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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懵懵懂懂地突然闯进连山垭山崖下时,几只可怜的羚羊,见了我们亮闪闪的电筒的光柱,一下子魂飞魄散,转瞬间便“噔噔、噔噔”地逃得无影无踪。
在零下18度的低温下,所有人的手脚都已冻僵,我们迅疾在山崖四周寻了些枯树枝,然后就用钢斧、刺刀砍了一大堆柴禾。上山的途中,我从红桦树上撕下了一些含有桦焦油的树皮,这使我们很快生起了一堆篝火。
在我和任传江撑开帐篷的时候,民工向宪成已在篝火上化雪水为大家烧好了开水。任传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水壶,将一壶自家用糯米酿造的黄酒倒进烧开的雪水里,再添加些生姜末、辣椒粉。大家每人喝了半碗后,钻进帐篷。五个人拥挤在只能睡三个人的帐篷里,依靠三个浮床、三床鸭绒被,一个防潮的狗皮褥,东倒西歪地蜷曲在一起,在各种复杂的臭气的熏蒸下,一个个悄悄地进入了梦乡。
谚语没有说错,“空山回声响,天气晴又爽。”几天几夜的山涛,苦苦呼唤来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我们摸黑找到的这个宿营地,位于一条叫乱中峡峡谷的高山之巅。在与连山垭遥遥相望的东边的一座山崖下,有个黑乎乎的洞口。余忠诚说那是他以前在山中采药时住过的水洞子。听说水洞子里有一股涓涓细流的山泉,我们就七手八脚地将大本营搬到了水洞子。
1990年元月,黎国华与助手任传江深入野人出没的迷魂塘,在高山雪原寻觅野人踪迹。
到达连山垭,我们仅仅只是抵达了武山迷魂塘的边沿。站在连山垭的高山之巅,极目远眺,层峦叠嶂,山野茫茫,起伏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武山迷魂塘属于神农架境内少有的几个方圆百里渺无人烟的地方。对于当年那个高个子屠夫宋大伯,在山中与野人在一起烤火的偏崖根究竟在哪里,我们无法找到,只好凭着自己的经验和感觉,到山中去努力搜寻目标。
元月17日中午,我们在高山上经过两天的穿插,好不容易在连山垭西北方向的一个山垭上,找到了一行长约38公分的野人的大脚印。经仔细辨认,这行野人的踪迹是在这场大雪以前留下的。初次在高山的林海雪原中目睹了野人的大脚印,助手任传江别提有多兴奋。他说野人肯定还会回来,我们应该在野人留下足迹的地方,在树上挂一些橙子或者猪肉做诱饵,然后在附近设伏等候。一会,他又说我们应该背上干粮、帐篷,沿着野人的踪迹一鼓作气跟踪下去。但我知道,在森林中找到野人的踪迹,仅仅只能说明我们找到了一个有野人出没的地方。要在辽阔的群山中搜索到野人,却是像大海捞针一般艰难的事。我们沿着野人逃遁的方向追击了一段距离。当我们追踪到乱中峡的峡谷边,看到峡谷两岸到处是陡峭的山崖,我的心里已感到了一片茫然。在结了冰凌的山崖上,如果盲目地沿着野人的脚印跟踪追击,只要失足摔下悬崖,就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听向导余忠诚说,在迷魂塘东南方约20公里的鲍家山有个人洞子,洞中有很多人骨头。这些人骨头会不会与野人有关?想着想着,从我的心里冒出了要去探查一番人洞子的念头。哑巴幺叔没有防水胶鞋,在高山的雪地里每天都要把一双脚冻成冰疙瘩,他只好返回了村子。
向宪成没有防水的胶鞋,每天只能在营地帮我们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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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18日,我与任传江在余忠诚的带领下,沿着乱中峡峡谷东岸的山脊线,朝着东南方向的鲍家山小村落出发了。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柔和的阳光透过树林,在布满了金钱豹、野猪和羚羊踪迹的雪地上泛着灿烂的金光,脚下的小径时隐时现。我们一边赶路,一边欣赏着60公里乱中峡的优美风光。刚走到一个山崖边,冷不防几只受惊的岩羊,远远地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便“噔噔、噔噔”地几步窜到了离我们几十米高的山崖的上方。岩羊习惯成群结队地活动于山崖地带。它们的蹄子似乎有一种能与岩石黏合的磁性。在七八十度的悬崖峭壁上,它们自由跳窜飞跃如履平地的绝技,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经过大半天的穿插,我们找到了位于乱中峡东南方一片向阳山坡上的鲍家山——这是个隐藏在万山丛中,隶属林区新华乡管辖的小村。我们落脚的农户,是个三口之家。一个身强体壮、约莫30岁的单身汉高大云,伴着他的老母亲和一个年近80的老父亲过日子。高大云听说我们要进人洞子,想跟我们一块进洞看看。于是我们便请他当向导,沿着一条小道向东走一公里,再向北翻过一道山梁,钻进了一条山凹。当我们攀到一座山崖边时,一座深山石窟便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这是一个属于刚刚发育的石灰岩溶洞。洞口坐北朝南。洞高十余米,宽七八米。洞的上方是一道东西走向,长数百米,高三四十米的断崖屏障。从洞口人为用石块砌过的断墙和崩塌的大量片石痕迹看,这是古代战乱时,人们修建的一种具有防御功能的山寨。下午四点,我们陆续进入人洞子。在一脚踏下仿佛就能踩出油来的湿润的土地上,我们向宽敞、幽暗的厅洞仅走了十几米,眼前就出现了许多属于人类的尺骨、锁骨、肩胛骨、胸骨。越往洞的深处走,骨头越多。走至四五十米时,大大小小的人的颅骨、下颌骨、像干柴棒似的股骨、腓骨、肋骨比比皆是。
在没有任何岔洞、地形也不复杂的洞中,因空气不流通,越往洞的深处钻,人渐渐感到有些胸口发闷。为了能在洞穴深处找到野人的遗骸或者尸骨,虽然空气里浓烈的瘴气有些熏人,我仍一直往里边钻着。我们在白骨堆里慢慢提着脚,迈着步。由于洞穴深处的空气犹如一潭死水,湿润而含有血腥味的瘴气令人头昏脑胀,喉头发哽,以至人在这种空气污浊的洞穴中呆的时间太久,嘴里的口水就不由自主地往外直涌。
从洞的顶端滴答滴答地落下来的滴水声,在洞穴深处产生的共鸣,犹如一支庞大的奔丧队伍在呜咽。这发自洞穴深处折磨人的悲戚戚的音乐,更增添了这阴曹地府的恐惧感。我仔细地在洞穴的底部、边沿搜寻着,竟发现在一些岩缝处和几个只有水桶粗,甚至只有钢盔粗的小洞穴里,竟然也有完整的人的颅骨——这无疑是死者当年在窒息前,经过一番惨痛的挣扎后,用生命创造的最后的奇迹。
鲍家山的人洞子,已经是我在巫山、巫溪、竹山、竹溪、巴东、房县及神农架林区内探险考察过的第63个较大的石窟。没有在洞的深处找到野人的遗骸或尸骨,我们这才返回村子。高大云的老父亲告诉我们:“1972年建立林区以前,这里属于南边的兴山县平水区管辖,大跃进年代从外边来过许多人,为了用人洞子的人骨头做肥料,他们就把几百个骷髅和腿杆骨都用背篓背走了。”
作者与助手任传江在迷魂塘水洞子的生活情景。
关于人洞子的尸骨,当地老人也说不清。据《中国农民战争史论丛》记载,嘉庆六年八月,即公元1801年间,襄阳起义军——白莲教军老将樊人杰部,率“别为十部”抵龙口河流域,在马鬃岭与全保部大战,杀得敌军惨败。此役白莲教军大获全胜,清廷湖北巡抚全保部总兵王懋偿以下将官14人毙命。起义军歼灭乡勇48家于鲍家山山洞。该书记述的龙口河马鬃岭,即与鲍家山不远的林区新华乡境内的龙口河马鬃岭。以史为鉴,于嘉庆年间在鲍家山人洞子遭火攻毙命的三百余众,应是镇压农民起义军的乡勇。
鲍家山因与世隔绝,虽然离人类的文明显得太遥远,在这里却能享受到太多的大自然的野趣。就在我们背上行李离开鲍家山小村时,高大云和几个好奇的单身汉,看着我们带有望远镜和照相机,他们顾不上吃早饭就神秘地围着我,有的问我望远镜能不能看见迷魂塘的红毛妖怪,有的问我照相机能不能看见人洞子里边的鬼魂。因急着赶路,我让他们拿着胡乱地看了一阵,便匆匆地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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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鲍家山返回迷魂塘水洞子的第三天晚上,刚刚晴朗了几日的天空又阴霾堆积,黑云翻卷。随着汹涌的寒潮犹如洪水猛兽从西北方直向我们扑来,乱中峡两岸往日那些笑容可掬的奇峰峻岭,一下子都变成了一副副阴郁痛苦的愁容。山川、峡谷、旷野、森林,大地上的万物生灵面对酷寒的黑夜,都像威风扫地。就连天上几颗惨淡的星星,也像在困倦不堪地眨巴眼睛。但天宇之下,还有我的灵魂毫无睡意。
接近了过年的日子,余忠诚因急着到未过门的媳妇家帮助干活儿,我给他结完账就让他下山了。在从鲍家山返回迷魂塘的路上,我们不但在隔着一条山沟的树上看见了三只黑熊,走在前边的任传江,还从望远镜里,观察到一个直立行走,疑似野人的动物慢慢走向了一道山崖下。这天,我因一夜未眠,头已像爆炸似的天昏地暗。任传江听我说休息一天再说,他说好不容易发现野人,等休息一天后,可能要找到这个野人更困难了。他坚持要背着单管枪到发现野人的那道山崖附近继续观察,看看野人是否从乱中峡返回。听了他的话,向宪成也要去,说看自己有没有运气也在山中看到野人。我本来一向高度警惕,此刻有些麻痹,我随便应付了一句:“你们要去,少去一会就回来。”他们便兴致勃勃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