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传江的母亲:一个笑容可掬、约50多岁的慈祥女人,听见老伴的声音,从室内走出来看看我,露出一脸和善的笑容,说:“黎国华呀,你可真是一个古怪人呀,40岁了也不找个老婆子,一直找野人。”
我与任传江一道,将我们准备带进山的几麻袋物品:帐篷、浮床、睡袋、粮食、猎枪等考察物资,陆续搬进他家的起居间后,我就被任航忠大伯叫进了他们的厨房里,开始和他们的家人围到火炉边吃饭。心里没底,不知任传江能否与我进山,我正沉默着,任航忠大伯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我看你准备的有三四百斤重的物资,你这次和传江进山去多久呀?”
听说儿子要和我一起进山,任传江的母亲吃着饭的嘴一下子放慢了速度,拿着筷子的手也颤抖了一下。她的脸色像突然掠过了一层流云飞雾,变得有些凝重复杂起来。她打量一阵自己的儿子,又望一眼我,这才一字一句,无不忧虑的对我说道:“黎国华,我说你这是何苦哟?哪里有个野人在等着你们呀?高山上现在都是天寒地冻的,我看你们往哪里走?”
“我说你们老婆子呀,他们这是去干正经事,你留他干什么。你把儿子留在家里过一个年,他就能多长一块肉?要是我有一双好腿,我这次也非跟他们一块,转它个把月不可。”
听了任航忠给我解围的话,我紧张了好一阵的神经这才轻松下来。任航忠大伯在抗美援朝时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某炮兵部队的司机,也是神农架的最早的建设者。1960年,当湖北省开发神农架的指挥部设立到阳日镇后,走进神农架的第一辆苏制嘎斯吉普车,是开发林区的建设者用八条南河的小木船并拢,用一根纤绳从下游的保康县境内,一步一步拉到阳日镇的。而随着第一辆汽车走进神农架的第一个司机,就是任传江的父亲任航忠。他是在一次车祸中,折断了腰椎高位截瘫,从此坐到了轮椅上的。从1960年开始,任航忠大伯就带领全家人从故乡房县城来到神农架,一直落户在阳日镇。
元月12日凌晨五点,我和任传江匆匆起床收拾好行李,两人热乎乎地吃饱了饭,就借着月光,悄悄跑到小镇西边,在一个低矮的油毡棚里,找到了由任传江为我们预约的三个民工向宪成、向宪德、谭昌志等人。为了赶路,我们没等天亮,没有叫醒任航忠大伯跟他打声招呼,就跨过阳日河大桥,告别了还沉睡在朦胧中的阳日镇,朝着位于西南边的武山村迷魂塘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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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阳日镇到我们此次进山预计的第一站龙溪村,有30公里崎岖难行的山道。脚下的小路弯弯曲曲恰似游蛇,一直沿着武山主峰东延的一条山脊线盘旋。这山脊线北边的山谷里,是林区修建阳日河电站因筑坝拦河,形成的几十公里碧绿清澈的武山湖;南边是一条阴森恐怖,叫作龙溪河的大峡谷。本来是崎岖艰难的路,因为一路风光旖旎,使人行走其间,从内心的和谐中荡漾出来的是赏景的兴致,走路的劳累早已被我搁置在了脑后。
三个民工为了赶路,一直匆匆地走在前边。进山50天时间,四五个人在山中生活的一二百斤大米,炊具、餐具、压缩饼干、土豆、萝卜、猪肉,准备招引野人的30斤橙子,还有野营用的帐篷、浮床、睡袋,以及考察用品照相机、三脚架、望远镜、单管猎枪、刺刀、匕首、电筒、药品和我随身带的一些书籍、笔记本等物品,样样都不能少。
走到前边一个三岔路口,向民工一打听,要直接走南边的岔路到龙溪村还有30多公里。我们只好决定先到北边的武山村投宿。
我利用自己的微薄工资,经过几年的准备,才实施了这次的自费考察。现在有了五个人的开销,每天要向民工和房东付出30多元工钱和生活费。按原计划每天请两个民工,帮助我在山中坚持50天,就要支付民工200多元工钱。正在我为经费一筹莫展的时候,民工向宪德、谭昌志因觉得跟我们进山非常累,每天只挣3元钱不合算,决意要下山。无奈之下,我只好给他们两人按往返两天结账,让他们离去。
元月13日,在武山村重新找到民工后,我们经过一整天的周折,翻越一座叫中武当的高山,走进了武山村南面的龙溪河谷。我们在龙溪村的余忠喜、余忠诚的帮助下,冒着大雪,在漆黑的夜晚,依靠几只手电筒照明,穿过一条深邃的峡谷,这才一路艰辛地走进了龙溪河山谷最偏远的余志富支书的家里。
元月14日早晨,鹅毛大雪在深邃幽暗的山谷里遮天蔽日地狂飞乱舞。余志富家的道场里和门前的小河边,到处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凌冰,使人一踏上去就像走进了溜冰场。看着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这使我一下子陷入了犹豫中。而任传江因晚上听村支书余志富讲曾在迷魂塘的车沟采药时,碰见过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野人娃子,又听余忠诚讲以前在迷魂塘多次见过雪地上的野人大脚印,这使他进山的心情比我更迫切。他见我在犹豫着,就催促着我:“你看怎么办?我们赶快找民工吧!”
经过找余志富支书商议,最后我们请了余忠诚和他的幺叔——一个约50岁的单身汉哑巴送我们上山。上午九点整,我们一行五人的小队伍顶着凛冽的西北风,冒着天昏地暗的大雪,朝着余志富家南面的阴坡,开始向高耸云端的迷魂塘进发。
迷魂塘海拔2000米,因龙溪村的海拔只有几百米,垂直高度悬殊太大,使这里的山势特别陡峻。身边的所有树干、裸露的山岩,因寒潮和雾凇的作用,全都结了几寸厚的凌冰。一道20米高的陡坡,因深达半米的积雪上又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山崖上没有树木可以帮助我们攀援,我们竟然耽误了几个小时。看着每个人朝山上迈出一步,挣扎好久又要退回到原处,我只有在心中叫苦。为了增加人的体力和热量,竭尽全力朝山上冲锋,我便不时让大家吃些压缩饼干和巧克力。当我们绕过一个漏斗型的雪槽时,夜幕也开始降临了。为了不让大家陷入冻死的绝望中,我吩咐大家将几袋大米、萝卜、土豆、橙子之类的物品暂时抛到半山腰。将沉重的生活物资丢下后,我们只背上帐篷、睡袋、炊具和少量粮食,依靠任传江的一把三八刺刀,在结了凌冰的陡坡上一步一步地往前挖脚窝窝,我们这才慢慢攀上了这道陡峭的山崖。
刚刚从深邃的龙溪山谷里爬上迷魂塘山顶,头顶的天空突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尖啸声。那令人天昏地暗,心绪不宁的噪音,像天在恸哭,地在呜咽。这剧烈地刺激人的耳膜的声音,是高空呼啸的气流在我们的头顶如野狼一般嗷嗷地嚎叫。我们在余忠诚的带领下,找到了山顶上一片树林中的小路,继续朝着预计的宿营地发起着冲锋。在头顶的山涛发出的一阵阵尖啸声中,一轮时明时暗的灰蒙蒙的月亮,已闪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我们借助微弱的月光,继续前进着。哑巴幺叔丢下了米袋,两只脚上的冰疙瘩有十多斤,像带了脚镣似的,他一路往前走,由于身体冻僵,脚已失去知觉,不时摔倒在地。这使任传江和向宪成两人,不得不搀扶一个重伤员似的,一直搀扶着哑巴幺叔往前走。穿过一大片被积雪、雾凇裹得像珊瑚礁一般玲珑剔透的灌木丛,大约在晚上八点半鈡的时候,我们终于经过11个小时的艰苦拼搏,走进了我们到达迷魂塘后的第一个宿营地——连山垭。就这样,离开木鱼镇后,经过四天的艰难行程,总算到达了武山迷魂塘。
黑夜里,我们终于在连山垭安营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