问她：上课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她仍然说：Nothing！
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我对她说。
她看着我：你从来就不喜欢我，对不对？
我不需要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喜欢我！你只要把你的教学工作做好就好！
我压住火气，对她一点都不客气！
她也没想到我和她的对话是这样寸步不让。
你想让我走是吗？
我没想让你走！你想什么时候走，通知我一声就好！
此话一出，她愣怔地看着我。
我也没想到我们今天的对话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但又是我期待的结果。我不会主动让她走人，美国的法律诉讼五花八门，万一她告我个种族歧视啥的，也是够麻烦。既然这个笨蛋自己说出了口，那我就让她自己择期离开好了。
从她惊愕的表情看来，也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对付她。
她的强硬和傲慢最终在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我对她，从来不主动出击，而是一旦抓住机会也绝不放过。
那些天，我看到她视同空气。
其实，如果她给我认个错，规规矩矩地把书教好，我是不会难为她的。但是，她太傲慢了，怎能低头跟我道歉。
过了几天，估计她也猜不透我的态度，就试探地问我：我做到圣诞节好不好？
我说：好！
其他再也没有半句话。
我不想多说一句话，也是不想留下任何把柄在她手里。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来真是没希望了。
圣诞节过后，珍真的没来上班。
新来的英文老师很勤勉，很亲切，也是位老美。
其他的老师看在眼里，明白在心。新校长说让走人就真的会走人的。
从此，我的学校管理顺利了很多。
天堂里有没有万圣节
这一年的万圣节Halloween，也称鬼节，学校的学生们都打扮得鬼鬼怪怪的，有巫婆、警察、太空人、蜘蛛人、青面獠牙、哈利波特，每年也都差不多，今年我只喜欢一个男生的装扮：Nerd书呆子，就是美国校园里时常遭取笑的那种傻傻呆呆的除了会读书其他都不灵光的呆瓜。这个男生的装扮真是很夸张，看得出是下了工夫：戴了一副重重的黑框眼镜；整齐的衬衫扣子一路向上扣到顶端卡住脖子；扎着紧紧的领带；上衣口袋里插了三支笔；裤腰提到胸口；裤腿长短不齐地吊吊着；脚上是老式沉重的黑皮鞋，很久没擦的脏样子；一双袜子也是颜色不搭调，其中一只袜子还套在裤腿外面。这身打扮真是很另类。我饶有兴趣地围着他看了三圈，仿佛在欣赏着一件久违了的活标本。我夸他有创意，男生很得意，说：我今年就是要different与众不同，将近100美金呢，这一套装扮！这个男生一直得意地在大家面前晃来晃去。几个男生捉弄他，将他已经提到胸口的裤腰猛往上提，痛得他捂住裆部，大叫hurt！痛啊！
女儿文迪小的时候，有一年是扮女鬼，脸上带着煞白的面具，头上戴了顶长长的假发，晚上飘在大街上去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蛋！）我远远地跟随在她们小孩子后面，看上去真是很瘆人。
那一天，到处都是扮成鬼怪的孩子，学生已无心上课，中文课就让他们用中文给亲朋好友写万圣节贺卡，这下子他们可是高兴了，又是写又是画，不会写的字就问老师。有个台湾来的男生，分别给爸爸和妈妈各做了一张贺卡。他的妈妈每天来接他，我是见过的，只是从来没见过他的爸爸。我随口问道：爸爸在台湾吗？他盯着我看，半天没有应答，眼神很忧伤。我不知我说错了什么？别的同学告诉我：他爸爸死了。我立刻自责了，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爸爸是去天堂了！泪水立刻盈满了他的双眼。他诺诺地问我：天堂里有没有Trick or treat？我回答他：有的！我看着他做给爸爸的贺卡，上面写着：Dear Daddy，天堂里有没有万圣节？有没有不给糖就捣蛋？我对他说：爸爸都听得见，想写什么都可以告诉爸爸！
最美妙的天籁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