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地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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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荞妹 (1)

月满木楼霜满天,山村电影映无眠。

场前幕后人攒动,片片芦花些些寒。

——竹枝词:《廿四节气·霜降》

0.哭嫁的习俗

出嫁的日子,村里有哭嫁的习俗。

哭姊妹、哭哥嫂、哭父母、骂媒人、哭开脸、哭辞祖宗、哭背亲、哭上轿……

“哭”不仅有哭调荡气回肠,而且有哭词楚楚动人。

一波三折。环环相扣。活生生一阙哀婉感人的咏叹调,一组瑰丽恢弘的风俗画,一部土热人亲的抒情诗!

一位诗人亲身感受了村里的“哭嫁”后,得了两句诗——

只有哭着离开的地方,才会永远记住。

——采风札记

1.哭嫁·哭姊妹

十七岁的荞妹要出嫁了。

村子里一同长大的堂姊妹们和女伴们,相邀陪哭来了。

待嫁的新娘哭——

妹啊,我的个妹呀!女儿生就是草子的命啊,妹呀!我撒到哪里是哪里的生啊,妹呀!撒到那沙坝是太阳烤啊,撒到那水里是顺水的跑啊,妹呀!

堂姊妹中马上有人接腔——

姐啊,我的个姐啊!你是草子嘛命不差啦,你娘会撒来爷会撒啦,姐啊!

新娘接哭——

妹啊,撒到树上送鸟啄,撒到阳沟喂蛤蟆啦,妹啊!

陪哭者接哭——

姐啊,撒到门前是肥泥田啊,赛过那员外的后花园啦,姐啊!你撒到柳坪是阳洲湾啊,不怕晒来不怕干啦,好比那活神仙啊,姐啊!

新娘哭——

妹啊,我的个妹啊!你莫尽讲顺心的话啊,你越讲是我越怕啦,妹啊!我撒到高坡是离乡台呀,大雾茫茫是天不开啊;踩水过河大水冲丢了跳脚的岩呀,要想转来我不得来啊,我的个好姊妹呀!

陪哭者接哭——

姐啊,你撒到姐姐是望乡台啊,望乡台上是鲜花开啦,你花开朵朵是引蜂来,姐啊,我变个蜂子来看姐,我一天一夜看一回啊,我的个好姐姐呀!

2.山坡上那片荞麦花

荞妹的故事,缘于山坡上那片荞麦花。

那片羞赧如云霞的荞麦花。

那片明净如绿雪的荞麦花。

那片起伏如白浪的荞麦花。

荞妹才念了三年书就辍学了。父母说家里穷,要攒钱给哥哥娶亲。

每天,她就到山坡上采猪草,拾柴火,想小小年纪所能想的一个山里女孩的心事,唱那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女儿谣”:

苦荞花,甜荞花,爷娘养了女儿家,不等女儿来长大,说是给她找婆家。荞子命,女儿家,肥处撒一把,瘦处撒一把……

3.哭嫁·哭姊妹

亲姐妹哭则不然了。

已出嫁他乡的亲姐姐人还在路上,鼻子早已发酸了。

待嫁的新娘哭——

姐啊,我的个姐啊!千百颗葵花籽籽它共一床啊,千百颗石榴籽籽它共一房啊,满山的葛藤它归一树啊,满山的竹子它都没离娘啊。我的个姐啊!

姐姐哭着劝——

妹啊,我的个妹啊!那蒲公英花开花要飞,那八月瓜壮籽瓜要裂,那箍成一团的板栗球球熟了要炸开,那包成一蔸的白菜也分苔,妹啊!哪有白米不脱谷,哪有桃子不离骨,哪有水缸满了不流水,哪有女人不离屋。爷娘未必舍得割他心头的肉?我的个妹啊!我们是姊妹一场空,只给爷娘报苦是没报恩啊。我的个妹啊!

新娘接着哭——

姐啊,我的一母所生的姐啊!怪只怪我们是女儿身啊,记得爷娘的恩是报不了爷娘的情,我的个姐啊。爷娘把我们盘得门高又树大,他轻轻松松送人家啊。爷娘盘我们盘得脸发黄,送起来好像倒瓢糠啊。爷娘把我们是看得轻,灵芝他当成狗屎菌啊。爷娘把我们是看得矮,沉香他当成泡木柴啊!媳妇难做屎难吃(qia),提起婆家我就怕啊。我的个姐啊!

姐姐哭着劝——

妹啊,我的一母所生的妹啊!哪有高山挡云飘?哪有岩坎挡水飙?一蓬草窝养根蛇,一颗露水养根草。我的个妹啊!女儿生就草子命,撒到哪里哪生根。媳妇难做也得做,到哪座山再唱哪山的歌。我的个妹啊!

4.邻村的中学生

邻村一个中学生,长得瘦瘦的。

长得瘦瘦的中学生,每天抄近路经过这面山坡去学校。

少男少女脸皮儿薄,照了面却不说话。

一天,荞妹在打柴下山的路上,饿得昏厥了过去。刚好给中学生碰上了,连忙让出带到学校去的中餐给她充饥。

望着她饿鸟般吞食荞粑粑,

望着她脸上渐渐泛出来血色,

满坡的红荞才嘘了一口气,迎着冻得通红的太阳,簌簌开花……

你的歌子唱得几好听呢,他说。  .

你长大了一定好能干呢,他说。

腿子细得如同红荞秆的荞妹,

眉眼低得如同红荞籽的荞妹,

脸蛋白得如同红荞花的荞妹,

——便用抠进泥里的脚趾趾跟学生哥说话。

——便用烧在脸上的云朵朵跟学生哥说话。

——便用咬在嘴角的长辫辫跟学生哥说话。

5.哭嫁·哭爷娘

待嫁的新娘哭——

爹哎!娘啊!娘你十月怀儿苦中苦,爹你烤更熬夜累中累。你们享不到女儿的福啊,你们得不到女儿的力啊。爹哎,娘啊,你们是画眉抱错阳雀蛋,你们是竹子缠错老鸹藤,你们是猎狗赶肉替人赶,你们是老鼠子养儿替猫挣啊。早晓得有这一天,当初生我洗洗擦擦时,怎不将我抱起往岩坎上丢了呢?你们若将我往岩坎上丢了,我个自由自在跟着鸟儿飞走了。怎不把我背起往深水潭里倒了呢?你们若将我往深水潭里倒了,我个自由自在跟着鱼儿流下河去了。我的疼儿的爹哎,我的疼儿的娘啊!

娘哭着劝女儿——

儿啊,我的个儿啊!树大要分丫,女大要出嫁。天上大星配小星,神仙下界配凡人。皇帝养女招驸马,官家小姐照样要嫁人。天下做女儿的都一样,是迟是早都要离娘门。儿啊,抱蛋不是替人抱,为我女儿让人说句好;挣千挣万没替别人挣,我替我儿是挣名声;赶千赶万我没替别人赶,我替我儿是撑腰杆,我儿要有是靠背山啦。儿啊,我的个儿啊!

女儿哭——

娘哎,爹啊!亏了你们狠得心,硬把女儿赶出门。人家的爷娘是蜂糖口,人家的爷娘是苦瓜心。蜂糖口,甜不久。苦瓜心,苦到头。往后的日子我若样过啊?往后的日子我若样捱啊?我的疼儿的爹哎,我的疼儿的娘啊!

娘教女——

儿啊,我的个儿啊!娘的面前你杵头霸脑不要紧,到了人家屋里嘛,你十分脾气要改九分。堂上二老你要多孝敬,枕边的恩爱你要多殷勤。要做君子怀中能跑马,要做宰相肚里把船撑。你要紧把口来慢开言,和和睦睦成家人。儿啊,我的个儿啊!

6.看电影

一天,学生哥跑来告诉荞妹,夜间学校放电影呢,问她去不去。

腿子细得如同红荞秆的荞妹,眉眼低得如同红荞籽的荞妹,脸蛋白得如同红荞花的荞妹——

便用抠进泥里的脚趾趾跟学生哥说话。

便用烧在脸上的云朵朵跟学生哥说话。

荞妹点点头。脸却红得像荞麦秆。

村庄离乡中学有几里地。荞妹不等天黑就到了。

场坪边上有一堆刚刚打完的荞麦秆,学生哥早已瞄好了那块地盘,邀她一起坐到荞麦秆垒成的高高的堆上。

蒹葭苍苍,月满霜天。

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记不起了。

电影里放了些什么,记不起了。

只记得坐在荞麦秆垒成的高高的堆上,鼻子灌满了好闻的荞麦秆气息。

天上的星星挨得近了。

场坪上的人群离得远了。

寒意袭来的时候,学生哥往荞麦秆堆上掏一个小坑,接着帮她掏一个同样的小坑。两人蹲在小坑里,除了给眼睛留个孔,头上、身上都让荞麦秆蒙了。身上灌满了荞麦秆那种好闻的气息。二天在山坡会面的时候,仍然闻得到对方身上那种好闻的荞麦秆气息呢。

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嘻嘻笑着。

荞麦堆上的学生哥和荞妹嘻嘻笑着。

7.哭嫁·骂媒人

待嫁的新娘哭骂——