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车站
李彪
那盏白炽灯仍然亮着,像是对黑夜唯一的支撑和响应,流泻的光,温暖但又冰冷彻骨,房间里翻捡物件的声音变得微弱了,像是一声沉重叹息的孤独收尾,谁也抓不住。
我屋子的门“吱”地开了,我半眯着眼假装熟睡,故意扯起鼾声,母亲带上门离开,抽走了刚刚放入黑暗中的那只“游鱼”,夜重如铅。
两天后,我们来到了父亲在押的那座城市,被抓捕的那个车站。一年前父亲因盗窃罪入狱,明天刑满结束。
车站里人流如潮,很多人从远方来到这里,很多人从这里去远方,空气中复杂的气味像泥浆一样直往人身上涂抹。母亲说不远了,我问什么不远了,她说离你父亲不远了,可我觉得,父亲简直遥远得难以企及、无从迈越。
丈高的铁门上铁锈如花般绽放,风,把母亲蓬乱的头发吹得像一堆枯黄的秋草,她踮起脚尖,两腮青紫,她的目光却够上了铁门、够上了大墙、够上了这个春天最高的地方……
那片我注视已久的梧桐叶像一只流浪的狗一样滚动到了父亲的脚边,他朝我们走了过来,母亲的笑僵在脸上,她麻利地给父亲戴上帽子,为他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绿色军大衣,右边的第二颗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崩掉。
“还好吧!”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父亲说,他的声音像一口破旧的钟的鸣响,苍老横亘在他的脸上,却被无数坚硬的胡茬顽强地刺透。
……
我一路并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春天确乎是到了,从太阳的光上看到,从枝叶的香上嗅到,从母亲的眼中触碰到。
车站门口站着威严的武警,我不经意看到父亲挺了挺胸腔,他竟然牵起母亲的手,让我既陌生又熟悉的东西在那一刻回到了父亲身上。他难以忘记他正好拿到返乡的车票,就被蜂拥而上的武警牢牢控制,那张回家的车票顿时成了一张废弃的稿纸,他的脸紧紧抵在冰冷的地板上,脖子上膨胀的筋脉像是冬青那粗糙的根,又像是田野里高高隆起的土埂,他用脸亲吻土地,只不过中间隔着厚厚的瓷砖,这个车站没有给他选择。
时隔一年,父亲又来到这里,脸上写满平静与谦和,他反复地看着手中三张回家的车票,时不时微微一笑,像个小孩……
春天,是确实到了。
(作者系湖南科技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汉文1001班学生,原题为《车站》,该文为现场命题作文获奖作品)
车站
何菊
“同学,来领包裹的吧。来,在这里签个字。”学校的老爹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热情,招呼好伊敏,他便自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到来女生的邮件。不一会儿,他又是满脸笑容地走过来,“小姑娘,哟,不错,是所北京的大学!”
邵伊敏的心小小地颤了下,秀气的眉毛似有似无地皱起来。她对老爹笑笑,若有所思地从学校传达室里走出来。
8月的南方小城不仅热而且闷,街道上没有太多的人,也没有太多的车辆,只有两排葱郁显着墨色的香樟整整齐齐地站着列队。这墨绿,伊敏觉得此时整齐矗立的香樟像是一列火车。小城火车的颜色墨绿,而小城通往北京的更是。她此刻虽压抑,但觉得自己比香樟和那列车都要幸福。香樟固然生长在养育自己的土壤里,可它只能永远守望这年复一年、永不改变的风景;列车虽然可以天南地北地游玩、观望,可它永远也决定不了自己真正想要到达的那个地方。
伊敏抱紧怀中的那纸通知书,想到那个从母亲离开后就一直向往的城市,她终于笑了。可是,只有对面的香樟知道,她的眼里还曾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回到这个家里,伊敏并不感觉厌恶。虽然父亲抛弃了母亲,后来家中又增添了一位陌生且不及母亲容颜的女人和一个所谓的弟弟。
听到开门声的王欣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脸上有着年轻笑容和和善。在书房里的邵杰明也出来了,小弟跟在他身旁。
“伊敏,怎么样?是临城的那所重点吗?”王欣急切地盯着问,“阿姨给你做了最爱吃的玉米炖排骨,我们一家人好好庆祝庆祝。”
“哦,是所重点,但不是临城的,是北京。”伊敏低眉平淡地说,但她没有看到从对面两人喜悦的脸上掉下来的失落。伊敏并不总想漠视他们的关心,只是自从母亲离开的那刻起,她心里黑暗的角落就再也照不进阳光。
很快便到了要开学的日子。邵杰明敲敲门,然后轻步走入女儿的房间。看着房间里安静收拾东西的大女儿,他心里闪过阵阵愧疚和疼爱。他和伊敏一同坐下,摸摸女儿如瀑布般垂下的黑发,忽然想到同样这般年纪时邵伊敏的妈妈。纵使时间流转,纵使她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情,他心中仍愿记住的是那个学生时代清纯简单的她,也不愿告诉伊敏她母亲后来的转变。
邵杰明晃过神后故作笑容,“孩子,明天爸爸送你去车站。”
“不了,我自己可以,您不是还得开会吗?”疑问句从她嘴里吐成了陈述句。邵杰明看到伊敏把她母亲最爱的一本书放进包里。女儿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他的一切关怀,他知道,伊敏北上寻母的愿望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伊敏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车站都是一些送孩子远离小城的家长,人挤人,那炎热又夹杂着各色人等的汗臭味想必只会让她的心脏病复发吧。伊敏浅嘲自己,都已经要离开了,自己居然还在为那女人着想起来。
终于到达了车站,伊敏却呆呆地站着,脚步似有千斤重而挪不开步伐。梦中曾多少次出现过这个地方,这种场景。从九岁那年起,她就梦想着自己能有一张车票,她多么希望那张粉红色车票能将她送到自己妈妈的身边。然后妈妈欢快地抱着她,带她从车站一路回家。家,她多想拥有一个正常的家。伊敏恍若回到了十年前,可妈妈却越来越像阿姨!为了打断这个念头,伊敏快步走入车厢。她翻开母亲最爱的那本书,一个书签落下,不,应该是一张照片。是紧挨着的两张幸福的脸,妈妈那样美丽地笑着,可旁边的男人却不是父亲。
伊敏不止一次看着这张照片落泪,纵使她知晓一切,她也不愿意相信现实。她闭门造就自己的城墙,梦想着这车站送她去往母亲的方向。可是,谁是她真正的母亲。是那个十年前一走了之、只留下一张照片和一本书的女人,还是这十年来为她盖被子、炖排骨汤的阿姨?伊敏倚着窗户,她实在累了。有时候梦里会出现车站,一头是妈妈,一头却是阿姨,两个女人同是笑着的。母亲的脸总是那么明艳动人,越美却越觉得疏远,而阿姨的笑总那么温暖,一点点照亮心中的那隅黑暗。但,即使是在梦里,她还是没有喊过她妈妈。
她的视线又一次模糊了。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上演着一幕幕重逢与别离,以至于伊敏不知道,她的眼泪是为这车站的悲欢离合而落,还是为她自己的悔恨。
她重新擦干眼泪,望向了窗外。站台上基本都是身强体壮可以扛行李的大汉,于是,她的出现又似乎显得那么突兀。她朝着伊敏的窗户紧紧观望,车站里浑浊的空气明显给她的呼吸带来不顺。是她吧,真的是有心脏病的她吧,没有一个人的陪同来到这里。
车要开了,伊敏探出身子尽量让自己处于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她朝着那个方向很大声地喊,“妈妈!”
而那边的女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作者系外国语言文学系日语1003班学生,该文为现场命题作文获奖作品)
文化柱(唐幼铎书)
我是谁
杨敏
幽幽古刹,黄沙漫天,站在历史的末端,回想前生,畅想来世。
—题记
我时常伫立凝望,那悠悠的白云,那深邃的天空,那碧绿的草地,给人以美的享受。沐浴着和煦的春风,徜徉在深山的郊外,似乎格外惬意。绿荫掩映,更让人心中澄静,我想起并思考着这样的问题:我是谁?我的前生是什么?我的来世又是什么?
也许我是唐时一株柳,静静矗立在古风河畔,盼望着那一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才子——摩诘手持一枝柳,写下“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也许我是宋时一尾鱼,时时游弋在大明湖上,等待着一位字号“易安”的女诗人演绎“千古独秀一枝花”的绝妙;也许我是元时一块石,见证着这个时代状元文天祥那誓不屈服的民族大义;也许我是明时一只鹰,终日翱翔于碧海蓝天,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雄健与豪迈;也许我是清时一朵花,在最灿烂的时刻却突然凋谢,引来无数的扼腕叹息;也许……
我的前生是什么?没有人给我明确的答案。我只知道千百年的生死轮回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梦里有我前世的倩影、有我今生的记忆、有我来世的幻想。但是,梦一旦醒来便再也无法追寻。
我从不奢求佛陀的庇佑,虔诚地跪拜,我只求来世,来世我愿做寺庙门前的一棵树——一棵历经千年却依旧苍劲挺拔的树,一棵能够将花朵开满枝头并将花香洒满人间的树!
不自觉地,我竟向着山头走去,远远听到有那寺院的钟声传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而我见到的不是炊烟袅袅的“人家”,而是那古老而静谧的古寺。踏着青石板,走过长长的走廊,一座石拱桥映入眼帘,那桥有着诗意般的名字,让人竟忘了这是人间。我明白,桥的这头是今生,而那头却是来世。我走过桥头,去探寻我的来世,去体验我来世的生活。
迷蒙中我看到了深山古寺的门前竟然生长着一棵奇树,他的枝干曲曲虬虬,却一年四季常披绿装,为那幽幽古寺增添着新意;他的花朵遍布枝头,芬芳四溢;他的形状似一把大伞,伞下落英缤纷,似乎在为前来求拜的人驱散着内心的邪恶,荡涤着他们曾经污秽的心灵。
每天清晨,小鸟都会在枝头歌唱,小僧也会前来打扫庭院,扫去他的落英,让他扎根泥土,自由呼吸。但第二天仍然是满地残红……
跪拜的人总是在院前伫立一小会儿,仰望他的高大,议论着他生长的时间,对他肃然起敬。“这样的一棵树,怕是有千年了吧?”“就是有了这棵奇树,我们的信仰才显得如此真切,佛祖也充满着无穷的神力……”奇树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他吮吸着甘露,吸收着大地营养,他集天地万物的精华于一身,自然有了灵性;他见证着无数人真诚的忏悔与祈祷,给他们普渡,给他们庇护,自然让虔诚的人们信服。
“那不是我在佛前祈求的来世吗?”正想着,“当,当,当……”又是一阵钟声响起,我才从迷雾中清醒过来,只是眼前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我只是站在桥头。僧人们诵经的时间到了,我不想去打搅他们,凡尘中的我与超脱红尘的他们是不相符的,就让他们静静地在佛祖面前袒露心声吧!
深山古寺,幽静深远,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与纷杂,更重要的是,心没有任何世俗的浸染。陶渊明说:“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有了一颗脱俗的心,便很容易想到前生、今世、来世,想到因果轮回,在短短的时间里,我似乎历经千年。
我是谁,我的前生是什么,我的来世是什么,无须明说,心中自有了答案。
(作者系中国语言文学系汉文1001班学生,该文为现场命题作文获奖作品)
如果爱可以重来
邓巧
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债,是用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那便是亲情,它连着血、连着肉、连着灵魂。
—题记
“程程!程程!快!快!……”父亲用厚重如山的声音急促地唤着程伟的小名,由于激动,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鲜活了起来,那种神态是程伟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啊?”程伟拖着疲软的身体懒散的走向那佝偻着背、发丝银白的父亲。六月的天气总会让人感觉精神不振,特别是高考后百无聊赖的生活更让程伟对什么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儿啊,你看,你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呢。”父亲的声音由于太过兴奋而有点哽咽,颤抖得厉害,以至于说话都有点口吃了。“你看看,还是上海的呢,你看啊,快看啊……”父亲边说边用他那沟壑分明的粗糙大手把那张红纸重重地放在程伟的手上,仿佛他给程伟的不是张纸,而是一座山,一座重到连轻轻放下都会震起一地灰尘的山。灰尘入了父亲的眼,眼泪便一粒一粒掉落,掉在程伟的面前,每一滴都有程伟的影子。
程伟看着通知书上“上海交通大学”的字样,心里几分欢喜几分愁。欢喜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终于没有付诸东流。愁什么呢?他看着眼前苍老的银发父亲,喜极而泣的父亲,想着家里祖辈都以务农为生,又想到虽说政策好了,但要供起一家人的生活以及他昂贵的学费,谈何容易。都说父母和子女都是有心灵感应的,所以,程伟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和忧愁,没逃过父亲布满血丝却精明的双眼。他对儿子说:“对你爸有点信心,我现在身体强壮着呢!”然后毅然转身跨出了房门去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