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1976--2012我的野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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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坎坷少年路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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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文化局的领导和派出所所长请进派出所后,听派出所周所长说明原委,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在翻越送郎山返回松柏镇的途中,我背着土铳走进半山腰的一间小茅屋时,我说了姓名和工作单位,找一对老年夫妇弄一碗粥充饥,吓得他们的一个哑巴孙女“哇哇”的叫唤起来,躲在房里不敢吃饭。我走后,那位姓钟的驼背老人告诉村里人,说他家来了一个人,叫黎国华,背着枪,很像逃犯。村里一个民办教师,以为我真是逃犯,便旋即下山到松柏镇派出所报了案——我进山考察野人的秘密,就这样被暴露无余。

1976年9月9日,作者(后左3)与文工团领队王克海(后左4)及任传江(后左1)等小学员在武汉合影。纪念毛主席逝世。

就在我进山考察这段时间,文工团发生了一件新闻。那个平时教我们武功,本来就有精神分裂症的文工团员肖利雄,因性格孤僻,忧郁成疾,导致神经错乱,被送到了武汉市汉阳精神病院治疗。我回到文工团不久,林区文化局安排我带上1000元钱,到武汉汉阳精神病院,给正在那里治疗精神病的肖利雄交纳住院费。然后让我与几个小学员一道,在湖北省京剧团学习翻跟头。

1976年9月9日,经过两天旅程,乘坐汽车、火车到达省城后不到两小时,我刚刚与任传江等一群男女小学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欢乐中,广播里传来了一个异常沉重的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告全国人民书”播报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紧接着,武汉三镇汽笛长鸣,祖国山河笼罩在了人民失去领袖的哀痛中。因为全国要举行悼念毛主席的活动,我和几个小学员,在武汉拍了一张纪念毛主席逝世的合影照片,第二天,我们就一起踏上了返回神农架的旅程。

在山河呜咽,大地恸哭,举国哀悼一代伟人毛泽东的日子里,心中的太阳永远落去,一下子刺痛了我的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看见毛主席的画像,我就会泪眼汪汪。我崇敬毛主席的雄才大略,崇敬他的“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的伟大胸襟和信念。我这辈子能自强不息,就因为有共和国的无数伟人们、英雄们、模范们的崇高精神,构建了我的精神支柱。

我的故乡位于长江西陵峡北岸的莲沱镇。这里是万里长江穿过千山万壑,就要进入长江中下游平原的最后一个峡谷——西陵峡的入口处。在长江没有得到治理的解放初期,每当夏季汛期来临,平日温驯多情的长江,便会以倒海翻江的气势,在我家门前呈胃状的宽阔江面上,形成几公里的回流和无数漩涡,日夜咆哮怒吼。解放初期,长江两岸的人民还是依靠各种落后的木船在长江里跑运输。站在我家门前,每天都有来自上游金沙江、嘉陵江、大渡河、乌江的各种木船如百舸争流,穿梭在水流湍急的江面。

流经我家门前的一段长江航道,属长江西陵峡中的第一道险滩,这里航道复杂,滩多水急,回流、漩涡变化莫测。每年夏季都有途经我家门前的木船,行至被称为死亡水域的莲沱三漩,要被足球场一般大小的漩涡所吞噬。那些在绝望中呼喊救命的客商、船夫随着漩涡沉入江底销声匿迹的悲惨情景,几乎每年都要无数次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些与恶魔般的莲沱三漩英勇搏击的船工们,一边划着桨,摇着橹,一边用不屈的精神——引吭高歌那悠扬婉转的川江号子、乌江号子、峡江号子:

长江滩连滩哟——哟嚯,哟嚯……

都是鬼门关哟——哟嚯,哟嚯……

魔鬼不眨眼哟——哟嚯,哟嚯……

齐心闯险滩哟——哟嚯,哟嚯……

前边是漩涡哟——哟嚯,哟嚯……

漩涡像坟墓哟——哟嚯,哟嚯……

舵把子要握紧哟——哟嚯,哟嚯……

撸片子不能停哟——哟嚯,哟嚯……

小命系在桅杆上哟——哟嚯,哟嚯……

闯过险滩是好汉哟——哟嚯,哟嚯……

咬紧牙哟——哟嚯,哟嚯……

憋足劲哟——哟嚯,哟嚯……

妻儿在把咱盼哟——哟嚯,哟嚯……

船夫快把家还哟——哟嚯,哟嚯……

小命系在桅杆上哟——哟嚯,哟嚯……

闯过险滩是好汉哟——哟嚯,哟嚯……

1954年,长江泛滥。百年不遇的长江洪水,涨到了离我家大门只有一米的位置。正在门口洗衣服的母亲,看见刚刚4岁的我因玩水忽然沉入了混浊的江水里。正是母亲将我从浑浊的江水里拉起来。为了给我叫魂压惊,母亲一连七天,每晚让我拿一盏桐油灯,看着自己倒映在水缸里的影子,然后由她站在门外给我叫魂。母亲在门外叫一声:“小毛子——回来了没有——”我就回答一声:“妈——我回来啦——回来了——”

我的魂被母亲唤回来了,死神仍纠缠着我。5岁时,一场大病把我折磨成了皮包骨头,只剩下了一口气。邻居都说我没救了。父亲从清匪反霸、闹土改,参加农会、合作社,就一直工作在外。肩负着一家六口生活重担的母亲,不忍心我死去,她怀着身孕背着我四处求医。一些庸医将蜈蚣、毛毛虫弄死塞进我嘴里,说是以毒攻毒,很快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作者年少时代

时逢母亲刚生产坐月子。祖母便悄悄找来了一个叫朱昌枣的孤老头儿,用芦苇盐包将我裹好准备埋掉。母亲在寝室里听见街坊们在议论我死了,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出房门、冲开几个街坊的阻拦,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要再看我一眼。她不顾一切地打开了孤寡老头儿手中的盐包……母亲见我睁着含泪的眼,嘴还在抽动,又从阎王殿里把我重新带到了人间。

1957年,在全国开展大鸣大放的反右斗争中,父亲因被认定有“右派言论”,被下放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不久,7岁的我与11岁的姐姐黎国珍、9岁的哥哥黎国新,还有刚满两岁的弟弟黎明,与母亲一道离开小镇到了父亲下放劳动的小山村。

1959年,百年不遇的大旱袭向了中国大地。土地干旱炸裂,农田颗粒无收,国家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在饥荒遍野,饿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的乡下,看着我们一大群孩子食不果腹,一个个面黄肌瘦,随时都可能倒地死去,母亲为了挽救我们,她不但经常把可怜的野菜团子分给我们,还要忍饥挨饿到队里去劳动。一次,母亲在去队里劳动,5岁的弟弟黎明一直跟在她身后嚎啕大哭,追赶她。在跨越溪谷中的石墩时,突然掉到河里被洪水冲走,母亲一路狂奔,一路哭叫,跳到溪谷里,从汹涌的溪水里救起黎明。

在天下百姓都在忍受饥饿折磨的岁月里,刚满10岁的我,为了生存,不得不经常逃学,悄悄钻进高山的密林中,去挖蕨根和黄姜充饥。为了我们这群孩子的成长,母亲本来就活得异常艰难,一次她因揭露队里的干部,在夜晚私分了集体的玉米种子,她竟然被一个伺机报复的村里的干部一阵拳打脚踢,昏死在地上。闻讯赶到的父亲,用一个架子车把母亲拉回家中,经父亲不断掐她的人中穴,才使母亲苏醒过来。这次打击使母亲一度陷入绝望,一心只想以死来得到解脱。

一天,天上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在高山密林寻找黄姜的我,因害怕雷击,正疯狂地朝山下奔跑。隔着小溪,看见母亲正东倒西歪地朝门前的一个绿茵茵的深潭走去,是要跳河的样子,我一阵天昏地暗,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妈呀!你不能死呀……你死了……我们都不能活了啊……”

母亲听见了我的哭叫,她迟疑了。她见我倒在了水中,又冲向我,抱住我哭了起来。

“我的儿,看着你们一个个可怜,妈不寻死了……我们都要活下去……我的儿,你要向妈保证,只要能活出来,一辈子都要争气,要做有出息的人……”

母亲用无私的爱心,带领我们肩挨肩的一大群孩子,从艰难困苦的三年自然灾害中挺了过来。是母亲说的“一辈子都要争气,要做有出息的人,”从此荡起了我人生小船的双桨。1963年,四清工作队进了农村。经过母亲的努力,我们的家又从农村搬回了莲沱镇,父亲也重新安排了工作。

1964年,母亲的脸上第一次绽放了喜悦的神情。姐姐黎国珍成了莲沱镇第一个大学生,考入了华中师范学院外语系。在我的心中,从小勤奋好学的姐姐,一直是我的楷模和良师益友。我从小爱听她给我讲英雄的故事,讲福尔摩斯、傻瓜威尔逊之类的探案故事。受姐姐的影响,我从小也养成了爱读书的习惯。每当我站在宜昌的码头上,含着眼泪默默送走到省城上大学的姐姐时,我总会默默地在心中发誓,我也一定要争取考上大学。

“文化大革命”的爆发,摧毁了我想上大学的美梦。由于父亲被造反派戴了“国民党特务”的帽子,三番五次地被造反派抄家。我们这些子女,因成了牛鬼蛇神的狗崽子,不但经常有家不能归,也使我的性格从此变得更加孤僻古怪。

1967年夏季,在各路造反派为了在各级政府的“革命委员会”抢班夺权,不断展开激烈武斗的日子里,宜昌的“钢派”“新派”的造反派和保皇派,偶尔也派小股声援部队乘坐小火轮,在密集的枪炮声中登陆莲沱镇,投入莲沱镇和乐天溪镇的“东风兵团”和“挺进总部”两派对垒的激战中。在夏日奔腾、怒吼的长江江面,从上游不断漂来成串的浮尸——那是上游重庆市的“反到底”和“815”的造反派和保皇派,在展开浴血奋战时,相互杀戮的战俘。有时,我和同伴曹经建,坐在长江边的滩头,憧憬人生畅谈理想。想到前途无限渺茫,我们也会惆怅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