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国,想说爱你不容易:我在美利坚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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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为什么没有班长呢

第一天领着女儿文迪去上学的情景还深深地留印在我的记忆中。我记得她的小手在我的手心中直冒汗。她一声不吭,闷头走路,我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一路叮嘱她:要用心听讲,听不懂别着急。从此以后你要懂事了,要明白这是在美国,不是在中国,妈妈也要去上学学英文,还要去打工赚钱养家,没时间照顾你的学习,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妈妈着急,听见没?文迪低声地回应:嗯!

文迪来美国的时候九岁半,在国内上完了小学三年级,因为她生日小,在国内就算早上了一年。这是个胆小内向又有点迷糊的女孩。我还记得在国内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她临上学要走了,又磨磨叽叽地要拉粑粑,等拉完粑粑一看时间就哇哇哭了起来,说是来不及了,要迟到了,说什么也不敢去上学了,说是怕被罚,一节课不许进教室。没办法,我只好牵着她的手,送进教室,给老师赔罪说:是我忘记上闹钟了,起晚了,请求老师让她进教室。文迪在国内读完小学三年级,不知她可曾有过快乐的时光,在我的印象中,她始终是天天被功课、作业和老师的训斥吓得战战兢兢,性格更加内敛得放不开,不定哪一天,就会被老师和家长猛烈夹击一下。

我一路握着她出汗的小手去学校。我体谅小家伙心里有多紧张——没想到学校按年龄直接把她安排到了五年级,这让文迪更加紧张。美国上学早,五岁进学前班(Kindergarten),六岁上一年级。她不仅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聋哑孩子”,既听不懂,也说不出,还从三年级直接跳到了五年级。可怜的文迪,只是个随着大人懵懵懂懂移民来到美国的孩子,不知为什么,一下飞机,就闯入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和完全陌生的语言环境。

可是我没有更多的心情去安慰她,我没有时间。这已经不是在中国,我刚下飞机,分不清东西南北,我有更多的事情要操劳。我对她言简意赅地说:文迪你听好,妈妈每天去打工,若是拿不回钱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小家伙懵懵懂懂地看着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接着说:所以啊,你天天去上学,如果拿不回好成绩,妈妈能高兴吗?这下小丫头明白了,心里的压力也更大了。

还好,学校为她特意配备了一个Bilingual teacher双语老师(这大概只能是历史了,现在的美国公立学校恐怕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了)。至今我们还记得那位小钟老师,一位台湾来的年轻女老师,清清秀秀的,声音柔柔的,笑容甜甜的。小钟老师将女儿从我手里接过去的时候,女儿没有哭,只是用过于忧虑的眼神看着我。小钟老师对她说:跟妈妈说再见!女儿乖乖地对我扬了扬手,抿着嘴一声不吭,好像一有声音说出口,泪水也会迸出来。我急于去上学,去找工作,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学校,不像小时候送她去幼儿园的时候那样,她在里面哇哇哭,我在外面默默落泪。

晚上见到她,和她聊着新学校的情况,随口问她:你们班班长是谁啊?女儿答道:没有班长。我疑惑地看着她,再问一遍:怎么会没有班长?她说:就是没有班长啊!不需要吧,美国学校没有班长,大家平等。我想半天还是想不通,一班之长,很重要的,怎能缺失呢?我还没从习惯性的中式教育体制中清醒过来。美国不仅没有班长,而且每个学生的学习成绩也不会在班上公布,不像是中国的学校,前三名谁谁谁,倒数三名谁谁谁,很直接,也很伤人。过早地让幼小的心灵接受“知耻而后勇”,不知效果如何,反正我的女儿一想起国内的那三年小学教育,说简直是做噩梦一般。美国的小学教育理念是:快乐教育!尤其是童年时期,学习是件快乐的事,不带这么伤人的!

女儿在学校有多郁闷我不得而知,只是鼓励她要加大英语的阅读,早一天融入集体。不可否认,这一段低落的心情曾经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阴影——自卑,自闭,没有朋友,说起来,幸好有小钟老师双语的陪伴,让她这一段“聋哑生活”不至于拖延太久。以至于当她长大后,直到工作了,周末还在做义工,所做的义工大都是帮助弱势群体和贫困家庭的孩子读书与规划上大学,大概她是回想起自己当年所受到的帮助,该是反馈社会的时候了吧,也算是还愿了!

在美国第一次去开家长会我心里还略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丫头在学校混成啥样了?因为我对国内的小学开家长会是心有余悸,家长会基本上就是老师告状会,小孩子怎会不怕?没想到美国开家长会像是开Party,先是点心汽水大家随便来,也是给家长之间一段相互交流的机会,等吃饱了喝足了,家长会才开始。美国老师对我讲起话来轻声细语,温柔无比,旁边还站着小钟老师,以备我听不懂时给我做翻译。反正是听来听去全是好话:用功,认真,数学方面没问题,只是英语课的阅读和理解暂时跟不上;文迪虽然有些课听不懂,但始终用心在听,用眼睛观察,这就很好,给她一段时间,相信会好的,不必担心。

那一天,我拉着她的小手回家,小手没再出汗。我看着她不再皱紧的眉头,对她说:老师夸你还不错哦,继续努力,争取早日脱离双语老师,回到正常班。她默默地点点头。从小,她是最怕开家长会的了。

在国内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开家长会,那真是一场噩梦。如今我想起来都觉得自责,不知该怎样给女儿道歉,那一天也是她的七周岁生日。

我说过这孩子是个小迷糊,经常是明明做完了作业但又交不上,原因通常是找不到了,真是很气人,一天不帮她,就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平常的考试大都在98分、99分,不是忘记了逗号句号,就是卷面不干净,偶尔也会拿个100分。小学一年级考个98、99分,我还以为是很不错的成绩呢,直到第一次开家长会——那一天文迪莫名其妙地挨了打。

话说那一天,班主任老师好像积攒了一个学期的怨气统统撒在了我头上,训斥我的口气像是训斥傻瓜一样:我很严肃地跟你谈话,你女儿的成绩一直处在不及格状态!我惊愕了!怎么会不及格呢?都是90多分的啊?老师很有气势地对我说:在我们这所重点学校,我们的要求100分是及格!我真是愣住了,也吓傻了!真是闻所未闻,我还以为60分及格呢,却原来在这样一所重点样板学校,及格分数早已调到了100分,难怪文迪不及格了。接下来老师对女儿的训斥更加激起了我内心的羞怒:你看看你的同学,有些是你幼儿园的小朋友,人家为什么总是考双百,你为什么就不行?说着,矛头又对准了我:你这个做妈妈的也是,你看谁谁谁,她的妈妈是你的同学,人家的孩子怎么就不拖班里的后腿,你这个孩子,再不抓紧,在这个班就得垫底儿了!

我的天!我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垫底儿?这太严重了!那一刻,我都被老师的气势震慑住了,女儿岂能不被吓傻?我低着头,嘴里嗫嚅着,向老师下着保证,回家后一定好好管管这个孩子。

一路回家,我气得鼓鼓的,坚决不理这孩子,只顾自己在前面走,女儿惶恐恐跟在后面。到家后,爷爷奶奶已经在等了。那一天是女儿七周岁的生日,老人家买好蛋糕来给孙女过生日。我拉着文迪进了另一个房间,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打屁股,谁知她并不顺从被我打,扑扑棱棱很有力道。我降她不住,转身去厨房拿来擀面杖,疯狂地失去理智地猛打她的小屁股。我是真的被她班主任的话刺伤了。

年轻的时候很是不会把握自己的情绪,很容易就被外人所左右。

她的哭喊当然是对爷爷奶奶的呼唤。爷爷推门而入,看到我气疯了的样子,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可以这样下手打孩子?今天是孩子的生日啊!亏你还是老师呢!我对她的爷爷说:您不知道啊,家长会上她让我丢尽了脸面,老师说,她几次考试都不及格,快要垫底儿了!爷爷惊诧地说:不及格?垫底儿?怎么会呢?不是每次都考90多分的吗?人家老师说了,100分是及格,99分都不行!荒唐!爷爷脱口而出:这是谁家制定的考试规则?99、98不及格?我倒要问问教育局长去,小孩子一定要考双百才是及格吗?

奶奶搂着孙女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流泪。我也丢下擀面杖,自责和疼惜揪着我的心,无声地,流下了一脸的泪水。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狠狠地打她的屁股。那天傍晚时分,文迪见我还是不理睬她,站在我的面前默默掉泪,一副知错改错的样子。我问她:知道妈妈为什么打你吗?她边掉泪边点头;我又问她:从今后,能不能考双百?文迪眼神里闪现出了犹豫和恐惧,抽泣着不停地点头。

今天我躺在床上回忆到这个故事,止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流落枕边,可怜的文迪!

这个周末,住在海边的文迪开车回来看我的时候,我向她讲起了这个她小时候的趣事儿,问她还记不记得七岁时过生日那天莫名其妙地被打?刚开始她说不记得了,沉了一会儿,说:是不是打了我以后,才带我去买的那个蓝房子的铅笔刀?是吗?我只记得她小时候有一个特别高级的转笔刀,是座小房子模样,小书本大小,蓝色的,将近一百块钱的样子,90年代初那是很贵的消费。那时候超市还是个新鲜事物刚刚兴起,这个转笔刀就是在我们家附近新开张的超市买的。记得那天进了超市,文迪颇为兴奋地手提一只篮子,进去选自己喜爱的东西,然后拎出来结账,而不是传统式地问售货员:请拿那个转笔刀给我看看!我倒是忘了为什么会给她买那么贵的转笔刀,没曾想她还都记得。

这小家伙,哪里是“不记得了”,那次挨打,分明是早已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童年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